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莫不是得了什麽絕症?……
九月的陽光溫暖和煦,院子裏的桂花還氤氲着濃郁的香氣。
傅恩錦從床上驚醒,卻覺得渾身冰涼。
她的額角有細汗,手卻微微顫抖。傅恩錦輕輕咬了下唇,而後緩緩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是一雙少女嬌嫩細白的手,指尖青蔥,指甲還泛着瑩潤的粉色。
不是上一世那雙在徐家端茶倒水受盡折磨的枯槁的手。
傅恩錦有片刻的恍惚,死前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偏僻枯敗的老舊院落,她面色蠟黃的倒在地上,整個人瘦的不成人形,枯枝般的手摳着地面,指尖滲出了血。
李倩倩将一紙休書扔在了她的臉上,笑的好不嬌媚。
“啧啧,傅恩錦,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哪裏還有什麽大小姐的樣子。給徐家當牛做馬又被當成墊腳石的感覺如何?
說起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傅家被夫君檢舉貪污,現在啊,他正帶着人在抄家呢!”
“徐,徐紹鴻在哪裏!我要見他!”
傅恩錦睜着渾濁的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夫君可沒空來見你,不過他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姐姐就趕緊笑納了吧。”
李倩倩婀娜的往旁邊一讓,拍拍手招進來兩個嬷嬷,其中一個手上端着一個小瓷杯。
兩人上前将傅恩錦摁住,掰開她的嘴,那瓷杯裏的液體便灌入她的喉嚨裏。
想到這,傅恩錦猛地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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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間似乎還有毒藥入喉時辛辣尖銳的疼痛,緩了一會,她試着朝外間喊了一聲:
“金梨,你在外面麽?”
“诶,小姐,我在呢!”
沒一會兒,外間進來一個圓臉的小姑娘,是傅恩錦的貼身大丫鬟金梨。
傅恩錦看着金梨還有些稚嫩的臉,又看了看自己閨房裏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心下确定了□□分,那一杯毒酒,怕是陰差陽錯将自己送回了少女時期。
“金梨,現在是什麽日子了?”
她不知道自己重生回了哪一年,不知道俆紹鴻那個負心漢是否已經來提親了?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今日是白露呀。”
金梨坐在床邊,給傅恩錦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心下疑惑,這天也不熱啊?
“白露?白露……”傅恩錦喃喃了幾句,突然從床上蹦下來,火急火燎的把衣架子上的外衫拿下來,急道,“快!金梨!我要更衣去前廳!”
上一世她爹便是在這一天拒絕了宣武大将軍府的提親,将軍府的人前腳剛走,沒過多久徐府就來人了,她和俆紹鴻便是在這天定下了親。
一頭長發也未來得及挽,傅恩錦穿好外衫和鞋襪就匆匆奔出了玉笙院。
一路小跑到前廳,就看見她爹,戶部尚書傅簡之正讓下人将桌上的茶水收拾了,起身準備回書房。
傅恩錦趕忙迎上去,抓着父親的手喘着氣道:“爹,将,将軍府的人來了麽?”
傅簡之看着女兒披頭散發的狼狽模樣,皺了皺眉頭,将她拉到一邊。
“怎的這副模樣就跑出來了,有失體統!将軍府的人剛來過了,绾绾放心,為父已經幫你拒絕了提親,待那徐家派人過來,我便應了,哎,誰讓你喜歡呢。”
“什麽?已經拒了?爹您怎麽口這麽快呢!”傅恩錦有些焦急,撇着嘴怪她爹。
傅尚書一臉莫名其妙:“怎麽了?不是你之前尋死覓活的非要嫁給徐家那小子麽,說誰家來提親都不答應。”
“哎呀爹,你不懂!女兒,女兒後悔了!”
傅恩錦提着裙子皺着臉在原地打轉轉,腦子裏飛快的回憶着上一世的這一天。
将軍府的人已經走了,那徐家的人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上一世她也不知是眼瘸了還是怎的,在某次宴會上看到俆紹鴻便覺得少年俊俏非常,一見鐘情,回府後就嚷嚷着以後一定要嫁給他。
徐家門第一般,徐紹鴻的父親只是一個從六品的國子助教。而傅家是京都的名門望族,根基深厚,傅閣老是內閣重臣,傅恩錦的叔伯也在朝中任要職。
傅尚書一直不同意傅恩錦要下嫁徐家,偏偏上一世傅恩錦在家中要死要活鐵了心要嫁,他沒了辦法,才推了各種好人家,将她許了徐家這麽個小門第。
宣威大将軍府就是被拒絕的其中之一。
“爹,一會如果徐家的人來了,您一定要狠狠拒絕!不用給他們一丁點兒面子,一定要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傅恩錦叮囑父親,手攥着他的衣袖,死緊死緊的。
傅尚書心裏疑惑,剛想細問清楚,傅恩錦已經提着裙子轉身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回了玉笙院,傅恩錦坐在窗前,皺着眉頭想事情。
上一世她是死在了俆紹鴻的寵妾李倩倩的一杯毒酒之下。
她帶着滿心的歡喜嫁入徐家,剛開始時,俆紹鴻還用得着傅家的勢力,對她百般呵護,她也過了兩年舒心日子。
可等俆紹鴻順利爬上高位,傅閣老也已致仕後,他的真面目便露了出來。
他開始一房一房的納妾,對傅恩錦的嫌惡已經不加遮掩,婆婆也開始蹉跎她。傅恩錦幾次想回家說要與俆紹鴻和離,可想着他對自己好的那幾年,她便又心軟了。
她以為只要自己懂得退讓,對他更加體貼,他定能變成原來的樣子。
就是這樣的心軟,讓傅家養虎為患,最後落得個被抄家的下場。
現下想來,傅恩錦覺得自己上一世真是天真的可憐。
俆紹鴻也許,從一開就從未喜歡過她。他喜歡的不過是她的家世,她能給他的助力,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傅恩錦抿着唇,握緊了帕子。
俆紹鴻,這一世你就等吧,別說讓你爬到高位,我要你整個徐家都身敗名裂!
緩了緩心情,傅恩錦知道俆紹鴻這次提親被拒後一定會來找自己,畢竟她此前對他可是掏心掏肺,全京都都知道她傅恩錦喜歡徐家公子。
想到自己以前做的蠢事,傅恩錦就想扶額,好想給以前的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在府裏稱病閉門了幾日,俆紹鴻果然是日日來訪。
傅恩錦沒有見他,她怕自己一個忍不住沖上去想掐死他。
這日天朗氣清,傅恩錦捋了幾天思緒,決定邀上好姐妹,廣元侯府的大小姐楊苓蓁一起去城郊的泰寧寺上香。
馬車載着兩個少女,徐徐的朝城郊駛去。
泰寧寺。
傅恩錦虔誠的握着香,閉着眼睛在心裏默默道:感謝佛祖,讓小女子能重活一世。這一世,小女子定要好好活,讓罪有應得之人得到報應。
又替家人求了佛祖護佑平安,傅恩錦俯首敬了三個叩首禮,然後起身準備将香插進香爐裏。
突然,她只覺得右肩一陣劇痛,當即右手便無力的垂落了下來,三炷香掉在地上。
“啊!”傅恩錦扶着右肩跌坐在蒲團旁邊,疼的叫出了聲。
“绾绾!這是怎麽了!”一旁的楊苓蓁大驚失色,連忙将她扶住,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小師父,麻煩快去叫人來!”
不一會兒寺裏便來了略通醫術的僧人,隔着帕子替傅恩錦把了脈,卻搖搖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楊苓蓁見傅恩錦疼的臉都白了,嘴唇被咬出了血印子,額頭上冷汗直冒。她心裏急得不行,趕緊招了金梨來。
兩人一起把傅恩錦扶上馬車,楊苓蓁大聲道:“回傅府,要快!”
傅恩錦躺在楊苓蓁的懷裏,白着一張小臉,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氲濕,大眼睛裏蓄滿了淚。
“蓁蓁,我,我好疼啊……唔……”
“绾绾乖,再堅持一會,一會我們就到家了!”
楊苓蓁替她按着右肩,馬車一路疾馳進了主城。
朱雀街人來人往,熱鬧的很,一輛馬車迎面而來,與傅府的馬車險險擦身而過,又飛快的在路口拐了個彎,車上挂着的家徽被揚起。
是宣武大将軍府。
飛奔的馬車停在了傅府門口,楊苓蓁下車趕緊讓門房找了個粗使婆子來将傅恩錦抱回了玉笙院,而後去向傅尚書和夫人季氏交代了前因後果。
不一會兒,傅氏夫婦邊帶着府醫趕去了玉笙院。
傅恩錦躺在床上疼的直哼哼。
府醫趕緊上前去診治,半晌後卻為難的走了出來,猶豫道:“老爺,小人,小人未診出病因。大小姐右肩并無傷痕,骨骼也未有損傷,按理說應是不會出現次等情況才對。”
傅簡之聽了,頓了頓,皺着眉吩咐:“帶府醫下去,再去外頭找大夫!”
而後,只見一個個大夫被帶進玉笙院,隔了一會又一臉為難疑惑的出來。
房間裏,季氏已經急的紅了眼睛,她抓着傅簡之的手,哽咽道:“夫君,這,這可如何是好?绾绾怎會突然得了怎麽查都查不出的病症呢……”
傅簡之眉頭緊鎖,心裏微微沉了沉,他回握住夫人的手,還未說話,門口便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大房媳婦在府裏守着,簡之,帶着我的牌子進宮請禦醫。”
是傅閣老趕了過來。
傅簡之應了,現如今也只有請禦醫來看看了。
緊趕慢趕,約莫一炷香時間後,傅簡之終于請到禦醫回來了。
為了保險起見,還一次帶了兩個過來。
玉笙院裏,禦醫正在仔細診治。
傅恩錦只覺得右肩的骨頭一抽一抽的疼着,她想試着動一動右手,卻發現無法動彈,一動就疼。
她疼的眼淚都冒出來了,濕了鬓角和枕頭。
傅恩錦從小到大一直是個嬌嬌小姐,最是嬌氣怕疼的,平日裏伺候的下人都很仔細,磕着碰着都很少,更別說這種疼了。
迷迷糊糊中強打着精神回答了禦醫問的幾個問題,聽到兩個禦醫低聲交流,說是從未見過此種情況。
傅恩錦心裏咯噔一下,她能感覺到已經有好幾撥大夫來自己跟前看過了,這下連禦醫都診不出,她莫不是得了什麽絕症?
明明剛重生沒幾日,上一世身死的仇還沒報呢,難道又要死了?
兩個禦醫查不出原因,只能先給傅恩錦開了些止疼的方子吃着。
臨走時,落在後面的方禦醫又看了床上的傅恩錦一眼,好似想起什麽來,對着走在前面的禦醫說了一句:“你說巧不巧,我剛去宣威大将軍府看過裴将軍,他也傷了右肩。”
“怎麽說?在這京都中還有人敢傷裴将軍?”另一個禦醫搭話。
“哪能呢,裴将軍今日出府辦事,回程時從馬蹄下救了個孩子,這才傷了右肩,也不是大問題,就是骨折了。”
“原來如此,那這兩人倒是巧了,疼還疼在一處了。”
“可不是麽……”
兩個禦醫的閑話越說越遠,玉笙院裏頭,衆人卻愁眉不展。
就這樣,傅恩錦忍受着疼痛過了兩日,天天只能喝着禦醫開的止疼的方子躺在床上。
本以為自己就要這樣疼死了,可也不知是不是方子起了作用,再過了幾日,傅恩錦莫名其妙又覺着那疼痛的勁兒好像緩和了些。
今日她已經能坐起身了。
她的右肩纏着繃帶,繃帶繞到身前将整個右手勾在身前吊着。
活脫脫像骨了折。
偏偏她只覺得這樣才舒服一些。
看着屋外的桂花樹開的正好,金色的小花在陽光下更顯燦爛。
傅恩錦想出去走走了。
這右肩莫名其妙的病症也不知是什麽原因,若真是個什麽絕症,她重生一遭還是把該享受的趕緊享受了吧。
就是好不甘心啊,俆紹鴻那個人渣她不能親自複仇了。
叫金梨給廣元侯府遞了帖子,傅恩錦便帶着丫鬟小厮,吊着右手出了門。
朱雀街上有個京都有名的酒家,名叫一品居,傅恩錦約了楊苓蓁去吃茶。
讓金梨扶着,她在街上慢慢走,小心避讓人群,生怕被人碰到了右手。
今日不知街上哪家店新開張,人多得很,傅恩錦抱着右手,低頭小心看路,随着人群擠啊擠的,迎面跟對行而來的人碰個正着。
“呀,”她将右臂往旁邊側了側,然後不好意思的擡頭道歉,“抱歉啊,這位……将軍?”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身形很高,傅恩錦只能堪堪到他的肩膀。
男人穿着一件墨色長衫,用金線繡着虎紋,周身有一股凜冽威嚴的氣勢。
他的臉俊朗非常,鼻梁高挺,眼窩深邃,一雙黑眸宛如深譚,正微微低垂着頭瞧着傅恩錦。
是宣威将軍,裴獻卿。
傅恩錦被男人盯得莫名有些臉熱起來,視線游移,不經意間,瞥見了男人綁着繃帶吊着的右手,跟她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