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為什麽不反抗
“聽說今日又是霁徊宴了?”年輕的帝王卧在榻上,手邊放着盤被冰塊冰着的葡萄,他随意捏了顆放在嘴裏,神色随意。
一旁侍奉的太監蘇辛弓着腰,他瞧着是三四十歲的樣子,看着像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也不同于多數太監那般陰柔,瞧着還挺像個男人,他道:“是的陛下,是皇後娘娘親自主持的。”
帝王神色有些不滿,道:“怎的不叫朕,讓朕也好去看看。”
蘇辛道:“皇後娘娘早些時間過來請您了,您當時在柔妃那,陛下令奴才把那人轟走了。”
帝王吃了顆葡萄,似是在回想,疑惑道:“朕把那人轟走了?朕怎麽不記得?”
蘇辛心道,那可不記得嘛,您當時可正同那柔妃忙着呢。
“陛下日理萬機,自然是不記得這些小事的。”
帝王想不起來也不甚在意,擺了擺手道:“那你同朕說說,今日可發生什麽事了?”
蘇辛道:“今日一切正常,陛下可放心。”
帝王不滿意,怒道:“朕是這個意思嗎?你這奴才怎麽回事。”
蘇辛往後退了退,腰彎的更低了些道:“陛下恕罪,奴才……就是這個意思啊!”
皇帝今年已然近三十歲,但行為處事卻絲毫沒有一個沉穩的帝王的樣子,沉迷享樂,不理朝政,每日最愛的就是想什麽好玩,什麽女人好睡。
“今日雖說來的貴女多,但屬實沒有尤其出衆的,有一個奴才瞧着倒是不錯,只是…只是那是陸大人家養的姑娘。”
帝王撇了撇嘴,很是失望,他嘟囔了一句:“……怎麽是陸覃安家裏的,真是掃興。”
緊接着,他又問:“那個女人是怎麽個不錯法?”
蘇辛道:“德才兼備,婉約大方,如出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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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道:“婉約大方?不喜歡不喜歡。”
他自顧自的繼續道:“順貴人就是這一類的,論才藝論溫柔她肯定比不上順貴人。”
“溫柔好是好,就是太無趣了,在床上也沒什麽花樣。上一次朕就在順貴人那,朕要讓她便彈琴邊坐在朕身上自己動,她居然敢拒絕朕!不好不好,還是柔妃順朕的心意,什麽都答應,還會自己讨朕歡心……”
說到這裏,帝王便露出回味的表情,心裏的火又被勾了起來,他嘿嘿的笑了兩聲,道:“今晚朕要出宮!朕聽說城中有一處花坊很是絕妙,你随朕一起去!”
蘇辛自然不敢拒絕,他道:“奴才遵命,只是皇後娘娘那不好交代……”
雖然他是帝王,但心底多少有些怕他的這個皇後,皇後還總愛管着他,每日一有空就喜歡唠叨他。
帝王露出憂慮的神色,道:“沒事,朕就裝作晚上在柔妃那,柔妃那麽聽話,肯定會幫朕的。”
“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這位帝王二十三歲即位,名喚沈歡,是太後唯一的兒子,一出生就是太子,縱然他的幾個兄長都比他優秀百倍,但嫡庶有別,最終還是沈歡繼承了皇位。
沈歡,這是先帝親自賜的名,不同于其他皇子那寓意什麽天下太平,或望日後能成大材的名字,他的名字很簡單,就是希望他日後能歡歡喜喜一輩子。
和其他皇子一比,簡直高低立現,先帝是真的把沈歡當做兒子,而非工具。
後來沈歡也的确人如其名,處處尋歡作樂。
如今當皇帝當了幾年了,他卻還是一副纨绔樣,沒有什麽政治才能,也不怎麽問政事,朝中事宜尤其依賴陸覃安和高淮。
歷史上或許也不乏為了鏟除異己而僞裝自己的皇帝,但蘇辛跟着沈歡這麽多面,知曉這個小皇帝就是表面上那樣,是真的沒什麽城府。
帝王想了想,忽然望向蘇辛,道:“你這狗奴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雖是個奴才,卻也喜歡玩女人,你不會有什麽瞞着我的打算自己去吧?”
蘇辛連忙跪下磕了個頭,道:“陛下冤枉啊,借奴才一個膽兒奴才也不敢啊。”
蘇辛的确有個特殊的癖好,他雖然是個太監,早就沒有能力了,但是可能正因為如此,他比正常男人要更喜歡玩那個東西。
帝王悻悻,不再多問什麽。
蘇辛默默跟在帝王旁邊,低垂着眉眼,想起了宴上那個豔色無雙的女人。
聽說那是郡王府的九姑娘啊,一心癡戀沈映,名聲太差無人敢娶,倒正好合了他的意。
只是到底是個小姐,應當怎麽弄到手呢?
随着帝王走出養心殿,殿前禦辇停在那,太陽明晃晃的有些刺眼,蘇辛忽的想起前些日子管家同自己說起的那件事。
有個叫劉鼎的,似乎來找過自己?
要是沒記錯的話,劉鼎不正是那祿郡王的表弟嗎。
………
馬車平穩的走着,車頂擋住了太陽,馬車裏卻依舊有些悶熱。
容畫幾乎沉默了半路,那種羞惱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了,眼前的容虞也仿佛時刻都在提醒着她那天發生的事。
憑什麽?
憑什麽沈映要把那件事說出來,她只是個姑娘,這樣不管不顧的說出來絲毫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雖說那種說法就是她散布出去的,但是又沒有影響到他什麽,為什麽就不能照顧一下她的感受?
容畫越想越覺得很委屈。
“你離我遠一點行不行!我嫌你髒。”
容虞像是被這句話拉出自己的思緒一般,看了一眼容畫,然後默不作聲的往角落裏挪了挪。
容畫還是覺得心裏憋着股火沒處燒,她看着容虞忍不住繼續發洩着心裏的不滿:
“怎麽樣,蘇致很好看吧,你連她腳下的泥都不如,怎麽還敢喜歡沈映呢?”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看沈映看的連我都想把你的眼珠子扣下來!?你自己的眼神有多惡心你自己看不見。”
容虞不說話,容畫繼續指責:“你怎麽那麽不要臉啊?我今天帶你過來我都覺得丢臉!”
“你看看那勾欄院的女人,你看看你跟她們有區別嗎?你娘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你對沈映都敢這麽不要臉更遑論別人了,你說你還不會連家裏的家仆都不放過吧?我尋思你有你這張臉,勾引哪個奴才都能成功吧!”
“我看啊,你這樣也只有這些低賤的奴才能與你相配了吧……”
……
容畫其實很少會這麽誇張的來罵容虞,這些話她作為一個世家小姐是絕不可能在旁人面前說出來的,今天這樣與其說是在罵容虞,倒不如說是在把自己心裏的憋悶發洩到容虞身上。
或許有時候,辱罵別人也能讓自己産生快慰。
容虞面無表情的聽着,毫無反應。
容畫罵累了,掀開馬車的帷裳往外看了看,然後叫停了馬車,指着容虞,道: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我要你滾下去!”
容虞不動彈。
容畫這會不知道怎麽,或許憤怒之下恐懼會減少,她也不怕容虞了,一字一句道:“我讓你滾下去!”
沉默片刻,容虞沒有多加反抗,順從的站起了身子,從馬上下來。
皇宮離郡王府其實并不遠,但僅僅是坐馬車不遠。
容虞下的地方并不是鬧市,而是一處較為偏僻的街道,加之現在是正午,根本沒什麽人出來,便更顯得空曠。如果她想要回郡王府,大約還需要走大半個時辰。
容虞下去之後,馬車沒有絲毫停留就駛向了前方。
太陽無情的炙烤着街道,街上沒有樹木,也沒有任何可以遮蔽太陽的東西,即便有風從街道上橫貫而過,也仿佛泛着熱氣。
容虞獨自站在空曠的街道,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邊的影子,然後木然的擡起頭,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着。
汗水從額角滴落,落在了容虞的衣領上,有幾根發絲漸漸的貼在臉上,胃裏好像有東西在翻湧,嘴唇發幹,而太陽卻依舊熱烈。
沈映一言不發的看着前面那個高挑的背影。
分明是盛夏時分,他周身的氣質卻冷的仿佛要結冰一般。
那個容畫根本不會威脅到容虞一絲一毫,容虞之所以逆來順受,是因為那些在別人看來羞辱意味十足的事情,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
“……殿下,要不奴才去把九姑娘帶過來?天氣炎熱,您還是上馬車吧。”
沈映只靜靜的看着前面獨自行走的容虞,皺眉不語。
他們之間隔的距離很遠,但是正午時分街道空曠,如果容虞肯回頭,一定能發現走在她身後的沈映。
但她一直都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從未回頭。
沈映不回答,謹歡低着頭都能察覺到周邊氣壓低的吓人,他靜靜的退到一旁,不敢再出聲。
容虞知道他就在她身後嗎?
沈映也不知道。
這好像是很可笑的一幕。
太陽那麽大,一個美豔的姑娘卻不緊不慢的走在道路的中間,她好像并不怕這仿佛要烤死人的太陽,也并不畏懼那些炎熱與粘膩。
而她的身後,有一個優雅清隽的公子居然也默不作聲的走着,他一直看着前面的那個姑娘,卻從沒出聲叫住她。
為什麽容虞會冷漠的像一個木頭人,在很早之前沈映就想過這個問題。
沈映第一次發現容虞被欺辱的時候,是在他十三歲那年。
那時候的容虞還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她蹲在地上,有幾個男孩正在踢打她,小臉髒的不成樣子,很瘦,仿佛長時間吃不飽飯。
很難想象幾個月前還精致的像一個衆星捧月的小公主一樣的小姑娘突然會變成那幅模樣,可事實就是這樣發生了。
他把那些男孩趕走之後,站在容虞面前。
容虞仰頭看他,眼睛很空洞,也很木然,她一點也不難過,可以說是對方才的打罵毫無反應。
于是他問:“你袖子裏有刀,為什麽不反抗。”
容虞答:“沒有必要。”
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沈映都不明白,為什麽容虞會說沒有必要去反抗。
如果她忽視世界上的愛與善意,那應當對惡意很敏感才對,她應當是個睚眦必報的人,她應當有着狠辣的手段去報複那些膽敢欺負她的人,她應當會覺得世上所以對她展現恩感的人都不得好死。
可是容虞沒有這樣,除卻少數情況,她一直都是逆來順受的,他所知的,少有的幾次鮮血淋漓的報複也并非是因為她自己,而是因為她死去的母親或者是因為他。
後來時間久了,他才意識到,容虞的确不愛別人,但她也不愛自己。
所以她才會說,沒有必要去反抗。
因為自己,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