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的世界裏只有她自己
那家仆是府裏的粗使奴才,剛進府還沒一年,她一聽容虞這樣與他說話心底不受控制的一慌,但思及這奉的大夫人的命令便覺有底氣多了。
這個九姑娘雖然名聲不好也不受寵,但也絕不是什麽奴才下人可以肖想的,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九姑娘主動和她說話,這種感覺難以言喻,但屬實帶着莫名的快.感。
他笑了笑,道:“這不是搜東西嗎,奴才也是沒辦法啊。”
容虞像是沒聽到一樣,直直的盯着他,重複了一遍:“你把我的東西弄壞了。”
家仆覺得這個九姑娘平常看着同常人沒有兩樣,但卻果然同傳言中那樣呆愣木讷,嗤笑了一聲就不再理會她,繼續翻找着。
周邊的人又繼續翻找起來,沒人把蹲在這裏的容虞當一回事。
周邊腳步匆匆,容虞蹲在那自顧自的,嘴裏不停的重複着“你把我的東西弄壞了”這句話。
這場搜尋注定無疾而終,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衆人離開,只留下淩亂的小院。
流夏站在一旁,看見姑娘這個樣子心裏很是難過,他知道姑娘很寶貴這個木匣子,從七年前起這個木匣子就日常放在姑娘的床頭。
她總是能看見姑娘會對着這個木匣子發呆,整個人像沉浸在什麽當中走不出來一樣,沒有流眼淚,也沒什麽感傷的表情,但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更加擔心。
這裏面裝的一定都是對姑娘而言,尤其珍而重之的東西。
良久之後,琉夏把東西差不多都收拾好,看見容虞坐在床邊,一直盯着這個箱子看。
琉夏猶豫了半天,開口道:“姑娘,你……”
她話還沒說完,容虞豁然站起身來,抱着木匣子在房間裏四處張望着,看到衣櫃旁的小角落時目光頓了一下,然後抱起木匣子朝那走了過去。
琉夏看着容虞這不似常人的舉動最終還是紅了眼睛,哽咽着輕聲道:“……姑娘。”
容虞把木匣子放在那裏,然後又找了一大堆破舊的衣服,被子等埋在上面,仿佛這樣別人就發現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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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夏流着眼淚,慢慢的跟了上去,伸手試圖去拉容虞的袖子,卻剛碰到就被容虞躲開:“姑…娘…,你不要……”
容虞并不理會她,放好了箱子之後,她又慌忙的去鏡子那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在這樣的情景中居然還匆匆的給自己上了層口脂,然後豁然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琉夏追出去:“姑娘!姑娘你去哪兒……”
容虞出府了。
奕王府離郡王府很近,她出府之後便快步朝奕王府走去,腦子裏混沌一片,記憶中封存已久的那些污穢的東西攜裹着潮濕的腥氣朝她鋪天蓋地的洶湧而來。
殘破的木屋,冷白的月光,還有女人那雙溫柔卻悲哀的眼睛,這些種種在時間的沉澱下絲毫沒有變得模糊,反倒越來越清晰。
所有一切都肮髒無比,唯有沈映是最幹淨的。
東西碎了,他得去找沈映要。
找沈映要回來,她就會重新擁有,那樣她就不曾失去。
她就那樣毫不顧忌的跑到了奕王府的門口,門仆阻攔她,她也不退卻,只道:
“我要見沈映。”
門仆沒見過容虞,但看相貌也不像是來鬧事的,長的好看的人總會讓人心生親近,他只覺得這個女人甚是奇怪,竟然敢直呼殿下的名諱,但也沒有口出惡言,只道:
“姑娘不如先告訴奴才您是哪位。奴才進去通報一下。”
容虞像聽不懂似的,繼續道:“我要見沈映。”
門仆愣了下,心道這姑娘還不會有什麽病吧,他道:“姑娘不告訴奴才您的身份,奴才沒法去替您通報啊。”
“我要見沈映。”
門仆:“……”
看來果然是根本就沒什麽身份了,說不定是哪個喜歡他家殿下的姑娘喜歡瘋了,才這樣的莫名其妙,竟然膽敢堂而皇之找到奕王府來。
耐心耗盡,他正要驅趕,目光卻忽的瞧見了謹歡走到了他旁邊。
他忙後退一步,道:“這位姑娘硬是要見殿下,也不說自己的名字,奴才這就把她趕走。”
但謹歡居然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直接對那個來歷不明的姑娘道:“九姑娘,請随奴才過來。”
門仆:“……?”
謹歡的級別自然不是他能比的,他是殿下的貼身侍從,平日裏處事嚴謹端正,一絲不茍,這次他居然連問都不問一句直接讓這個姑娘進來了,可見這姑娘在殿下那裏非同小可。
想到這裏,仆從忽然明白了什麽。看容虞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原來傳言中他家不近女色的殿下,也有為人傾倒的時候啊。
就在門仆胡思亂想的時候,容虞已經被謹歡帶了進去,看方向,應該是直接去的是殿下的住處。
謹歡一路上一句廢話沒說,腳步有些快但會顧及到身後的容虞,有路過的丫鬟對容虞投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甚在意,沒有要遮掩的意思。
這是第一回 九姑娘主動來奕王府找殿下,那副樣子一看就是遇到了什麽事,他可絲毫不敢怠慢。
待到地方,謹歡輕輕敲了敲門,道:“殿下,九姑娘過來找您了。”
門內頓了一下才響起那溫雅的聲音:“讓她進來。”
“是。”
容虞打開門,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書桌邊的沈映。
容虞一看見他就徑直走了過去,面上還有未曾退卻的恐慌,就像是迫切的想要什麽一樣。
她一刻也沒有耽誤,直接撲到他的懷裏,桌上被帶的動了一下,上面摞起來的公文條書掉到地上,一片淩亂。
容虞臉上很少會有表情,這樣帶着明顯恐慌神情的她其實很少見。
沈映眉頭緊鎖着,沉聲問:“怎麽了?”
容虞不回答,抱着沈映腰的手臂漸漸收緊。
沈映把她推開了些,垂下眸光神色冷冽:“告訴我怎麽了。”
容虞只看着他,并不回答。
氣氛在時間的流逝中在一點一點變得緊繃,空氣像是忽然凝固了起來,沉默積攢着失望,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
但是除了失望,又別無他法。
容虞不再看他,重新靠在他的肩上,忽然低聲道:“有人弄壞了你給我的東西。”
沈映愣了一下:“什麽?”
容虞:“有人弄壞了你給我的東西。”
她沒說什麽細節,但總歸是回答了他的話。
眸光的冷冽褪去了些許,他又道:“能跟我說說是誰做的嗎?”
容虞又不回答,沈映不再追問什麽,沉默的任她抱着。
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他的懷抱其實并不溫暖,但卻帶着讓她安心的力量,那些夢魇般纏繞着她的東西一點一點的褪去,清晰的只有眼前這個人。
她想,她是真的喜歡沈映啊。
時間擦着指縫流逝,散落在地上的各種公文還在宣告着方才的忙碌,他向來不主動也不拒絕,容虞的身體還有輕微的發抖,試圖從這具身體上獲得一絲安慰。
最終,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從耳邊傳來,那雙瘦削修長的手還是輕輕的放在了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輕拍着。
那令人恐懼的,漆黑的過往一點一點的褪去,一直顫抖不安的內心漸漸的平靜下來。
她從未失去,擁有的東西一直都在她手裏。
這樣的心理暗示給了她不少安全感,她起身,伸手朝沈映腰胯間摸去,沈映眸光一暗,抓住了容虞的手,皺着眉沉聲道:“你做什麽?”
容虞掙脫開沈映的手,并不理他,繼續動作。沈映被撥開的手停在了那僵了下,妥協般的呼出一口氣,動了動手指,到底還是沒有繼續阻攔。
容虞順着他腰間的繩結摸到了垂挂在他身側的玉佩,仰頭看他,沒有絲毫遮掩,道:“我想要你的玉佩。”
“……玉佩?”
容虞點頭,道:“給我。”
“……”
沈映抿了抿唇,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眸光閃過一絲無奈,對上容虞認真又坦蕩的眼神,最終道:“好。”
“我想要你的帕子。”
“好。”
她捏了捏沈映的衣袖,道:“現在給我。”
沈映坐起身子,看着等待着的容虞,然後低下頭将系在盤帶上的玉佩取了下來,交給了容虞。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他不止去了,還去了兩次。
沈映靜靜的看了她半晌,從那雙顏色淺淡的瞳孔裏可以窺見他複雜的情緒,但容虞沒有任何反應。
沈映松開了自己的手,故意問:“為什麽一定要我的東西?”
容虞答:“因為喜歡你。”
沈映依舊是那幅冷淡的樣子,并不因這句話而動容,他又問:“如果我不給你呢。”
容虞倏然擡頭,緊緊的盯着他:“那是我的東西。”
沈映唇角扯出了個諷刺的弧度:“憑什麽說是你的?”
容虞看着他:“就是我的。”
她的目光沒有絲毫波動,那些驚喜,不忍,興奮,甚至羞澀,愛意,還有惱火,通通都沒有在她的眼睛裏出現過,唯獨可見的,只有偏執般的執拗。
沈映垂眸靜靜同她對視着,像一場無聲的交鋒。
最終沈映還是移開了目光,阖了下眼眸,輕聲道:“好,你的。”
容虞手裏拿着從沈映這得到的手帕和玉佩,看着他道:“那我走了。”
她站起身來,忽然瞥見了沈映書桌邊上放了一支白玉簪子,被一張白紙擋住了一些,卻還是可以看出它的精美。
那簪子柄部扁平,上面嵌有紅綠藍三種顏色的寶石,寶石分明被雕飾過,豔麗卻不俗氣,細細的蜿蜒着,構成了花藤的模樣,柄首嵌了朵杏粉色的碧玺花,簪子通體玉質瑩潤,泛着流光。
這是個女人的飾物,且一看便價值連城。
沈映看見容虞的目光停在了上面。
他理着身上的褶皺,慢條斯理道:“是上次那個姑娘落下的,忘記收拾起來了。”
但她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移開了目光,沈映從始至終都未曾再那雙眼睛裏發現一絲一毫的探究或者不悅,仿佛她在他這裏的看到的并非是一個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的簪子,而是平平常常并不引人注意的其他物什。
容虞從不會僞裝,她表現出什麽樣那就是什麽樣。
“哦。”
倘若容虞不是個情感淡薄的人,或許她還會再後面加上一句“那你下次和她見面的時候記得還給她。”
沈映打開門,謹歡正在門外候着,他道:“帶她出去吧。”
“是。”
容虞走的時候已然沒有來時那種恐慌,她沒有再擔心周邊會有人沖上來殺死她,也不怕從耳畔吹過的涼風,她又恢複了平日裏表現出的模樣,沉默又軟弱。
這次容虞被謹歡親自帶到沈映的住處有不少人看到,要知道沈映向來潔身自好,從不随意碰什麽女人,他的房間只有日常打掃的丫鬟會進去,沈映可從沒主動帶哪個女人進去過。
本來是一件會頃刻間傳遍王府的事,但卻奇異的沒人提起,就像一塊大石落進水裏,卻未曾濺起一絲水花。
沈映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的敲着桌面,吩咐道:“讓人去查查她是怎麽了。”
說完又補充道:“小心點,別讓她發現了。”
謹歡應了聲,然後又猶疑着張了張嘴。
沈映斜睨着他,道:“想說什麽說。”
謹歡道:“奴才只是覺得,殿下既然擔心九姑娘,為何不把她從郡王府解救出來?”
“以殿下的能力,大可不必讓九姑娘再郡王府受那等屈辱。”
郡王府現在不抵以往了,雖說替九姑娘報仇代價太大,但将九姑娘接到王府來倒也不是不可,他家殿下名聲好,卻并不是一個會刻意經營名聲的人。
沈映唇角扯了下,俊朗清雅的眉眼透着冷意:“你以為是我不願嗎,她的世界裏只有她自己。”
“從未把誰放在眼裏。”
謹歡愕然,九姑娘對殿下的癡迷從不遮掩,看着也似乎并未作假,他并未懂得殿下的話,但也識趣的沒有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