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他彈一輩子琵琶
她們那個小破院子不管什麽時候都被流夏收拾的很整潔,自從七年前那場變故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在唾棄,背離她,只有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鬟安安分分的在她身邊待了七年。
琉夏把容虞扶着坐了下來,倒了一杯水放在容虞手邊,哭着道:“姑娘,我已經讓人去燒水了,一會就好。”
容虞端起茶杯抿了口,幹澀的嘴唇終于濕潤了些,她聽着面前琉夏小聲抑制的抽噎聲,沒有出聲安慰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
待到一盞茶喝完,容虞重新看向了這個從十一歲起就跟着她的姑娘。
相貌倒也算清秀,衣裳已經被洗的有些發白,眼睛紅彤彤的,雙手不像普通姑娘那樣細嫩,反倒很是粗糙,一看就是粗活做多了的樣子。
“別哭了,我沒事。”
琉夏抹了抹自己臉上的眼淚,小心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容虞,倘若沒有七年前的那場變故,如今在她面前的又怎麽會是現在這個被踩到泥裏的九姑娘呢,她應該被所有人喜歡才對。
她親眼看着姑娘一日比一日沉默,情緒一日比一日內斂,她總是琢磨不透姑娘在想什麽,甚至偶爾還會有些怕她。
但到底是伺候了七年的人,哪能沒有一點感情呢?
琉夏抽泣着,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姑…姑娘,她們總是這樣…,為什麽…為什麽就不能……”
就算是坐着不動,容虞的膝蓋依舊隐隐發痛,她皺眉看着眼前的琉夏,情緒說不出的煩躁。
“沒事,你不必難過,我會處理好的。”
會把自己處理好,也會把他們處理好。
容虞說的認真,琉夏卻不知這其中深意,只當是她的随口安慰罷了。
郡王府是吃人的惡魔,在這樣一個外表極盡繁華的王府裏,根本難以窺到一絲一毫的良善。
地位決定命運,姑娘是命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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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了将三個多時辰,容虞不止是膝蓋,就連小腿都呈着一片不正常的青紫色,沐浴完換了套幹燥的衣服,琉夏便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小瓶藥膏。
容虞半躺着靠在床頭,旁邊是被撐開了的木窗,沒有下雨,但天色還是灰蒙蒙的。
琉夏蹲在床邊,正細致的給她抹着藥。
“琉夏。”
琉夏一頓,問道:“姑娘有何吩咐?”
容虞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看不出什麽情緒:“房裏的眉黛受潮了,很難聞,你一會再去買一盒,那個口脂顏色不好,你去買個顏色深些的,桌上的木匣子有錢,如果有剩下的錢,你看看你自己需要什麽自己買。”
琉夏有些詫異,仰起頭看向容虞,問到:“姑娘不是向來不用這些嗎,怎麽突然要買這些?”
容虞沒出聲,琉夏也習慣了容虞這樣,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噤了聲繼續幫容虞塗藥。
靜了半晌,就在琉夏以為姑娘不會理她的時候,才聽容虞輕聲答道:
“因為我明天要去見他。”
這個“他”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琉夏知道,外人說容虞生性浪蕩是假,自甘下賤這是假,唯有癡戀奕王府沈映是真。
中午的時候出了太陽,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終于停了下來。
雲徊樓是上京城裏最大的酒樓,那兒的姑娘最美麗也最幹淨,飯菜更是上京城一絕,沒點身份的人根本就進不去那裏。
容虞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服,輕輕的掃了幾筆眉黛又上了點口脂,帶了個遮臉的圍紗,便從郡王府出去了。
“你說你何必呢?你那麽纏着他也沒什麽用啊,人家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就是脫光了站他面前,他也不一定多看你一眼啊。”
身穿紅色紗裙的豔麗女子将門外的容虞拉進屋裏,皺着眉頭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你母親不在了,我多少也得看着你點,你說你現在弄的都是什麽事啊?你這樣不止讓別人看笑話……”女子的聲音輕了些,看了看周邊繼續道:“那沈映早說了對你無意,人家修養好,也不是被你這麽纏的啊。”
容虞被女子拉着手,全程低着頭,末了才道:“姑姑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
雲袖是容虞母親的故友,這些年一直在這雲徊樓帶着,多少也有點地位。
雲袖知道這孩子性格執拗,嘆了口氣繼續道:“我不能做的太明顯,不然到時候查起來肯定能查到我身上,說好的啊,你就看看。”
“嗯,我知道。”
僅僅是為了看他一眼,便如此大費周章,想來能讓容虞做出這種事的,世上恐怕也只有沈映了。
可惜了,這樣一個美人在沈映那裏,并無什麽特殊之處。
雲徊樓的妙處便在于說它高雅它的确是高雅,說它庸俗也的确是庸俗,全在于來的是什麽客人。
容虞被帶到了一處格外別致的雅間,顯然客人還沒有過來,她取下面上的圍紗,然後被帶到了屏風後面。
面前是一把琵琶,容虞坐在那,将琵琶抱在了懷裏。
小時候母親教她彈過一些,這些年偶爾也彈過幾次,算不上精,但倒可以勉強彈出一首曲子來。
如果談不好的話…也沒關系,或許沈映會斥責她,這樣也算跟她說話了。
少時,門被重新打開,腳步聲連續有規章,不時有碗筷的碰撞聲,有人過來上菜了。
沒過多久,又有人走進來了,同上次不一樣,這次腳步聲沉穩而有力,分明隔的有一段距離,但他剛一進門,容虞似乎就聞到了他身上那種特有清淡又冷冽的松木氣息。
隔着道屏風,容虞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能瞧見那人修長清俊的身影輪廓。
抱着琵琶的手微微收緊,容虞緊緊的盯着那道身影,蔥白的指尖彈出了第一個音。
“下了這麽久的雨終于停了,不然還真約不出殿下。”
沈映端起茶杯,骨節分明的手白皙甚于手裏的白瓷杯,臉龐俊美清隽,微微垂下眸子時,濃密的睫毛會遮住那對顏色淺淡的瞳孔,袅袅的輕煙飄散出來,畫面極是賞心悅目。
“李兄說笑了,只是前些日子被公務上的瑣事絆住腳罷了。”
琵琶聲由遠至近,沈映将茶杯置于桌面,目光掃向了那矮桌邊那塊繡着朵朵彩雲的紫檀屏風。
屏風後清晰的映出一個婀娜的身影,體态多姿,低眉垂首,脖頸修長又曼妙,手邊一個半人高的琵琶,遮住了她半邊身影。
李天縱哈哈笑了兩聲,道:“殿下果真是勤于政務啊,說起來我這還有個事需要殿下幫忙留意留意……”
沈映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淡淡道:“李兄但說無妨。”
琵琶聲緩緩的流淌在這燃着檀香的暖閣中,李天縱是個多話的人,幾乎全程沈映都沒說幾句話,容虞也絲毫不覺得煩躁,一直維持着一個姿勢在屏風後面坐着,一首曲子彈完了就換下一首。
“殿下也知道,做我這行當忒容易得罪人了,有時候證據擺在那,我想賴也賴不掉啊,再說這政事歸政事,鬧到私底下來可就不好看了。”
李天縱是都察院的左佥都禦史,主監察舉核,得罪人是容易得罪人,容易撈油水也是真容易撈油水。
“現在世道不好啊,我也沒辦法,當初那事不止我,老劉也知道啊,根本瞞不住,昨天那姓容的突然來找我……”
李天縱唠叨了半天也沒明确說明是什麽,沈映坐在那,也不催促,靜靜的等他說完。
房裏的燃的香不知不覺就燒了一半,窗外飄過來的茉莉花香和流水般的曲調一起散在了這處雅致的房間裏。
基本上都是李天縱在說,沈映在聽,偶爾對上兩句也是些無關緊要的,但李天縱知道,只要他付出相應的代價,自己要求的事情已經成了,否則今日沈映根本就不會答應他的邀約。
待到他們談完,夕陽已經褪去,墨般的夜色洶湧而來,姣姣明月高高的懸挂在深藍色的夜幕之上。
李天縱跟在沈映後面走出暖閣之後,容虞才停下自己撥弄琴弦的手,指尖已經有些泛紅了,她放下琵琶,然後站起身來,待到外面沒有聲音了才走出去。
倘若她能給沈映彈一輩子的琵琶就好了。
收拾東西的小二還沒有過來,容虞輕車熟路的坐在了方才沈映坐過的那個地方。他基本沒動筷子,手邊的茶也只喝了兩口就放下了。
一直繃着的臉終于柔和了些,不知想到了什麽,容虞的唇角微微的勾了起來,她端起方才沈映用過的茶杯,然後輕輕抿了一口。
片刻後,她似乎又不太滿意,緊接着又在方才的位置重新抿了一下。
再離開時,瓷白的杯壁上便沾上了些許深紅色的口脂。
容虞滿意的笑了,仿佛留下了某種印跡一般。
而這時,一直安靜的大門附近突兀的響起了腳步聲。
房門被嘩的一下打開,容虞手裏的杯子還沒來得及放下,她擡起目光,便看到了門口手還放在門框上的,緊緊盯着她的李天縱。
容虞太習慣這種眼神了。
被驚豔的愣在原地,像個傻子一樣說什麽應什麽,她随便勾勾手指就能把他們迷的七葷八素。
除了沈映,好像這些男人都是這樣。
容虞放下杯子,甚至連站起來都沒有,就着坐在沈映方才坐過的地方,然後撐起了下巴,無聲的望着這個被她的相貌迷的呆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