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命的賭注
銀裝素裹的雪原上,一輛馬車緩緩駛過。
蕭涼躍掀起了馬車的車簾,有些不耐煩地吩咐馬夫道:“慢一點,車子太颠了。”
車夫愣了一下,心想連着走了那麽多天,路況都是一樣的,怎麽前些天沒見他提意見。而且車夫明顯記得,昨夜蕭涼躍還催過自己,希望自己能夠加快速度呢。車夫遲疑道:“可若再慢,我們回到黯月堡的時間就又要延後了。”
蕭涼躍沒好氣道:“沒看見車上有病號嗎!”
車夫見蕭涼躍臉色不好,便自覺閉嘴了。
蕭涼躍憤憤地拉下車簾,摟緊了懷裏的白衣男子。
白谧凡雙眼緊閉,無力地躺在蕭涼躍懷中,軟軟的身體靠着他的臂彎,帶給蕭涼躍微弱的熱度。白谧凡的頭無力地向一邊歪着,灰白的唇色暴露無遺。
蕭涼躍雙臂緊緊摟着他,臉上的神色漸漸焦急起來。
他知道白谧凡最近的精神很不好,有時在交談的過程中,白谧凡都能睡着。蕭涼躍對此本不在意,僅是當成了白谧凡不想搭理自己的表現。
可是,白谧凡已經整整一天沒有醒來了。不光如此,他的臉色也越來越差,身體衰弱的跡象越來越明顯。
蕭涼躍着急,可他不知道原因。蕭涼躍每日都會給白谧凡運功,慢慢修複他體內枯樹一般的經絡,可是白谧凡的狀況并沒有因為經絡的修複而得到改善。蕭涼躍不知道白谧凡怎麽了,只能看着他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而自己卻沒有任何方法。
第二天,白谧凡發燒了。
蕭涼躍焦急萬分,他找來了些涼水,褪下白谧凡的衣服,準備給他擦拭身體。
衣服褪到腰部的時候,蕭涼躍震驚了。
幾天前,為了制住白谧凡,蕭涼躍擲出數枚塗了藥的暗镖。他的暗镖雖然可以破人皮膚,但是傷口并不深,比起白谧凡內力的損害,這點傷口微不足道。蕭涼躍本以為早就痊愈了。可是,現在白谧凡腰上的傷口居然潰爛了,周圍的皮膚紅腫一片。
怪不得他燒得如此厲害。蕭涼躍心裏一松,他終于找到了原因。處理感染的方法有很多,蕭涼躍先用清水洗傷口,随後拿出了常備的草藥敷上。
第三天,蕭涼躍再次檢查白谧凡的傷口,他驚訝地發現,覆在傷口上的草藥居然變黑了。原本汁液飽滿的藥草此刻幹皺無比,蕭涼躍神色嚴肅地拿起一片草藥撚了撚,伸開手,手心裏僅遺留着一抹灰。
直到這個時候,蕭涼躍才明白,白谧凡的傷口不是因為感染,而是因為中毒。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幾日他把白谧凡看守得很嚴,究竟是何人在他的眼皮底下下手?除了宿禦玦,蕭涼躍想不出第二個答案。可是如果宿禦玦已經追了上來,那為何不将白谧凡救出,反而又給他補了一刀?
想來想去,蕭涼躍也得不出答案。他伸手探了探白谧凡的額頭,當燙人的溫度傳到手心時,蕭涼躍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景色,此時馬車将要行駛入一座城鎮。原本蕭涼躍為了趕時間,并不打算在這座城逗留。可如今,怕是由不得他了。
蕭涼躍向駕車的馬夫命令道:“進城。”
馬夫不解道:“堡主,現在才晌午,我們還能再趕十幾裏路呢。”
蕭涼躍的臉色更差了,“進城。”
馬夫乖乖閉嘴了。
一路上,蕭涼躍一會說馬車速度太快太颠,一會又催着快一點,把馬夫折騰個夠嗆。半個時辰過後,馬車總算是入了城。蕭涼躍也不耽擱,直接就奔着醫館去了。
僅僅是半天的功夫,白谧凡的創面更大,傷口也更深了。潰爛的部分正以一種瘋狂的速度蠶食着周圍的皮肉。老郎中嘆了口氣,遺憾道:“此毒……老夫治不了。”
蕭涼躍不可置信道:“他中的毒……這麽難解?”
老郎中捋了捋胡須,嘆道:“說來慚愧,老朽從沒見過這種毒。這位公子毒發的速度實在吓人,若是兩天之內找不到解藥,恐怕就得準備後事了。”
蕭涼躍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有些茫然地攬過白谧凡的身體。那滾燙的溫度,焦灼地烤着蕭涼躍的心。
老郎中建議道:“聽聞附近住着一位毒醫,能解百毒。不過那人終日神出鬼沒,公子不妨去城郊碰碰運氣。至于這位白衣公子傷勢甚重,怕是再承受不了勞累奔波。這幾日,不如就先讓他住在我這裏。”
白谧凡性命堪危,蕭涼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妥協。他将所有的人馬都留在了醫館附近,自己孤身一人去尋找所謂的毒醫。
他匆匆出城,沒有注意到城外潛伏着的身影。
褲兒躲在樹叢中,揉了揉眼睛,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衣兒。“剛剛那個……那個,是不是就是那天在少爺身邊的人?”
衣兒還沒有回答,褲兒就聽到了宿禦玦冰冷的聲音。“是他。”
裙兒疑惑道:“他一個人出城,那少爺呢?”
宿禦玦站起身,望着蕭涼躍離去的方向,眼中寒意更盛。他勉強斂去殺氣,向身後的四名侍女吩咐道:“去城裏探探虛實。”
衣裙褲襪齊齊點頭。下一刻,城外的五個身影倏地消失,分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夜幕降臨,蕭涼躍仍是沒有回來。
老郎中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白谧凡,又嘆了口氣。他撐住膝蓋艱難地起身,準備關上醫館的門。在門關得僅剩一條縫的時候,一只青蔥玉手突然伸了進來,卡在了門縫中。
老郎中險些把那只手夾住,他連忙把門又打開了一點。
門外站着兩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臉色慘白,站都站不穩,只能由另一名女子攙扶着。“郎中,麻煩您了,我妹子半夜突然肚子疼。”女子滿頭大汗,焦急地抓着老郎中的衣袖,“求您,救救她。”
老郎中連忙側身讓開道路,“快進來吧。”
女子連連點頭,她們兩人走進房間,老郎中趕緊關上了門。
下一刻,老郎中張大了嘴巴,看着原本疼得直不起腰的女子,突然蹦了起來,瞬間跑到白谧凡的床前。
裙兒激動地熱淚盈眶,“少爺!”
衣兒沖着老郎中微笑道:“多謝您了。”
老郎中一臉木然,他呆呆地點了點頭。
“少爺?”裙兒喊了很多聲,白谧凡都沒有醒。她有些狐疑,試探着觸碰白谧凡的額頭,登時被吓了一跳。“少爺!”裙兒焦急地晃着白谧凡,奈何白谧凡的頭無力地随着裙兒的搖晃而擺動,沒有一點反應。
衣兒快步走上前去。“怎麽了?”
裙兒焦急地喊道:“少爺的額頭好燙,怎麽回事啊?”
老郎中插嘴道:“這位公子中了毒,腰部的傷口潰爛不止,已經危及生命了。”
衣兒神色一滞。“潰爛不止?”她看向裙兒,一個想法在心中呼之欲出。
裙兒看着衣兒複雜的神色,愣了片刻,随後猛然意識到了什麽。她不敢相信,“你,你是說,少爺他……他用了我們給的那個?”
衣兒的眼圈紅了,她點了點頭,哽咽道:“少爺吃苦了。”
突然,門板被許多人猛力地拍打着,兩扇門劇烈地顫抖,抖落下來了許多灰塵。下一刻,劍嘯破空而至,伴随着門外的慘叫聲,一灘血濺在了門板的窗戶紙上。
門外響起了宿禦玦冰冷的聲音。“開門。”
衣兒趕緊把門打開,只見宿禦玦右手提劍,劍尖的血液正逐滴落下。宿禦玦一臉肅殺,眼睛緩緩掃過屋內。當視線落到白谧凡的身上時,宿禦玦的眼皮跳了跳。
他從沒有見過白谧凡如此虛弱,即便是被他打傷的時候,白谧凡仍有餘力一邊掩飾自己的傷情,一邊和宿禦玦小打小鬧。從沒有一刻,是現在這個樣子。無論怎麽呼喊,怎麽撥弄,總是不會醒。灰白的臉色,仿佛跟死人一樣。
宿禦玦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怎麽了?”
“……少爺怕是服用了夫人給的毒~藥,導致傷口腐爛。”衣兒說道:“解藥在夫人那裏,我們需要立刻将他送回山莊。”
宿禦玦看着衣兒,眼神有些可怕。“你們為何要給他這種東西?”
“我……”
“是為了讓他在面臨這種情況的時候,對自己下手麽?毒不死,也能拖延敵人的腳步,如果毒死了,那正好就不用給別人添麻煩。是不是?”
裙兒快哭出來了。“我們真的沒想到少爺會把它用到自己身上!如果知道他會這麽做,我們……我們定是不會給他這瓶藥的!”
宿禦玦揉了揉額角。“罷了。我們盡快離開,你們飛鴿通知白潇山莊,讓他們派人将解藥送來,我們在路上會合。”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白谧凡,快步走出醫館。四名侍女立刻緊緊跟上。
他們離開醫館,直直地向城外奔去。
突然,一聲怒吼響徹天空。“宿禦玦——!”
蕭涼躍站在路口,怒氣沖沖地瞪着宿禦玦。他的身邊站着一名青衣男子,他軟軟地靠在牆邊,模樣甚是俊美。
宿禦玦立刻警惕地看着他,将白谧凡又抱緊了些。
蕭涼躍拔出劍,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惹來旁邊的漂亮男子一聲口哨。“我說算了吧,你們兩個半斤八兩,真要打起來,還不得三天分勝負?”漂亮的毒醫懶洋洋道:“三天過後,你的可人兒就沒命喽。”
蕭涼躍鐵青着一張臉,“你不能直接帶走他,小凡中了毒,需要馬上治療。”
宿禦玦冷道:“所以我才急着回白潇山莊。”
蕭涼躍愣住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倒是毒醫的眼睛亮了亮,“果真如我所料,此毒乃白潇山莊秘寶,非白莊主不能解。”
蕭涼躍看着白谧凡虛弱的模樣,一時失了神。他不明白,白谧凡怎會如此大膽。如果城中沒有能解毒的人呢?如果宿禦玦他們不會追來呢?如果最後,毒~藥腐蝕了他全部的皮膚,葬送了他的性命呢?
蕭涼躍這一生,從未如此費力地讨好一個人。而這個人,寧肯給自己下毒,冒着毒發身亡的風險,也不願跟着自己。
驀地,他苦笑了一聲,喃喃道:“你厭惡我,居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他孤身一人,潛入武林正派中,單憑一計,便擄來白谧凡,讓武林正道陷入危險境地。可白谧凡做得比他還狠,還決絕。為了阻止他,利用他對白谧凡的感情,硬是拼上了命。
蕭涼躍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跟他說話的時候。明明暴露了本質,他卻仍裝作一副清冷的模樣,眼裏總是充滿着戒備與疏離。
他純粹,但他并不簡單。無論是什麽性格,他始終都是白潇山莊的少莊主,未來的武林棟梁。
蕭涼躍曾以為看到了真正的白谧凡,如今才發現,對待自己,白谧凡至始至終都帶着少莊主的保護殼。能讓白谧凡放下心防,卸下面具,露出內裏最柔軟部分的人,不是他。
蕭涼躍手中的劍,緩緩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