第47章

吃飽喝足,鐘慶然才想起,他出來時間不短,要不是昨晚就跟家裏說過,恐怕這會爺奶都該派人找他了。

又坐了坐,等心情完全平複下來,鐘慶然便告辭回家。

聽到動靜,童氏立即将鐘慶然給叫到上房,問道:“都半上午了,早飯吃了沒?”

“吃了。”

“人送走了?”

“嗯,一早便出發。”

“大戶人家是非就是多,這麽多年不管不顧,這個時候接慶書上京,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童氏嘀咕幾聲,被鐘老爺子拽了一把,朝鐘慶然那邊努了努嘴。

見鐘慶然神色有些萎靡,童氏這才想起來,三孫子打小玩得好的也就那麽兩人,現在走了一個,一點不難過那才不正常。要真是這麽個冷心冷肺之人,她就該擔心了。意識到這點,童氏硬生生轉移話題,說起鐘欣定親之事。

這幾天,鐘家喜氣十足,這是小一輩第一樁親事,怎麽也要辦得像個樣子,不說多好,起碼要讓人挑不出刺。

對于鐘欣親事,鐘慶然并不太關心,不過他現在正需要有事來轉移注意力,聽聽倒也無妨。

鐘家以前日子過得不怎麽樣,別的嫁妝或許準備不起,至少木料不缺,一早就備下了。當然,這跟定親沒什麽關系,只是成親吉日雖然還沒定下,但大體日子已經确定,就在明年春後,嫁妝各種事宜便要從現在起籌辦。相比起這事,定親反而成了順帶。這些天,明氏都在為鐘欣嫁妝忙個不停。

鐘慶然覺得喜事辦得有點急,轉念一想,也是,要是不在鄉試前完婚,那賀家也沒必要現在就為賀秀才說親。

很快就到了鐘欣定親的日子,那天鐘家人來人往,街坊鄰居都來圍觀,好不熱鬧。

鐘慶然見到了未來大姐夫賀成周,人長得還成,就是一雙眼睛太過靈活,他人即便被眼角餘光掃到,也好像被他認真看着。

定親是小宴,鐘家沒有大肆請人,只關系親近的人擺了幾桌,饒是如此,鐘家人也忙得夠嗆,直到席終人散,才消停下來。

有時候人多也是個麻煩事,鐘家光三代以內親戚就有不老少,再如何消減開支,這數目始終都下不去。大多數人都很自覺,坐席不會一大家子都來,不過總有那麽一兩個極品,吃相太差,可又無法繞過。這年月,只要不是徹底交惡,親戚關系是很難斷的,能幹出此種事情,可想而知,臉皮達到多厚的程度,他們不怕遭人白眼,完全摒棄了面子,一般人拿他們還真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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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雖說手頭松了些,精打細算的性子卻始終不變,菜色說不上多好,要說差倒也不至于,就是中上水準,不會被人埋汰,也沒多少人稱道。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鐘慶然都過得很是平靜。

很快,就到了年前。河灣村過節氣氛非常濃厚,進入臘月沒多久,家家戶戶就開始準備各種年節用品。鐘慶然第一次在大周朝過年,算是狠狠體會了一把。

鐘家有鐘正信這個童生在,對聯福字等,都是由他包攬,倒是為鐘家省了一筆小錢。

鐘慶然字寫得還湊合,跟鐘正信一比,就相形見绌。這很正常,好歹鐘正信從小到大練了十幾年,豈是鐘慶然三年五載可以比拟?對此,鐘慶然一點不滿都沒有,這樣,他還能偷偷懶,何樂而不為。

臘月二十,半下午,天陰沉沉的,不時飄着零星雪花,鐘慶然惬意地窩在上房炕上。

“爺爺,今晚傅掌櫃會來運菌菇,晚上我就住山上,有明宇和沈家人陪着,你們不用擔心。”

“不用爺爺幫忙?”

“不用。阿奶,要是有人找我,就說我出去玩了。”

“行,這個我省得,定不會惹出亂子。”童氏語氣篤定地保證,“晚飯提前給你做?”

鐘慶然搖頭否決:“阿奶,就按往日那樣,越不起眼越好。”

“你自己注意點。”說實話,鐘老爺子有點不放心,他想自己跟着去,又覺得這麽做太過顯眼。他畢竟不是三孫子,年輕人嗎,偶爾宿到外面,不會令人起疑心,他這個老頭子就不同了,被人知曉,猜疑肯定不少。

盡管鐘慶然表示照常做就好,童氏還是讓兒媳婦提前一點做晚飯,可即便這樣,鐘慶然出門時,天也已經黒透。

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鐘慶然盡量放輕腳步,為了不被人發現,連燈都沒點。這時節,這個點,說是滴水成冰也不為過。鐘慶然身上穿着厚厚的棉大衣,腳上蹬着皮靴,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饒是如此,依舊能感覺到寒氣的侵襲。

等出了村口,鐘慶然才點燃手上提着的氣死風燈,往前又走了一截,便看見簡明宇等在前頭,旁邊則是一副籮筐,裏面裝的是,鐘慶然提前一天送到簡明宇家的猴頭菇。為了送出這些東西,鐘慶然可沒少折騰。

“等多久了?”

“剛到。”

“累不累,要不我來挑?”

簡明宇望了望鐘慶然還沒長成的身板,眼中的含意非常明顯,鐘慶然完敗,只得拎着燈在前面領路。

由于兩人都全副武裝,說話不怎麽方便,路上就一直沒有交談,漆黑的夜晚,只有一盞燈光在閃耀。

兩人到逍山時,山門前靜悄悄,顯然,傅掌櫃一行還沒抵達。

連續走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的路,本該全身暖哄哄的,可惜時間不對,現在是寒冷的夜晚,鐘慶然感覺穿得那麽厚實,就跟沒穿似的,涼氣從腳底蔓延到臉上,直到在炕上捂了好一會,才暖和過來。

鐘慶然正舒服地不想動,便聽到馬蹄聲遠遠傳來,只得又重新全副武裝。

還好,當初房子建得多,沈家四口只占了一間,另一間則是鐘慶然的專用房,裏面一應東西都有,免去他很多麻煩,就好比現在,宿一晚非常方便。

沈長貴一家已經按照鐘慶然的要求,将各種菌菇都打包好,有幹貨,更多的是鮮貨,還有極少一部分,則是連筐帶菇,都一起封裝進木箱中。如今這麽冷的天,菌菇短期內壞不了。其實,對鐘慶然而言,壞不壞都沒什麽關系,只要不是全都變質,壞得越多,說不定利潤越高。無他,運輸如此麻煩,提升的價格足以彌補損失的貨物。

這次是真正意義上的收獲,此前都是在留種。之前的估算偏差比較大,菌菇實際産量比料想中還高。三大間菌菇栽培室,加在一起,也不過一畝左右,到目前為止,已經收獲一千多斤,算上還沒長成的,差不多能達到兩千斤。

這個畝産,吓到了沈長貴一家和簡明宇。鐘慶然卻一點都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他雖沒具體了解過,但偶爾也聽到過新聞,很多菌菇畝産可是動不動就上萬斤。顯然,目前種植方法還有很大改進餘地,具體如何操作,他無法提供建議,只能讓專業人士來。

鐘慶然一動,簡明宇便按照商量好的退入裏間。

馬蹄聲越來越近,在空曠的夜色中,聽起來有那麽點滲人。

此時山門早就大開,鐘慶然站在門口,感受着夜晚寒意入侵。

遠方的黑點越來越大,直到近在眼前。

傅掌櫃跳下馬車,走到鐘慶然面前,笑着說道:“慶然,之前有事耽擱,來得有點晚了。”

“無妨。傅掌櫃,快請進。”鐘慶然看着眼前傅掌櫃帶來的人,随口說道,“要幫忙嗎?”

“不用,才這麽點東西,有他們就夠了。走,帶我去看看。”傅掌櫃連休息都不顧,直接這麽提議。

鐘慶然看了他一眼,爽快地帶他到菌菇栽培室,其他人則都留在外面。

沈長貴接收到鐘慶然示意,直接把裝好的菌菇從房門口搬到門外,剩下的步驟,就不用他管,自有傅掌櫃帶過來的人接手。

栽培室內氣溫很高,少說也有三十度左右。傅掌櫃看着裏面的布置,眼裏閃過驚訝。想問,又覺得不是時候,現在外面都是他帶來的人,這些事自是能少讓他們知道一點是一點,即便他們都足夠衷心,也要盡量避免讓他們知道更多信息。

兩個栽培室種的都是草菇,鐘慶然便略過了第二間,徑直來到第三間。這間種的菇類很雜,到目前為止,還有部分種類仍處于生長期中。這一間有很多小隔斷,每一個隔間內都養着一種菌菇,看起來有些淩亂,卻并不突兀。

轉了一圈後,鐘慶然将傅掌櫃引到他睡房外間。

這邊沒有地龍,只有燒暖和的炕。有客人來,鐘慶然也懶得讓人再弄炭盆,直接在炕上又鋪了層床單了事。

傅掌櫃啜着茶,不急着說話,琢磨了一番,這才開口:“慶然,你夠厲害,這要換做我,估計想都想不到。”

“呵呵,這也沒什麽。”

“那東西不在剛才那裏吧?”

“嗯。”鐘慶然轉身一指自己身後,“都在這。”

傅掌櫃起身,看到炕尾放着兩個籮筐,掀開其中一個蓋子,躍入眼簾的便是一朵朵猴頭菇,還沒完全長成,送到上京,料想差不多就到了采收的時候。

“這些看起來品相都還不錯,其他的也都這樣?”

“相差不大。”

“只有這些?”

“整株還能看的都在這裏,那些已經采摘的擱在底下,剩餘那些得留着做種。”

傅掌櫃一聽便明白,沒再多問,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推到鐘慶然面前:“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這是預付的錢。”

鐘慶然沒有推辭,拿起金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感覺還不錯。

傅掌櫃帶來的人動作非常利索,不過盞茶工夫,就已經全部搬完。傅掌櫃沒有久留,告知鐘慶然元宵過後找他,便起身離去。

随着噠噠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逍山又重新回歸平靜。

見人已經走遠,鐘慶然便回到自己房間,叫上簡明宇一起洗漱。一切妥當之後,兩人都躺到裏間炕上。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睡一張床,只是之前鐘慶然有心事,并沒有多少感覺,如今,旁邊多了一個熱源,想要他忽視對方頗有些難度。

鐘慶然岔開注意力,問道:“明晨一個人在家沒事?”

“沒事,都快過年了,沒誰會跑到河灣村惹事。村民就更不用擔心,誰會在這個時候觸大家黴頭?”

“那就好。我就怕他摸黑起夜會吓着自己。”鐘慶然側身對着簡明宇,像是想起了什麽,半坐起來,撈過放在炕頭的外衫,掏出一錠銀子塞到簡明宇手上,“具體賬目要等到明年才能結算,這是預付的,這塊銀子你先拿着,到時候多退少補。”

簡明宇望着手上的銀錠,心裏很是激動。他不是沒見過銀子,這麽大塊的卻從來與他家無緣。前幾年能吃飽都算好的,這兩年,日子才有些緩和過來,即便這樣,平日最常接觸到的也只是銅錢。日子真正好過,是從今年鐘慶然讓他幫忙賣紅鳌蝦開始。家裏房屋已經修繕,外債也都還完,只要不出大事,明年日子就真正好過了。

“謝謝。”簡明宇話不多,卻說得很真誠。

“這麽客氣幹嗎?就這一回啊。你的感謝我收下了,以後要麻煩你的事還不少,可別再這樣。”鐘慶然并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麽純善之事,他這也是有所求。

“嗯。”

“睡吧。”

随着燈火熄滅,房內陷入一片黑暗。

一夜無話。

揣着到手的銀子,鐘慶然心情不錯,再加上年節氣氛感染,這份高興勁就一直沒下去,整天嘴角都挂着笑,看着就讓人舒服。

快樂是能傳遞的,不說鐘老爺子夫婦,只要跟鐘慶然關系好的,就沒一個愁眉苦臉,縱使是遠離父母,一個人孤零零的,只有叔嬸陪着過節的鐘慶竹,也一樣整天樂呵呵的。

鐘家今年收益好,這個年比起以往可要好過太多,雞鴨魚肉,蔬果點心,可謂是樣樣不缺。

時間一晃而過,喜慶的年節很快落幕。

元宵節後,同福客棧雅竹苑。

這次傅掌櫃早鐘慶然一步到。見他面上不加遮掩的喜色,鐘慶然便心中有數,傅掌櫃這趟想來收獲定然不少。

生意人嗎,總不能老繃着一張臉,面對合作夥伴,要遮掩好心裏的想法,臉上總帶着一張面具,在鐘慶然目前,傅掌櫃覺得沒必要,雖然同樣有生意來往,卻不止合作關系,裏面還有着其他因由:“慶然,東西賣得很好,這些是補上的錢,賬本你過目一下。”

鐘慶然一點也不客氣,直接拿過來就看。

賬本上各種菌菇名目都換成了編號,傅掌櫃直接說了各種編號相對應的菌菇。福運珠正式啓動之後,鐘慶然記憶力變得很好,聽傅掌櫃說了一遍,看起賬目來就完全沒問題。

快速核對過後,鐘慶然合上賬本,臉上帶着笑意說道:“賬目沒問題,幫我向貴東家道一聲謝。”

傅掌櫃點頭應下,彎腰從凳子上抱起一大堆東西,推到鐘慶然面前:“這是東家一點小心意,不值什麽錢,望收下。”

鐘慶然:“……”

當面看禮物貌似非常不禮貌,瞧着傅掌櫃的架勢,也不允許他推辭,鐘慶然只能無奈接過。

踏出同福客棧大門,鐘慶然覺得頭頂陽光溫度都高了幾分。抱着一大堆東西,行動都不太方便,他便歇了随意走走逛逛的心思,直接乘船回家。

一路上,鐘慶然一直沒有機會拆包,他只能直奔東次間。

記得第一次的謝禮,東西可比現在要多上不少,然而,鐘慶然并不覺得這次禮會輕到哪去。他沒有先看禮物,反而集中注意力,将心神沉入福運珠中。看着瑩瑩紅光,充盈的福運,他就不自覺扯開嘴角,想收都收不住。

稍微收斂點喜色,鐘慶然開始拆包。跟上次一樣,都是用精美的木盒盛放,只是東西類別差距有些大。這次其中一個盒子,竟然裝着不少絹花,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還好,盒子裏有貼紙條說明,并不算太過稀罕的東西,只是價格稍微有點高,還在鐘慶然接受的範圍內。他最怕收一些一眼就能被人認出的物品,那樣實在太過打眼。

鐘慶然當然不認為這是給他用的,想來那華服青年早就派人調查過他的家庭背景,知道他有幾個姐妹,讓他送做人情。他數了數,總共十朵。家裏一共八個姐妹,鐘慶然有點發愁,這時候他才覺得,沒分家真是麻煩。讓他每人都送,他有些不願意,不送,似乎說不過去,事情有些難辦。算了,先擱着,想到辦法再說。

同樣,這次也有一盒顏料,正好補上之前的消耗。其他都是些吃食,大都是海産品,鐘慶然眼睛都亮了幾分。

河灣村并不靠海,雖不缺河鮮吃,海味卻是別想了。整一年,鐘慶然就沒怎麽吃到過,還盡是些蝦皮之類的最常見物品,就這,也是在慶和坊開辦之後才消費得起。

裏面有海帶、紫菜等相對便宜的,也有價格比較高的海參、海膽之類。這些海貨,鐘家大都沒吃過,自然也不知道做法。傅掌櫃考慮很周到,直接附上了簡單的菜譜,倒是免去了鐘家的尴尬。

除了海貨之外,剩下那些都是肉幹,各個種類都有,要不是旁邊附了名稱,有不少,鐘慶然都無法辨認。

禮物價值沒有上次高,卻異常符合鐘慶然的口味。看到那包牛肉幹,鐘慶然口水都快流出來。他到大周朝将近一年,也就最初他外婆送了點牛肉,其他時候可真是一次都沒碰到過賣牛肉的場面。沒辦法,鐘家不在城裏,他也不是每次進城都會去集市,撞上的幾率實在是低。

鐘慶然咽了咽口水,不講義氣地一個人開吃。解夠饞了,他才開始翻看餘下的肉幹。看到有鹿肉,鐘慶然眯起眼,決定拿一些給他爹嘗嘗。這東西太補,他這個年紀,少吃點沒關系,吃多了,搞不好會流鼻血,渾身燥熱。要不要給大哥多吃點?算了,做人不能這麽不厚道。

翻看完,鐘慶然整理了一番,将生食全都抱到上房。

“阿奶,中午就把海帶或者紫菜煮了吧,這兩樣東西能防大脖子病,讓家裏人都吃點。其他海貨也多少有點這個功效,阿奶随意。”鐘慶然把做法都跟童氏講了一遍,見童氏皺起眉頭,直接說道,“阿奶,沒事,不用着急記,等開煮的時候再問我就行。”

“這兩樣真管用?”童氏張大了嘴巴,滿臉驚奇。

“管用吧,不過這量有點少,下次有機會多買點。”

“這都是傅掌櫃送的?”鐘老爺子眼裏也含有詫異之色,不過他更多的注意力則是放在這些東西出處上。

“嗯,他說是他東家讓他代為轉送,到底誰送的,誰知道?”鐘慶然說是這麽說,他并不在意這點,誰送他都承了這個情。

“這就好,有了交情,做生意就不容易拆夥。”鐘老爺子充滿溝壑的臉上,笑意深了幾分,“要是一切順利,今年底就給那邊準備點年禮吧,不用多講究,送點自家産的意思意思就行。”

鐘慶然欣然接受。

鐘老爺子:“這次賺了不少吧,還用來買地嗎?”

鐘慶然斟酌再三,最終決定将他的秘密說出幾分:“爺爺,奶奶,這事很重要,聽聽就過,以後都不要再說起。”

鐘慶然靠近兩老,低聲在他們耳邊說道:“這錢我要留着,能保家裏無恙。上次就是靠它們才拉了一把爺爺,順帶把馬給攔下。”

鐘老爺子夫婦眼睛瞪得老大,滿眼不敢置信,胸口不停起伏,怕喊出聲來,兩人都用手緊緊捂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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