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擡頭

穿堂的冷風拂過譚惟的臉頰,他的臉上還有沒擦幹淨的水珠,冷風一吹,便讓他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岑越沒催他,譚惟的手指無意識地握緊在一起。

岑越為什麽讓他現場就背臺詞?

不相信他的話嗎?

很顯然,譚惟的手指慢慢松開。

他的表現太糟糕,沒人信任他。

譚惟垂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原來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雲掌門已經成為朝廷的走狗,以皇帝的命令惟命是從!好,師傅不肯應戰,我聽聞雲掌門座下有四名關門弟子,個個出類拔萃,武功一流。畢勒貢今日以武會友,還請四位不吝請教!”

他的嗓音帶着青年的爽脆味道,只是說話的時候,字與字之間,一出口就有艱澀的割裂之感,好像說不好中文一樣。

譚惟背完這一段,接着就要背下一段,岑越打斷他道:

“你是科班出身的嗎?”

譚惟一愣,搖搖頭,“不是,我是喜歡表演,才入這一行的。”

岑越點點頭,他沉吟一會兒,才道:“你知道表演分為方法派、體驗派,表現派嗎?”

“知道的,我上過表演課。”

岑越擡頭看他一眼,問:“你剛剛背臺詞的時候,腦子裏在想什麽?”

話題怎麽突然轉到這兒,譚惟回想了一下,說:“我在想……我要怎麽做,要擺什麽表情,對手要接什麽臺詞,我的表情要是什麽樣的……”

“你在想,你站在鏡頭下,要怎麽表演對嗎?”岑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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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惟點頭,他這下知道岑越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在幫助他找問題,有些羞愧道:

“是,小岑老師。畢勒貢是個異族人,劇本裏說他為人傲氣,癡心武學,所以我在想,要怎麽表現出來……可是,每次我每次都想好動作,但是一到鏡頭下,就有些緊張,曾導說情緒不到位,動作僵硬,我……”

岑越打斷他:“畢勒貢癡心武學,為人傲氣,這樣驕傲的人,會懷疑自己的行動嗎?”

“當然不,畢勒貢對自己很自信。”譚惟說。

“那不就得了,譚惟,你下次表演的時候,就把自己當成畢勒貢,不要想那麽多!畢勒貢很自信,從不懷疑自己,那你也不要懷疑自己!臺詞說不對?動作不過關?統統不要想,你只想,你是畢勒貢,你今天身負師命,過來就是為了砸場子的!”

“鏡頭?鏡頭只對着你一個人的,導演?他的話就是放屁,他有什麽資格指使你如何表演?耿豪,你今天就過來打壓他的,看他一次就揍一次,你怕什麽?!”

……

“CUT!”

“收工!”

曾文興拍了拍手,拖延了一下午的群戲,終于圓滿通過!

譚惟還站在鏡頭下,周圍人員跑動,他還有些不可置信。

這是......過了?

有劇組的公共助理看到譚惟還在發愣,走過來招呼譚惟:“譚惟老師,今天戲份結束了,辛苦了辛苦了,喝點熱水吧!”

譚惟怔怔地點點頭,他的腦子還沉浸在剛剛的情景裏,他是畢勒貢,一人獨挑中原武林,驕傲不遜的異族青年,那麽意氣風發。

“小岑老師......小岑老師!”譚惟的視線餘光瞥到正要随大流離開的岑越,立刻回過神,想也不想出聲喊他。

岑越一開始還沒聽見,是跟他一起的王曉峰耳尖,撞了撞他的肩膀,提醒道:“越哥,有人叫你!”

岑越這才停下腳步,一回頭就看到譚惟裹着大衣,從人群裏朝他擠過來。

“小岑老師,謝謝!謝謝你!”譚惟激動地給他鞠躬。

周圍人不明就以,紛紛用八卦的視線看過來。

岑越擺擺手,把他拉起來,“不是說跟你不用這樣,我又沒做什麽。”

譚惟搖頭,他一直是表演的門外漢,今天聽了岑越的一席話,才推開了表演的這扇門,觸摸到裏面廣闊的天地。

“小岑老師,我真是不知道感謝你才好。”

他說着,突然上前伸出兩只胳膊摟住岑越的肩膀,給了岑越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知道以後我要怎麽做了,謝謝你!”

他摟完,便松開了岑越,大笑着揮別岑越,朝另一邊的方向走去。

岑越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目送着譚惟的背影,和王曉峰繼續往回走。

“越哥,他、他這是?”王曉峰真是狀況外,一個人怎麽好好的發了瘋。

岑越能理解譚惟的喜悅,他的臉上不自覺帶上笑意,說:“高興吧,你不高興嗎?他後面的表演,不是進步了許多?”

王曉峰作為親歷下午從屢次NG,到激怒導演,最後休息之後,突然好像被打通了關節,一下子就會表演了。

“真的,我也在跟別助理讨論呢,他是狀态不好吧,曾導讓他休息一下,恢複恢複,他不就發揮好了?”王曉峰自信地侃侃。

岑越聽得直皺眉頭,他瞥了王曉峰一眼,默默無語,心想:那你可真想多了。

不過,這樣也沒什麽不對,譚惟以後會越演越好的。

他不知道,譚惟在原著裏,是個悲劇人物。

譚惟熱愛表演,卻從來沒演好過戲。

今天這一場《争鋒》的戲,是譚惟演藝生涯的一道坎。

原著裏,譚惟因為NG三十幾次都沒過,最終被導演指着鼻子罵,然後,譚惟自己都受不了,主動請辭了這個角色。

這場之後,影城,再沒有一個叫譚惟的人在片場裏活躍。

直到後來,一條社會新聞才再次出現了譚惟的姓名。

那條新聞簡單報道了一個叫譚惟的青年男性,因為不明原因在浴室自殺而亡,目前警方已排除了他殺的可能。

他的一次小小的善意猶如蝴蝶的翅膀,扇動了原本固定的結局,既有他人的,亦有自己的。

回去服裝組換衣服,王曉峰把他的手機拿給他。

“越哥,有兩通電話打過來,有一通是孫茂的,他讓你有空給他回個電話。”王曉峰道。

孫茂?

岑越一頓,他接過手機,解開鎖屏,下拉了通知欄,查看了今天的消息。

“還有一通是電信公司的,讓你換套餐,我直接拒了。”王曉峰又道。

岑越點點頭,通知欄的消息五花八門,微信消息也挺多。

王曉峰給他領路,他低着頭打開微信APP,查看消息。

比格犬的頭像這次往上跳了幾欄,是時鄞回消息了。

他率先點開時鄞的對話框。

下午,3:45:34.

是一條語音消息。

岑越懶得拿耳機,便轉成了文字消息查看。

“終于拿到手機了,草,楊睿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玩玩手機怎麽了?他自己手機還不離身呢。”

3:46:22.

“還在拍戲麽?我下午沒通告,戲份移到晚上了。你有什麽想吃的,我晚上回劇組的時候給你帶?”

5:55:13.

“人呢?還沒下戲?唉喲,你們下午又出什麽事了?不就一場戲嗎?難道是,那個什麽……豪又NG了?他可真夠能的,就這兒還拍了四五年的戲了?”

岑越看到時鄞連耿豪的名字還沒記清,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來。

也不知道時鄞怎麽好好活到現在的,太欠了。

他想了想,用瓷白的手指按住語音鍵,低聲在手機話筒邊道:“下戲了,您呢,回來了嗎?我沒有想吃的,不用給我帶了。”

他說完,松開了手指,那邊時鄞沒有回複,他略等了一會兒,正要退出時鄞的消息對話框。

突然時鄞的昵稱下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這次發過來的還是語音消息,不過時間很短,只有兩秒。

這麽短?

岑越這次沒轉文字消息,直接點開了語音長條。

“擡頭。”

嗯?

岑越下意識地擡起頭,視線盡頭,時鄞穿着黑色修身的毛呢大衣,長身玉立,笑着對他輕輕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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