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當容虞知道清點士兵……
當容虞知道清點士兵以及軍饷已經開始進行的時候, 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下午了。
寒風凜冽,吹得樹葉嘩嘩作響,郡王府顯示出一股子沉悶的壓抑來。
王府坐落在上京城的南側, 旁邊不遠就是奕王府, 拐過三條街就是皇宮,這周邊的一片住的幾乎都是高官權貴, 外表都看着金碧輝煌,連大門都透着威嚴,但威嚴之下,其中未曾表露出來的東西崩塌成什麽樣,恐怕只有府裏人自己知道了。
容虞坐在院子裏,面前的石桌上依舊放着繡線, 袖口處繡的花朵細小卻又精致, 繡工不及城裏知名丢娘繡的東西, 但是已經是個普通閨閣小姐的水平了。
她仰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沉重的灰雲壓的很低, 冷風掠過,露出來手指被凍的有些發紅。
這樣的郡王府,就算沒有她, 也存在不了多久了。
她本以為她将用一生來反抗, 即便她毫無權勢,她也不想讓那些人過的順遂。
可是現在看來,連上天都不想放過這裏了。
北戎戰事加緊是必然, 這次突如其來的戰争,就像容圍的催命符一般忽然間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容圍曾在恪州巡撫的位置上待了四年,他管事不多,卻在這個位置上撈了極大一筆油水。
一個兵一年的俸祿是二十兩銀子, 容圍把十五萬兵士謊報為二十萬,如果十五萬合計是三百萬兩銀子,四年是一千二百萬兩,而二十萬名士兵,一年是四百萬兩,四年是一千六百萬兩銀子。
這也就意味着,容圍在這四年裏,足足平白得了四百萬兩銀子。
現在戰事加緊,在這方面的核算必然不會疏忽,這樣涉及國家安全的大事也斷斷不是容圍可以插手的。
倘若容圍一直這樣坐以待斃,革職削官事小,這麽大的金額,按律法極有可能阖府抄家。
所以為今之計,在事情沒有全面爆發之前,容圍必須補上這四百萬兩銀子,然後才有可能從輕處置。
四百萬兩銀子,實在令人咋舌,畢竟全國上下,一年的稅收才六百萬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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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郡王府人人自危的時候,容虞這大概是最清閑的了。
琉夏最近出現在容虞面前的次數也不多了。
夜晚,夜色漆黑。
容虞聽見堂屋裏動靜,掀起簾子出去看的時候,琉夏正拿着那個紅木匣子,把它放在容虞以前經常放的角落裏。
她的動作很輕,沒料到居然可以驚醒容虞。
她的動作頓了下來,臉色有些窘迫:“……姑娘,奴婢驚醒您了。”
容虞看了眼她手裏的東西,沉默的看着她。
琉夏把手從木匣子上收回來,臉色有些發紅,道:“姑娘,奴婢……”
木匣子是她從大夫人那裏求回來的,她在大夫人的門前跪了兩個時辰,還被扇了巴掌,總之求的十分不易,最終可能大夫人也煩了她,才把這個不值錢的小木匣還給她。
現在形勢巨變,容長兼還沒出來,容圍又陷入囫囵之地,大夫人現在約莫也是無暇顧及容虞了,琉夏這樣求,能還給她也沒什麽奇怪的。
“你在幹什麽。”
“奴婢…奴婢把您的小匣子從大夫人那裏要回來了。”
“對不起姑娘,奴婢當時是鬼迷心竅了。”
琉夏總以為自己背叛了容虞,讓容虞做了她不願意的事情。
但其實她所看到的事情都是容虞刻意讓她看到的,并且她自以為傷害容虞的,都在容虞的算計之中。
從利益角度來說,琉夏其實沒做什麽。
沉默了片刻後,容虞道:“哦,放那吧。”
琉夏愣了愣,容虞的反應這樣淡讓她很意外,可想了想又在意料之中。
畢竟她家姑娘,從來都沒把誰放在眼裏。
她低頭應道:“好。”
琉夏又把木匣子小心的往原位推了推,然後站起身來,道:“……姑娘,那,那我走了。”
容虞點了點頭,站在原地沒動彈。
大門敞開着,琉夏站在原地。
冬日裏的月光沒有夏天的那樣明亮,但是此時彎彎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寂寥的夜空下,為寒冷的大地還是鋪上一層顏色淺淡的銀色的月光,但這樣的月光一點也沒有夏天的那樣美麗,枯瘦的枝丫孤零零的伸展着肢體,在寂靜的夜色顯得絕望又悲戚。
琉夏慢吞吞的走着,她的身後就是那樣令人心生悲戚的月光。
她睜着一雙如水般潋滟的眸子,着一身青綠色的衣裳,腳上穿一雙紫白色的繡花鞋。
琉夏走到門邊,又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容虞,目光好像還如同往常一樣,帶着小心還有依戀。
她的眼眶又有些濕潤了,直直的看向容虞,道:
“姑娘,奴婢知道現在郡王府形勢不好,您在府裏一定好好好地保護自己。”
“奴婢知道您不可能再原諒奴婢,是奴婢對不起您,可是奴婢這些年對您是真心的,奴婢是真的希望您可以好好的生活。”
有淚水順着她的臉頰劃了下來,她伸手抹了抹,繼續道:
“……好好的生活,有愛你的人,也有可以保護你的人,奴婢也希望……也希望姑娘你冬天能有足夠的碳,有暖和的被子,也能像其他姑娘那樣,在夏天能有冰塊在房裏放着。”
“奴婢想要姑娘您……正常的生活,沒有人可以罰您,也沒有人來罵您,您喜歡沈世子,奴婢也希望沈世子有一天,會好好的同您在一起……”
琉夏的聲音有些哽咽,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說不出來話了。
但容虞面色不改,面對這樣的琉夏,态度近乎冷漠,她問:“還有什麽事嗎。”
琉夏抿了抿唇,又擦了擦眼淚,想說姑娘我要走了,但她最終還是只低聲道:
“沒有了。”
容虞點了點頭,然後松開了自己手裏的門簾,原本被挑開的門簾散落,腳步聲響起又漸漸停歇,房間裏變安靜。
琉夏深吸一口氣,壓下了自己的情緒,回頭看了眼夜色模糊下的,這個熟悉的房間,然後擡步走了出去。
她要走了。
郡王府如今陷入這樣的境地,她已經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她想要安穩富貴的生活,留在這裏只會和郡王府一起面臨這場不知道能不能度過的危機。
她湊夠了給自己贖身的錢,管家也同意放她走了,沒有跟容虞說,是因為她不想再看到容虞對她那樣的冷淡的眼神了,不想面對的東西她選擇逃避。
她确實貪生怕死,确實貪圖富貴,只要她看不見,她就可以幻想,姑娘是理解她的。
她明天一早就離開。
一夜很快過去,容虞睜開眼睛,窗戶那裏有冷風吹進來,棉被其實并不怎麽禦寒,但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又過去了一天,離沈映離開還有三天。
她從床上坐起身來,穿上了衣裳,洗漱完了之後又再次坐在案桌邊,繼續做着那件快要完工的衣裳。
時間過得很快,傍晚的時候時,外面有些喧鬧。
容虞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出院子去看了看。
一群人聚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說些什麽,容虞離得不遠,恰巧可以聽到。
“那樣子真的是慘啊,聽說撈上來的時候鼻子裏嘴巴裏全是泥,臉都是紫的!”
“旁邊的草叢裏還有金銀首飾,衣裳,她死之前……該不會是想走吧?”
“誰知道呢,不能想了,早知道剛才我就不看了,吓死個人。”
“不會吧,我昨天還看見她來着,怎麽……”
“什麽不會?屍體還在那停着,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唉,真是晦氣啊,王府現在……,聽說王爺現在到處借錢呢。”
“現在又發生這樣的事,王府該不會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怎麽接二連三的……”
“死個丫頭而已能有什麽事,王府要是不行了咱們都得完,可別說這種晦氣話!”
容虞朝前走了幾步,隔着青池,她遠遠的看見了被平放在橋上的那具屍體。
隔着這樣的距離她其實看的并不怎麽清楚。
但她還是看見了那身青綠色的衣裳,還有一雙紫白的繡花鞋。
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沒有夏天那樣璀璨耀眼的夕陽,現在的天就只是灰蒙蒙的,沉靜又壓抑。
容虞收回目光。
天真又愚蠢的人總是那樣多。
琉夏覺得,大夫人說讓她走,就真的是讓她走。
她覺得自己攢夠了錢,就真的可以這樣離開。
在郡王府落難的時候離開,去過自己想象中的安穩日子,她想的這樣輕巧。
姑且不論容圍能不能湊夠這天價銀子,郡王府要是有什麽,大夫人會拉所有人為郡王府的榮耀陪葬。
死就死吧,她自己的選擇。
……
一直不願意嫁給吳大人的容畫,在第二天就坐上了花轎出了郡王府。
花轎上的容畫一直睜着眼睛,手指緊緊捏着手裏團扇的扇柄,眼淚蓄滿了眼眶,但是她一滴都沒有流下來。
原因很簡單,淚水會弄濕她的妝容。
是她自己要求婚期提前的,當初恨不得絕食抗議的事情,現在竟然要自己争取了。
真是可笑啊。
沒什麽嫁妝,排場也不及容環出嫁時的一半,十分的匆忙,甚至比之郡王府這樣的家族,顯得有些寒碜。
容虞站在人群裏,旁邊是郡王府其他少爺小姐還有一些表小姐表少爺們。
一點都沒有容環出嫁是那樣熱鬧,容畫那樣的嫁妝還有排場這些人也沒有調笑或者落井下石。
他們都在沉默着。
眼睜睜的看着隊伍走出郡王府,看着喧鬧漸熄,沒人笑得出來。
容畫走了,去做高官的續弦,而他們卻只能留在這個岌岌可危的郡王府裏。
說不定哪一天就覆滅了。
……
容圍在晚上回來了一趟。
他眼裏有駭人的紅血絲,眼底青黑,衣裳上全是酒味,這段日子他肥胖的身體好像都收了些,一直沒有漲白頭發的他,也冒出了幾根白頭發。
臉色黑的吓人,回來的目的很明确,帶走了王府裏所有的錢財,變賣了所有書畫還有值錢的瓷器以及各種收藏品。
四百萬兩銀子啊。
不要說郡王府,就連上京城的頂級世家國公府都不一定拿的出來。
他的狀态看起來很不好,容虞悄悄的看着,心裏又扭曲的出現了一絲興奮。
這些日子,恐怕他把能找的人都找了,該陪的酒也都賠了,連容畫這個嫡出女兒都被賣了,想必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吧。
容虞也不知道容圍到底能不能湊夠那些錢。
但就算他湊夠了,他逃過了這次,以他做的那些事情,也遲早會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