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若游龍

禦駕親征的陰謀, 在此時已經開始布局。

饒是雍理再怎麽聰慧機警,也不可能預料到沈争鳴歹毒至此。前有樂羊為了彰顯忠心,啖食親子, 後有大雍沈争鳴,為給幼主造勢, 舍棄親子。

忠君報國至泯滅人性,是君是國是民想見到的嗎?

究竟是在忠君愛國,還是自私到僅餘自我成就?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先哲的一字一句, 全都讀到哪裏去了!

當然, 這會兒的小雍理還一無所知,他的子瑜哥哥領了差事, 成了當朝第一位少傅,他甚是歡喜。

朝服趕制得極快, 從一品是孔雀圖騰, 碧藍羽翼, 驕傲的雀冠, 精致的繡工将這只美麗的鳥兒描繪得栩栩如生。朝上不乏從一品大員,這孔雀圖騰雍理也不知見過多少次,可誰都及不上沈君兆。

玄色朝服架在少年身上, 盡是勃發英姿, 五梁朝冠下面龐如玉,再看那無上尊貴的孔雀補服……

畫中谪仙,書中君子, 詩中洛神,不過如此。

雍理笑彎了眼睛:“沈少傅!”

沈君兆眼睛不眨地看着他:“陛下聖安……”

雍理走近他,當着趙小泉等一概宮人的面, 湊着沈君兆耳邊道:“再過陣子,朕定讓你穿上仙鶴補服。”

孔雀是從一品,仙鶴是正一品。

除非封王,否則仙鶴補服就是大雍最尊貴的朝服。

沈君兆輕聲道:“只要在陛下身畔,臣穿什麽都可以。”

雍理瞥了趙小泉一眼:“那不行,朕身邊小人頗多。”

趙小泉:“!”

雍理有心整治這老太監:“是不是啊泉總管。”

趙小泉撲通一聲,跪了個嚴嚴實實。

天變了……

宮中人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

向來對沈争鳴言聽計從的小皇帝長大了,當雍理行事不需要再支開任何人時,才真正開始把控這座雍皇宮。

刺殺一事之後,雍理雖煩心事還有不少,但總體是舒心的。

烏弘朗潛心備考,制式文章雍理偷偷瞧過,因太歡喜,他拖着沈君兆生生讀了五遍,他一邊罵烏弘朗這刺頭膽大包天,一邊又誇他驚才絕豔。

末了雍理還嘆息:“他這筆字,朕比不得;這文章,朕寫不來;這引經據典的策論,朕也是拿不下的!”

他興高采烈地誇烏弘朗,沈君兆喜歡他神采飛揚的模樣,偶爾附和幾句。等雍理說出這番喪氣話,他才蹙了蹙眉,道:“君子不器,陛下何需鑽營這些。”

雍理樂了:“你這讓朕後面的話如何說得出口?”

沈君兆:“嗯?”

雍理盯着他:“朕本想說,朕雖做不到,但朕的子瑜可以。”

沈君兆:“…”

雍理:“你這一句君子不器,讓朕的奉承話全變了味。”

沈君兆開口便是:“臣非君子,何以不器……”

雍理揚眉。

沈君兆這習慣性自毀的話只能咽了回去。

雍理戳他臉頰:“你當然不是君子,你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大寶貝。”

沈君兆:“…”

一旁候着的宮人恨不得躲到地板縫裏去!

雍理哈哈大笑,總算沒當着這許多人輕薄他的新任少傅。

不只是正事順心,私底下雍理也很是開懷。

自打那次同沈争鳴對峙後,他不僅有了扶持自己勢力的機會,更多了和沈君兆纏綿親密的時間。

反正他是把沈君兆扣在宮裏了,無論去哪兒都帶着,誰都別想把這人從他邊上領走。

沈争鳴也不行。

理由如此正當,晚上同塌而眠更是順理成章。

因着那鞭傷,雍理每晚都把人趕走,親自給沈君兆上藥。

第一天沈君兆被他哭得心軟,任由他擺布,半個拒絕的字都說不出口。

第二天沈君兆才驚覺:“這種事,怎能讓陛下操勞。”

雍理瞪他:“不許亂動!”

沈君兆:“無需抹藥,過兩日它會自行痊愈。”

他不說還好,一說雍理更覺心疼:“傷疤好了就不痛了?”

沈君兆啞然。

雍理瞧着這全是鞭痕的雪白後背,就覺得鑽心蝕骨:“尋常人想要恢複,怎麽也得數月功夫,你放心,朕照顧你。”

沈君兆哪舍得他做這些伺候人的事:“不痛的……”

雍理:“朕痛!”

沈君兆:“…”

如何拒絕得了?

別說這是一份實打實的溫暖,便是裹了蜜糖的毒藥,他也甘之如饴。

如沈君兆所言,第三日,這鞭傷就好了一大半。

雍理心疼歸心疼,卻也驚奇:“你這體質也太過神奇。”

沈君兆:“所以陛下無需憂心。”

雍理:“幼時便是這般?”

沈君兆沒聽出話裏有套路,誠實答道:“小時候要差一些,這樣的傷得十幾天才能恢複。”

雍理這心又被捅了一刀,雖然他已知道沈君兆幼時便受盡虐待,可聽他這般說出來,仍恨得咬牙切齒:“是沈夫人?”

沈君兆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套話。

雍理氣死了:“怎會有這般禽獸不如的父母!”

沈君兆垂眸,不言語了。

雍理怕他難過,忙又道:“阿兆天賦異禀,膚白如玉不留疤,當真是天上神仙!”

沈君兆心砰地一跳。

雍理給他拉上衣衫,正想再哄幾句,就聽沈君兆低聲道:“她說我是怪物。”

雍理一愣。

說完沈君兆眉峰蹙起,眼中閃過懊惱:說這些做什麽,憑白掃興。

沈君兆想岔開話題:“陛下……”

雍理親他一口,道:“什麽怪物,分明是個妖精,成日勾得朕暈頭轉向。”

沈君兆腿上沒傷,脖頸上也沒事,雍理跨坐他身上,勾着他脖子問:“是不是啊,子瑜哥哥……唔……”沈君兆按住他的腰,吻住他這比蜜還甜上千萬倍的唇瓣。

——怪物,你就是個怪物!

這句印在沈君兆心底,夢魇般無法抹去的詞語,被雍理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原來不留疤也不一定是怪物。

原來怪物也不全是惹人厭的。

雍理心悅他。

這是支撐沈君兆面對一切的最強信念。

凡事順心如意,卻也有點點不舒服的地方。

因着那次刺殺,沈君兆說死了都不許他再出宮。無論雍理怎麽哄他,怎麽假裝生氣,怎麽哎喲來哎喲去,沈君兆都不放他出去。

誰敢想,沈争鳴管不了他了,沈君兆卻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這大夏天的,窩在雍皇宮,雍理整個人都廢了:“好熱……”

沈君兆:“臣給您扇風……”

雍理:“宮裏的風都是熱的!”

沈君兆輕輕搖着扇子,不接話。

雍理沒好氣:“那你陪朕沐浴。”

沈君兆眉峰一跳:“臣身體未愈,碰不得水。”

雍理:“…”

明明早好得連一丢丢痕跡都沒有了!

沈君兆有法子管住他:“若是陛下覺得臣的傷好了,那晚上別再給臣上藥了。”

雍阿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砸得好氣!

到底是沐浴一次劃算,還是再上個十天半月的藥劃算?

明顯是後者!

元曜帝數算很行。

出不了宮,戲不了水,晚上也只有個小小的親親,因他太怕熱,沈君兆連抱着睡覺都不許。

雍理老大不痛快了:“沈君兆!”

沈君兆:“臣在……”

雍理:“朕……朕……”瞧瞧這低眉順眼,美得比那池中蓮花還要清麗脫俗的心上人……元曜帝半句狠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湊上去咬他一口。

偏他倆在外頭,沈君兆恐有耳目,折扇輕飄飄就擋住了他。

雍理:“…”

沈君兆:“陛下莫鬧……”

雍理氣死了:“朕不理你了,萬壽節之前,你都別想朕和你說話了!”

離萬壽節也就兩個時辰,元曜帝可真是太有骨氣了。

然而沈君兆比他還沒骨氣,待雍理看完折子,也就才半個時辰而已,沈君兆便道:“臣本想明日給您的壽禮。”

雍理瞥他一眼,哼一聲轉頭,不理他。

沈君兆輕輕勾他手指:“陛下不想知道,臣為您準備了什麽?”

雍理不開口,眼睛會說話:把自己打打包泡浴池裏,朕就滿意了!

沈君兆笑道:“來……”

雍理不吱聲,但手卻同他牽在一起,任他領着去了夜晚的禦花園。

一點點拔除掉沈争鳴的眼線後,這雍皇宮的夜色都比往常美多了。

禦花園有宮燈裝飾,再加上花香四溢,因着夏日晴空,湖中倒映着無數星辰。

雍理知道沈君兆在偷偷忙什麽,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他若是讓探子查,那定然能知曉,只是沈君兆要給他個驚喜,他不想破壞。

等到他站在湖邊,腳下蓮花燈逐一綻放,一路鋪陳到那座小小的湖心亭,他才錯愕地看向沈君兆:“這是……”

嘩啦啦水聲響起,擋住了所有聲音。

雍理驚訝地看着眼前這鬼斧神工的一幕。

亭子還是那座亭子,禦花園也還是這座禦花園。

可當那映着星辰的水幕從亭子上方落下,在蓮燈映照下煜煜生輝時,一切變得猶如夢境。

美得如此簡單,美得又如此用心。

銀河倒灌,星辰遍野。

萬澤歸雍四個大字蒼勁有力,宛若游龍。

沈君兆低聲道:“臣惟願陛下聖體康泰,萬壽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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