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臺詞接着念

正式開拍之後,劇組就處于完全封閉狀态。文浩然拍戲不喜歡演員軋戲,所以大家都不會觸這個黴頭。

在劇組的演員,要應付每天不間斷的拍攝通告都自顧不暇,自然矛盾就少了。

除了固定演員之外,劇組每天還要接納大量群演、特邀、跟組演員……等等,這些人一般不會拖累拍攝進度。

大家每天都想按時收工,但是天氣原因、光線原因、設備問題,都會造成意外。

尤其是拍大戲的時候,一場戲拍兩天一夜,所有人的精神都緊繃到頂點。

如果某個主演因為狀态原因,表演達不到導演的要求,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喊cut,是個人都受不了。

今天耿豪就是個倒黴鬼,他穿着厚重的戲服,站在燈光師為了營造自然太陽光的炙熱光線之下,大冬天的,愣是熱得妝容都花了。

這是他第一次和文浩然合作,他自問也做足了功課,認真把每一場的臺詞背熟,改記下的走位也一遍一遍和助理排練過。

但是,一到臨場發揮,文浩然看着監視器,一旦鏡頭轉向他,文浩然就毫不猶豫NG!

這場戲是劇本的後半部分,正好是主人公蕭已然和配角兆鸾決裂的階段。

為什麽把後半段的戲提到開拍沒多久的時候就演,其實也很簡單,因為這部戲的布景影城就能解決。

其次,飾演兆鸾的岑越也可以盡快把自己的戲份過掉,他能早點離組。

在此之前,耿豪則多和女主角、另外飾演他的師傅、好兄弟的演員們搭過戲。

女主角潇月是科班出身,又是在演藝圈兩大前輩的熏陶之下長大,對于表演信手拈來。

他和潇月對戲的明顯感覺到了壓力。

潇月雖然不怎麽和他們這些劇組演員打交道,但是拍戲的時候,卻完全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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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笑,大怒,摔倒,撒潑,每場戲的表演都很順暢。

文浩然對她沒多說什麽,偶爾情緒不到位,就喊卡,把她叫到身邊來講戲。

潇月的身份,是耿豪準備劇本的時候,就認真對待的。

他是當紅演員出身,比潇月紅得早、紅得久,也跟過不少導演拍過戲。

不能說,所有導演都會寬容對他,但是絕大部分面對他的時候,都是和顏悅色。

所以,他以充分準備的心态來拍戲的時候,以為會讓導演另眼相待。

然而,文浩然并沒有怎麽誇過他。

就連潇月,文浩然也是多以鼓勵為主。

潇月都得不到文導的誇獎?耿豪的心越來越沉。

他不由想到組裏的另一名絕對大牌——影帝時鄞。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有幾場戲要面對時鄞的。

不知道時鄞的現場表演是什麽情形,耿豪的壓力越來越大。

不過,他和時鄞的戲份還沒那麽早。他想,等他和時鄞對戲,那時候他已經進入了蕭已然的角色。

等到那時候,他的狀态會比現在更好。

但是耿豪卻萬萬沒想到,沒等到時鄞出場,和岑越拍對手戲的時候,他就被導演當成了初出茅廬的菜鳥,一個鏡頭,被喊了快七八次卡。

這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多,燈光師和攝影師們站在場外,默默地拿眼看着他們。

拍戲的時候,劇組現場是很安靜的。

現場有錄音師要收音,文浩然又歷來嚴謹,大家就算要走動,都會小心的不發出聲音。

平時這樣的安靜氛圍,讓耿豪覺得劇組的專業,但是此時,耿豪只有滿頭大汗。

文浩然這次放他休息,所有人休息十五分鐘。

然而,文浩然罵人的話,還停留在耿豪的耳邊。

助理圍在他的身邊,化妝師也早守在一邊,等着給他補妝。

文浩然說:“你是蕭已然,你的父親被兆鸾殺死,你的恨意呢?!”

“卡卡卡,讓你注意表情,你的動作呢!蕭已然的恨意是經年已久的執念,你得把這段情緒展現給我。”

“卡!臺詞,蕭已然是憤怒、是滔天的恨意,但是不是野蠻,你念臺詞的時候,情緒不對!”

“卡!”

......

耿豪閉了閉眼,只有在出道的時候,他才這麽被人劈頭蓋臉的訓斥過。

他在腦海裏回憶着自己的表演,情緒不對,臺詞不對,肢體語言不對,什麽都不對!

他叫助理把劇本過來,他要再看一遍。

因為化妝師還在補妝,他沒法移動,只能叫助理在一旁念給他聽。

他凝着神,突然就聽到現場有動靜,他睜開眼一看,就看到文浩然在指揮場記搬東西。

這是怎麽回事?

旁邊伶俐的助理一看,不用耿豪吩咐,就小跑過去。

不一會兒,他跑回來,湊到耿豪耳邊道:“文導說,先把兆鸾的戲份拍了。”

耿豪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跟着他的一衆助理此時都把頭縮起來。

不過,公共場合,耿豪不會質疑導演,錢總也說了,這部戲他得認真拍,要是出了岔子,錢總不會幫忙。

“臺詞接着念。”耿豪說。

助理喔了一聲,趕緊繼續自己的工作。

不過,這一次,耿豪聽的時候,就沒再閉上眼睛。

他盯着片場,因為一直是劇組的男主角,戲份最多,所以他很少有時間去看別人拍戲。

這一次作為一個旁觀着,耿豪看得極其認真。

這一幕是兆鸾的獨角戲,鏡頭對着岑越的臉。

似乎是有人站在對面跟他說話,岑越看着鏡頭,表情溫文爾雅,就連眨眼睛的睫毛弧度都是溫和的。

然而,随着對面那人說的話越來越多,岑越的表情仿佛突然被冷水潑了上去,有好一會兒都凝固一般。

然後他微微擡起眼看了對面那人一眼,臉上輕輕地笑了一下,很輕那種,好像風一吹就能把這笑從臉上抹去。

接着他低下頭,然後驟然擡起眼,目光停在半空中,凝視着空無一人的前方,聲音徐徐道:

“我胡說?”

不等對面的人給出回應,岑越擡起腳,朝前走了一步,腳擡起的瞬間,忽然又停下。接着岑越道:

“……當時的雁山知州膽小怕事,面對流民不敢放行,于是去請教你的父親,你的父親是皇帝親派過來的欽差,為了謹遵聖命,不肯放糧。”

岑越緊盯對面那人,聲音徒然拔高,眼神也淩厲到逼人的地步:“——當時,就是我提劍翻入城牆,一劍斬下那個知州的狗頭。”

“你父親聽聞此事之後,視我為暴徒,下令追殺于我。然而,他修行不到家,技不如人,死于我的劍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岑越放聲大笑着,忽然他的聲音一收,表情冷峻地往着前方,聲音咄咄逼人道:

“你父親為了知州向我尋仇,我為了四萬亡靈将他斬于劍下。——蕭已然,你說,誰是正道,誰是魔道,告訴我!”

耿豪的眼睛不由睜大,他看着岑越,仿佛迎面就能感受到他那句“告訴我”是在質問自己。

然而,還沒等耿豪品味出自己心裏生出的滋味,那邊文浩然已經喊了卡。

接着耿豪就看見,文浩然換了機位,又把這個鏡頭換了個方向重拍了一遍。

似乎是全部肢體方向來了一遍嫌不夠,這個鏡頭,文浩然一共換了五個方向。

正面、側面、背面、特寫,面部大特寫,全都來了一遍。

岑越就按照第一遍的鏡頭,表情從溫文沉靜到陰郁狂妄,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轉變。

關鍵是,他每一次的轉變都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耿豪不明白為什麽。

但是五六次下來,他終于看到了那些特寫的意義在哪裏。

因為岑越的情緒轉變非常自然,他好像就是兆鸾,所以,他沉靜的時候,是兆鸾想要的自己,他脫掉僞裝,那也是兆鸾本身!

耿豪想起自己早年跟着上過的表演課,表演老師告訴他,表演要不僅要分表情、肢體,再分拍遠景、近景的時候,也要有不同的表演方式。

在岑越面前,自己所有表演都是一個方式,一個動作,在碰上岑越細膩的表演方式,怎麽看怎麽拙劣,怎麽看都像是在班門弄斧!

耿豪甚至想到了,其實岑越這一段表演不是只拍了五六次,實際上,加上自己NG的鏡頭,他一共重複表演了至少十幾遍。

十幾遍,每一遍都第一次的效果。

耿豪心中十分驚疑,他從來沒把岑越當作過對手,他眼裏的對手是潇月這樣的科班出身。

岑越有什麽?

之前聽說他演技不錯,他心裏就在笑,野路子出身,能有多好?可能就是形象很對兆鸾這一角色吧。

現在看來,耿豪自己大錯特錯,實際岑越這樣的表演才特別學院派。

“耿豪,休息好了嗎?”文浩然拍完了岑越,看着監視器點了點頭,又開始叫另一個主角準備上場。

耿豪心裏一緊,岑越這時候下場休息,坐在了旁邊的折疊椅上,似乎是打算看他的表演。

面對着岑越看過來的目光,耿豪驀地就心裏不自信起來。

我能達到岑越這樣的表演嗎?耿豪攥緊手心。

然而不等他自己給出答案,耿豪再一次面對着打光板、鏡頭,攥緊的手指半天都沒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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