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逃走
“這是頭,這是腳,這個人形你看不出來麽?”岑譽愣是生了氣,對着畫一點一點指給我看,“真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
“诶,說的對!說的真對!”我眼前一亮,拍手叫好。
他微仰着頭,暗自得意。
“我也還真沒見過哪個書生流連鳳栖樓!”
被我踩到痛點,瞬間變了臉色,觸發了他的君子氣概,他要以秀才遇上兵,強行和我理論:“蒙月!我們可是說好的,這畫就當是我收買你的。”
“哦,說好了嗎?”我有些無辜。
他瞪大了眼睛,神情有些不自然:“當然,說好了的!”
“我好像記得,我只說不說鳳栖院的事情,我可沒說不說紅布姑娘的事情。”我歪了歪頭,學了康淳作出天真無邪的樣子來。
“你…你…不許說她。”
我怎麽的?自己還不能說自己了?
他越氣急敗壞,我就越來勁。怎麽從前就沒有發現假正經的岑譽這麽好玩兒。
到底是平日裏裝模作樣慣了,越到無可奈何處,他越收斂的快,兔子急了眼還咬人,他冷下臉道:“你與康淳拉拉扯扯,将他惹哭回府的事情,我可是只字未提。”
“哦…”他應該只看到我将康淳推走。
“咦?你吃醋啦?怎麽你也想我把你惹哭一回?”我反問,暧昧的看着他,将厚顏無恥發揮到了極致。
他聽罷,像是想到了什麽,一下子釋然,嘴角噙着破釜沉舟的笑意,逐漸眯起眼來,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完蛋,說錯話了,他慢慢的走近,腦中像是在盤算怎麽才能把我收拾的服服帖帖。
“你…你幹嘛?”看他越走越近的步伐,我突然有些後悔了。
Advertisement
他将我圈在樹旁,喏大的陰影頓時壓了下來,不見日光,只餘有他眼裏海水撲岸般的谑笑傲浪。
“蒙月,在你沒把我惹哭之前,我能先把你惹哭。”他玩味的說出這句話,上下打量,逐漸定睛在我的唇上。
“你…你想幹嘛?”我想要從他的臂彎下穿過去。
他笑了笑,手臂下移,一把将我趕了回來,圈得更緊了。
“這鳳栖院我可不是白去的,要不你試一試?”他若有若無蹭着我的臉頰,青絲拂過我的耳側,有些癢癢的,呼出的熱氣在我的臉上流轉,我不禁覺得有些發熱。
“嗯?試一試?”他以微小的難以聽見的聲音,在我耳邊纏綿流連。
我已經試了,你是真的敢試麽?我收回遐想,嘴邊一抹暗到不經意的笑意。
咳,這…這岑譽,焉壞焉壞,花花腸子還挺多。
“行!岑譽,你總是留的有後手,算你贏!”我越想越臉紅,一把推開他,抱着畫軸,一股勁兒的向院內跑去。
只聽得他在後面失了笑,全然不知我所想,默默嘀咕着:“真是個笨蛋…”
岑譽怎麽可能真的存了心思,要奉守承諾好好賠我一幅畫?他壞心眼可是多着呢,可是要和他鬥智鬥勇。
這畫中人的确是我。
只是這畫中字…一如多年的幼稚氣,一點都沒有新意,蒙月是壞人,是大尾巴狼,是豬頭。
我都能想起他寫下這句話揚揚得意的樣子。
他以為我不識得字。
我走進房內,将床底的木箱子拖了出來,翻開沉重、布滿灰塵的蓋子。是我偷偷留下來的,岑瀾曾經改過的字。
那年岑譽教岑瀾學字,第一件事便是捉弄我。也多虧岑瀾改的一手好字,幾乎看不出什麽字跡。
岑瀾改的字是,蒙月是最善良的人,蒙月是漂亮的蝴蝶。
我模仿岑瀾的筆順,将畫中的字改了過來,雖然說多少有些粗制濫造,但我心下是無比的喜歡。
岑譽畫的是十歲的我。偏偏不畫現在巧笑倩兮的我,而是那年鹑衣鹄面的我。
那時我剛入岑府,這之前我因父親鹽案入奴籍,在鳳栖院伺候姑娘們。
那時我穿的都是姑娘們不要的衣物,花花綠綠,薄厚不一,只知道冷,就往身上一個勁套。臉上也因時常替姑娘們試胭脂,而泛着異樣的面紅。
他畫的就是這樣的我。只是時隔多年來看,我在畫中,僅十歲的我眼裏,看了見陌生的,以及對新生活的向往。
可我明明記得那時的我是滿腔的恨意。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看着畫,有時候竟然懷疑這墨水有沒有幹,還要上去摸一摸。
“蒙月姑娘,你在嗎?是我。”門外響起敲門聲,康淳幽幽的聲音傳來。
“等着。”我慢慢悠悠,有條不紊地把東西收好,又賴了小半會兒才開門。
“玄延說有事和你說。”
“哦。”
康淳走了好幾步,回過頭才發現我沒跟上去,他停下腳步,有些幽怨的看着我:“蒙月姑娘,你不走嗎?”
“誰說我要走了?“
“玄延說有事和你說。”他吸了吸鼻子,有了哭腔和乞求。
“讓他來見我。”我有些不耐煩,關上門。他有我的把柄,可不代表我什麽都要聽他的,康淳也是我手中的武器。
“蒙月姑娘,玄延…他問你,岑譽公子的畫好不好。”他弱弱的說。
我抓了抓頭發,馬上狗腿打開門:“你等等,我馬上跟你去。”
這玄延是背後長了眼麽?什麽都能看得見。
“說吧什麽事?”玄延立于院外圍牆之下,爬山虎肆意生長,郁郁蔥蔥,偶爾還生出了黃綠色嬌嫩的小花。
春末些許的炎熱,褪了厚重的外袍,他着素白春衣,裙袍角随風輕拂,手中還抱着書,俨然一身的書卷氣,他隐隐約約有些低沉和失落,周遭籠罩着不可靠近的疏離。
聽見我的問話,他先是溫情的望了一眼身後紅眼圈的康淳,最後才落在我的身上,語氣不善,“你可真是難請。”
“那也比不上你的窺伺間隙。”我不曾見得要退讓他幾分。
聽着我帶刺的回答,他置若罔聞,柔聲道:“康淳,你去那幫我們看着,我有話和蒙月說。”
“嗯好!”
他靜立無語,眉頭緊鎖,在灰色圍牆下的綠意盎然裏站成了一幅少年惆悵的畫。
“叫我來是欣賞你的站姿的麽?”我忍不住開口。
他緩緩擡起眼,語氣中帶着不解和怒意:“我聽見岑明和學堂的先生說,七日後的鄉試會扣下我的試卷。”
“哦。”我平靜的應答了一聲。
“你知道?”他有些急切。
“這有什麽難想的,如果通過春日的鄉試,下一步就是去封安殿試了,你走了,岑瀾怎麽辦?”我背靠着牆,摘下爬山虎的黃色小花,放在手心裏吹向他。
我轉念一想,他若是打起岑瀾的主意怎麽辦,瞬間急中生智道:“你想要為天地立心,為蒼民立命,步月登雲,難的不是岑瀾,而是你對康淳的憐香借玉之心!”
聽我這挑撥離間,他一聲冷笑,看向我的眼神更加陌生和厭惡,“鄉試最後的試卷由各地知府過目,屆時你幫我換過試卷,改過名單。”
“我…為什麽要幫你?”我看了看我蔥白的手指,傲慢的回答。
他不見絲毫慌亂,沉着冷靜的回答:“有些事情很早就會來,當然你也可以決定,會很晚。”
“哦?有些事也會身敗名裂。”我掃了一眼康淳的背影。
他順着我眼深情望去那一抹粉黛色的身影,話出口時卻是令人生寒,“那一定是岑瀾難堪在先。”
我漸漸攥緊手心,手指剜進了肉裏。我有些後悔讓康淳入了府。
“康淳,過來。”他對着不遠處的康淳招了招手,康淳像乞憐的小狗立馬飛奔了過來,到眼前時卻有些生畏,玄延摸了摸他鬓間的發,“我們走吧。”
“嗯!蒙月姑娘呢?”康淳紅了雙頰,滿臉的嬌羞。
“當然走啊,一起。”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硬生生的擠在他倆的中間。
我要想辦法将康淳趕出去。
這日晚前下起了暴雨,岑瀾在屋內踱來踱去,身上的珠釵步搖伶仃作響。
“怎麽了瀾?“我按下她忙碌的身子。
她焦急萬分:“這雨這麽大,玄延午時忘了拿傘,這下可怎麽回來?”
…
“岑瀾。”
“嗯?”
“你有沒有想過岑譽怎麽回來…?”
我頓時有些同情,這岑譽真就落得有了夫君忘了親哥,壓根兒沒人想起的地步。
她臉上瞬間露出羞愧之色,很快改過口來,強詞奪理下隐藏着羞赧:“我就是那個意思,是哥哥沒有傘啦。”
“好啦,我知道啦。”我碰碰她的肩膀。
“月…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她悄悄的瞥了我一眼。
“什麽?”
“是玄延…他對我說…他不能與女子親密接觸。”
我有些震驚,難道玄延和她說了康淳的事情。
看我呆愣住的模樣,她連連搖手,眼中的光亮似星子耀亮:“你別誤會,他只是身有隐疾,他說這樣也很好,全然為了照顧我的身體,說不定也正是因為這樣上天才讓我們相遇的呢。”
她的語氣瞬間有些低落,“雖然不會有孩子,也不會有…肌膚之親,但是能與玄延相知,長命無絕衰,我此生便足以了,你說呢,月?”
你說呢,月?
我萬般苦澀,她的話在我的心裏的深淵砸出一個又一個空洞:“嗯,我去送傘。”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春雷暴雨,毫不留情。
走到學堂時,學院裏只剩屋檐下有說有笑的岑譽和玄延。
我只帶了一把傘。
我掃了一眼冷漠的玄延,走近岑譽的身邊,他一臉的驚喜和試探:“給我的?真的?”
“不想要?”
“當然要,看來我的畫還是有點用處的,你…也還算有點良心。”他接過油紙傘,手緩緩撐開一片天地。
“走吧,玄延。”他舉着傘,往玄延的身邊挪了挪。
“等等…”我堵住兩人的步子。
“怎麽了?”
“呃,這傘這麽小,岑譽,要是把你淋濕了怎麽辦?”我望向岑譽,努力作出真切貼心的模樣。
他古怪的看了我一眼,嘴角慢慢的又爬上了歡喜,他強壓下激動,表現欲極強:“沒關系的,反正也不是很遠。”
“不行,一點也不能把你打濕呢。”我出聲喝止,抛了個媚眼。
我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演技。
“呵。”見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玄延冷哼一聲,從傘裏退回屋檐,雨已經有些濡濕他的手臂。
“玄延!玄延!”磅礴大雨中忽然沖出一人,康淳懷中緊抱着傘從遠處狂奔而來。走近時,停下腳步,全身已經濕透了,眼睛也已經睜不開了,他揚起嘴角癡癡的笑道:“玄延,還好你沒走,我還擔心呢,我給你送傘來了。”
“蒙月姑娘,我瞧見你只拿了一把傘,想着不夠就追着你來了,可是康淳太慢了,怎麽追也追不上你。”他轉向我,一臉的自責。
我張着嘴想說些什麽,卻已經沒有了聲音。
玄延急忙将他拉進檐下,漠然的掃了我倆一眼,言語中隐藏着痛意:“康淳,書院裏我留有衣物,我們換了再走吧。”
“嗯,好!聽玄延的!”康淳甜甜的笑着,跟着他身後進了書院。
“這康淳…小厮…”岑譽皺了皺眉頭。
“是個傻子!”我接嘴道。
“嗯。”他滿不在乎,繼續問道:“岑瀾讓你來送傘的?”
岑瀾可是沒想着給你送傘,她心裏可只有這個寡情少義的玄延。就我…我蒙月…還惦記着你。我瞥了一眼,神采奕奕的岑譽。
“嗯。”我應了一聲。“你還走不走啊?在不走雨就小了,送的傘就用不上了!”
“走,走,當太陽傘還不行麽!”
作者有話要說: 思河以及一朵玫瑰:蒙月壞~岑譽壞~蒙月壞~岑譽壞~
岑譽:蒙月對所有人壞,我就只對她一個人“壞”~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