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諸法 我是被轟出來的

“你……”喻詩問剛開口, 喻若若搶先了一步。

“你真的知道?”

喻若若微微的驚聲,他仍是不言語,她有些生氣了, 喊他全名, 随後卻發現他側臉緊繃, 溫潤的眉骨顯露出幾許冷峻和隐忍, 她一絲不忍, 把嘴裏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

她回頭看了喻詩問一眼, 喻詩問沖她輕輕搖頭。

近日來段景川心裏藏着事, 總是心神不在的樣子, 如此難免冷落了喻若若,原本今天是抽了空帶她去吃飯,也好陪陪她, 然而臨時卻橫生意外,眼下已經沒了閑情, 索性一路把人送回了家。

喻教授把人留下來吃飯,反正段景川不和父母住, 回去之後也是一個人用餐。

喻詩問吃完飯就回了屋。

梁園春見狀一臉若有所思,然後給了喻若若一個眼神, 默然地詢問她是怎麽回事。喻若若欲言又止, 不知怎麽解釋,等自己吃完飯就去找她姐說話。

喻詩問坐在床頭,拿着本書發呆。

喻若若在門口猶豫了半天, 掩上門去找了段景川,正好段景川準備回去,喻若若借口送他下樓,趁機和他談一談。

段景川了然她的心思, 也不說什麽。

當前已是秋分氣象,白天雖然仍有暑氣,可入了夜之後還是有些涼意。喻若若出來得急,段景川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喻若若默了半晌,等他忙完了才出聲:“我知道那個姓段的老頭是你大伯,你們血脈相連,是親戚,可是……”

段景川抿着薄唇,淡淡地注視着她。

喻若若避開他的目光,他的眼睛生得好看,柔情似水,她看太久的話無法保持理智,她望着遠處一盞燈,繼續道:“可是再怎麽親,你總不能是非不分。”

他溫溫淡淡地開口:“大義滅親這個道理,說起來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可是很多問題并非一個道理一句話就能解決。這世上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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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若若仍望着遠處,不應不理。

段景川說:“将心比心,如果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不會幹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喻若若受家庭氛圍的熏陶,她平時的脾氣也還算溫和,但比起喻詩問的心性柔韌,她的骨子裏卻要剛烈許多,向來快人快語。

“退一步講,就算我家裏人幹了這樣的事,也絕對不會讓我為難,他們坦坦蕩蕩,錯了就認,監獄的門沒開呢他們就自己等外邊了,哪需要別人費勁!”

段景川正是喜歡她這一點,所以即便她的話稍顯尖刻刺耳,也沒有令他感到難堪或者憤怒,反而露出一絲莞然愉悅。

喻若若看見他的笑,還以為他沒拿她當一回事,氣得把身上的外套脫下甩他身上,說:“你笑什麽!!”

段景川說:“我大伯對我們家有恩,天大的恩。我大伯沒怎麽上學,小學畢業之後就一直在外邊幹活,賺錢供我爸讀書,我爸有如今的成就,有一大半是靠我大伯的血汗換來的。”

喻若若心想真是俗套的情節。

“我爸說,其實大伯也很想上學,每天看他在家做作業,大伯在一旁看着,滿臉羨慕,大伯為我爸付出太多,但是至今沒開口要過一分回報,他說我爸有出息就好。”

“這并不能消抹他的惡行。”

“整個體系之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義務。法律意義上,我當然不會包庇壞人,但人道主義來講,我不能忽視自己對他的種種情感,在我這裏,他是對我有恩的親人。”

“可是……”

“你讓我想想。”

喻若若不再逼他,臨走前卻輕幽幽地說:“如果你因此出了什麽事,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有,發生了這麽多事,好歹你和你大伯還隔了一層關系,如果你也牽扯進去,我姐和謝珵矣之間……”

還有可能麽?

喻詩問猜到喻若若會去找段景川,她也猜得到會是什麽結果,段景川并非是非不分的人,不說大概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以喻若若的脾氣,大概不會輕易放棄,所以喻詩問不想逼得他太緊。

只是她自己也在琢磨,為什麽會找不到人,明明沒有逃得多遠,就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裏,即便隐去了身份信息,出行也得有個交通工具。

喻詩問想得入神,門口一陣叮鈴鈴的動靜,有人來了也沒發現,只等到那人走到她的跟前,她才回過神來,看清以後頗為意外。

“趙小姐?”

喻詩問看着趙沁舒臉上的大墨鏡,再望一眼落地窗,确認今日是個陰天。

趙沁舒仍是冷豔之中流露一絲絲的盛氣淩人,她直球得很,問道:“最近謝珵矣怎麽樣了?”

眼下情況混亂,這人來意不明,喻詩問不動聲色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趙沁舒挑眉,似乎不大高興,随即想到什麽,又笑了,“這個時候他連你也不願意見?那看來你在他心裏也沒有什麽特殊意義嘛。”

喻詩問只是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厭你這副表情?”趙沁舒急忙摁住了墨鏡,因為太重了險些掉下來。

喻詩問心想這位趙小姐讨厭的大概不是她這副表情,而是她的無動于衷。她倒了杯水放在桌面上,輕輕推了過去。

趙沁舒的臉微微一扭,伴随不屑的一哼,估計她還翻了個白眼,可惜所有鋒芒都被墨鏡壓得嚴嚴實實,聽起來更像是在蠻橫地撒嬌,她自己卻沒有察覺。

最後趙沁舒覺得喻詩問實在太無聊,完全不接招,壓根挑釁不起來,所以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趙沁舒憤憤地回到公司,沒仔細看路,迎面就撞上了沈絡,墨鏡掉了下來,她不撿墨鏡,倒先急着責問人家的不是,“有沒有看路啊!”

沈絡站穩了以後,看見她一雙眼睛紅腫,微微一沉吟,開口又是一句諷刺:“不會是為了謝珵矣哭成了這幅鬼樣子?”

趙沁舒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狼狽尊容,趕緊撿起了墨鏡戴上,又是一臉驕傲,可惜被戳破心思,說話的聲氣帶上一點哭腔。

“關你屁事?又不是我一個人哭!你心裏那位姓喻的初戀女友哭得比我還凄慘,肝腸寸斷,我剛才就從她那裏回來的,哭得真難看!”

她說着說着一股酸楚又起,扭頭就走。

趙沁舒沒回辦公室,因為一路都是人,她不願意丢臉,所以去了陽臺,她淚涕橫腮,手裏沒有方便擦抹的東西,搞得一臉的慘兮兮。

沈絡卻緩步追了過來,給她遞了紙巾。

趙沁舒沒好氣地搶過,說:“來這麽慢!”

沈絡笑了笑,說:“你哭起來還挺好看的。”

趙沁舒瞪他一眼,慢慢收起了泛濫的情緒,故意刺撓他,“喻詩問哭起來更好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你是沒看見,吓到我了。”

沈絡卻淡淡地說:“她哭和笑都好看。”

趙沁舒瞟了他一眼,忽然好奇道:“這麽喜歡她,當初幹什麽要分手?”

也許是受到她情緒的影響,沈絡的話多了一些,“距離太遠,時間太長,再濃厚的感情都會被深深的無奈感給消磨掉,不是不喜歡她了,是我妥協了而已。”

趙沁舒說:“那既然這麽後悔,現在去找她也許還來得及。”

沈絡看向了她,“沒了喻詩問,你以為謝珵矣會考慮你?”

趙沁舒氣急,“不用你操心,是男人就拿出點行動來!”

下了班,沈絡就去了喻詩問那裏,不是要對她拿出點行動來,而是趙沁舒說她哭得肝腸寸斷,他如何也不放心,就找了過來。

喻詩問看見他時,不由愣了許久。

那面落地窗外的景觀很漂亮,幹淨寬敞的街面,形形色色的路人,各具特色的鋪面設計。隔着一面玻璃,看的卻是昨日的情由今朝的光景。

沈絡第一次坐在這個位置上,感受到一派平和。

喻詩問倒了杯水過去,也坐了下來。

沈絡捏住了杯子,溫熱萦繞着指尖,“我來看看你。”

喻詩問說:“我很好。”

為什麽都來看她好不好,謝珵矣才是應該被慰問的人,可是他誰也不見。

沈絡無法再深入地去觸碰她的內心,兩人已經相隔了千裏萬裏遠,再多語言也是蒼白徒勞,只能圍繞她的世界邊緣,無謂打轉。

轉得久了,他無力再鞭策時,就停下了。

沈絡來過一趟,看得更清。

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滿心平靜。

這日天晴,喻詩問去了謝珵矣的別墅,這些日子他幾乎回避了任何人,或許心裏有什麽打算,或許一個人更能讓情緒冷靜。

但這麽無止無休的冷處理,難受是狀況之外的她。

喻詩問在別墅門前下車,她不确定自己進不進得去,更不确定謝珵矣在不在家,所以在門外躊躇了半日,最後門居然開了,她擡頭望過去。

尴尬的是,開門的人是陳山越。

陳山越是準備回去的,沒料到門外有人,更沒料到門外的人是喻詩問,他從不知道這個女孩和他的表哥,還有這樣一段隐秘的情節。

喻詩問顧不上許多,上前就問:“他在家麽?”

陳山越尚且摸不清狀況,于是問道:“喻小姐你這是……”

喻詩問也幹脆,“我找他。”

陳山越隐約猜到了什麽,又問:“你們……很熟?”

都是這個時候了,喻詩問無意隐瞞,點了一下頭,說:“陳先生,我能不能進去?”

陳山越有些猶豫,提醒了一句:“我是被轟出來的。”

喻詩問想了一想,一時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該安慰他。

陳山越見她的表情帶着些許憐憫,尴尬地清清嗓子,讓開位置請她進去,他臨走前忽然問:“需不需要我在外面等你?”

你被趕出來的話,我正好可以送送你,這裏可不好打車。

為了她的面子,這話他不便開口。

喻詩問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默了須臾還是搖了搖頭——我要是被趕出來的話,也是很尴尬的,怎麽能讓人看見?

如此,兩人別過。

關上了門,喻詩問在院子裏站立片刻,往門口方向去了。她進了屋,一室靜默無聲,一屋子嗆鼻的煙草味,屋外的陽光更襯得屋子裏一派冷肅。

她過了玄關,進入客廳才看見了謝珵矣,他閉着眼靠在了沙發背上,似乎很疲憊。

茶幾上的煙灰缸裏堆滿煙頭。

喻詩問走了過去,在他的身旁坐下,輕微的動靜還是鬧醒了他,謝珵矣睜眼看見她時,卻是反應淡淡,似乎沒有多餘的心力再起波瀾。

謝珵矣想喝水,伸手卻發現杯子空了。

她拿起杯子去廚房,倒滿了溫開水過來再遞給他,他喝着水一語不發,這幅情狀顯得他異常深沉,随後拿起煙要再點上時,喻詩問把煙搶走。

“別抽了。”

謝珵矣只看她一眼,黑眸幽黯,像極了莽莽蒼蒼的荒涼地。

過後不久他終于出聲,一開口卻是趕人,“回去吧,我這段時間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除了翰章一堆決策事宜,龍吉那邊也因為謝家和段家之間,那點諱莫如深的恩怨,導致外界猜疑不斷,生意場上最忌諱這種流言蜚語。

這兩天謝珵矣和趙老爺子商議過後,決定申請股票停牌,再以董事會的名義發出停牌公告,防止龍吉股票下跌。

只等事情結束,仍有回旋的餘地。

等喻詩問起了身,他忽然又說:“回去告訴段景川,如果讓我發現他隐瞞實情不報,到時候就別怪我拿他開刀。”

最後一句腔子裏銜了恨,喻詩問驚得回了頭。

他卻不看她,“最近別來了,我誰也不見。”

喻詩問忍住心頭一味酸楚,說:“你的意思是,我們……”

不知他聽見沒有,總之無動于衷。

喻詩問出來時,陽光怒曬之下她一陣暈眩,忽然間的頭昏腦漲,她索性在牆邊蹲了下來,垂着臉歇了良久,逼得眼眶又脹又澀,一眨眼就掉下淚來。

陳山越并沒有走遠,在車子裏看見她獨自蹲在一角,沒有冒然上前。

不知過去多久。

喻詩問再起時已經恢複了平靜,只有眼睛鼻子泛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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