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口的朱砂
大夫被黑布蒙住眼睛,由離淵攙扶着進入地宮,管家找來一張凳子讓他坐下。
盛世歡的聲音太過特別,低醇如陳年佳釀讓人聽了就無法忘記,所以他還是壓低了聲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粗嘎沙啞,如步入風燭殘年的老臾一般。
大夫以為自己即将要診斷的病人是個老頭,這地方陰冷潮濕,他大概也猜到在地下。
不過不管自己設想到什麽,他都會緘默不語的。
對于大夫來說,醫術不精,醫死人是大忌,管不住自己的嘴更是大忌。
他伸出兩根手指替盛世歡搭脈,他身體所中的陰毒,世間罕有,盛世歡當然是不擔心一般大夫能診斷出來,這些年,他遍尋名醫,卻一無所獲,他都已經絕望了。
“大夫,如何?”離淵忍不住出聲,這大夫時而皺眉時而搖頭的,真不知道是不是庸醫,診不出來,還故弄玄虛。
“病人脈象紊亂,之前似乎受了刺激,心虛起伏較大,而病人體內血液竄流,實在是……”
他搖搖頭,“公子,老夫醫術不精,診不出來這病人是什麽病,似乎像中了毒,似乎又不像,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離淵憋笑,又不是真要他來治病的。
“将大夫先請進另一間內室稍候。”
盛世歡說着便勉強撐扶着床沿起身,離淵連忙伸手去扶。
盛世歡密音傳聲,“将本王的面具拿來。”
離淵看了一眼盛世歡,随即離去。
大夫被帶到另外一間內室,陳腐陰暗的氣息撲面而來,這裏顯然被封閉了很久。
一刻鐘後,大夫眼睛上的黑紗被取下,待他适應黑暗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大床,墨色鎏金的帳子,流蘇絲縧垂下,流光溢彩,透出一派奢華矜貴。
室內沒有點燈,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隔着一層紗,朦朦胧胧。
大夫模糊看到帳子內躺着一個身形修長的男人,臉上的冰冷面具讓他看起來寒氣逼人。
男人伸出手,骨節分明,紋理清晰,一只養尊處優的手,手心和指腹卻布滿繭子。
可是一切都不比手腕上的蝴蝶結更吸引人。
“大夫,你看看,這傷口處理得如何?”男人低聲說着,卻隐藏不住威嚴和狠厲。
大夫的指尖莫名一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或許這個男人自帶威懾。
他顧不得心頭紛雜缭亂,趕緊收斂心神,替男人拆開包紮好的傷口。
處理得當,一看就是精通醫術之人。
他略略抱拳,“你的傷口處理得很好,包紮手法娴熟,之前已經有專人處理過了吧。”
“帶他出去吧。”
盛世歡一揮手,語氣略顯疲累。
“大夫這邊請。”
……
寬闊街道旁。
“大夫,這是診金。”離淵将一錠金子交到他的手裏,“還請大夫守口如瓶。”
“小的明白。”
如此隐秘,只是為了讓他驗個東西就大費周章,那病人非富即貴,不是他可以得罪起的。
離淵再回到地宮,站在床榻前,“王爺,這闖入女子似乎會醫。”
“不過,她似乎并無惡意,也不知道這地宮的用處,應該不是細作。”管家謝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替不知名的女子求情,就莫名有好感。
盛世歡半阖着眸,似乎在想些什麽,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半分要理旁人的意思。
離淵額下三條黑線,“王爺,要不要屬下将雲姑娘請來?”
他知道盛世歡除了雲水心,不許任何人近他的身,可是王爺如此虛弱,又必須要人照顧。
“去吧。”平靜的兩個字,并不如往常般欣喜。
盛世歡躺了躺,再睜開眼,一絲綢覆面的女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世歡,你還好嗎?”女人聲音哽咽,十分心痛。
每次他發作,忍受着地獄之火焚燒的痛楚,她卻不能陪在他的身邊,他一個人忍受孤寂還有痛楚,而她只能在他的痛楚過去之後才能來看他。
盛世歡費力伸手拍了拍床沿,“來這坐。”
女人依言坐下,一雙秋水剪的眸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男人高大的身軀猛然坐起來,炙熱的氣息便将她包裹,他緊緊擁住了她,大掌扣在她的腰際,堅毅的下巴也随之擱在她的肩胛處,“心兒,我好想你。”
女人心驀然一撞,從心底深處漫開濃稠的蜜,“我也想你。”
盛世歡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有時甚至冷漠到讓人誤以為他是沒有情緒的,可是今天他這樣熱情,盡管他壓抑着,她從他心髒強烈的搏擊,深刻地感覺他的暗炙火熱。
她眼眶微酸,強抑了才沒有哭出來,因為她知道他不喜歡哭哭啼啼,嬌弱似水的女子。
是因為經歷過那樣慘痛的痛楚,他今日的情緒才這般反常嗎?
不管是什麽原因,她終歸是感動得一塌糊塗。
盛世歡這種人注定是不可能将情愛放在第一位的,他的心中裝着天下,雲水心也從未想過他只有她,後宮三千粉黛盡散,只有她一個,只要她陪在他身邊,他奉她為皇後,愛的是她就夠了。
可是他今天竟然說想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個貪婪的想法在她腦海中浮現,可僅是一瞬,就被她掐滅了。
可就在這種溫情時刻,雲水心的目光卻落在了他手腕上礙眼的包紮上,蝴蝶結式,女人才會這樣系。
說來也搞笑,那大夫拆了包紮,檢查之後,又完好無損地照原樣包紮好,不知道是盛世歡的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就是被忽視了,沒人去在意這個細節。
而雲水心雖然知道她必須要和其他女人分享盛世歡,可是她仍舊忍不住嫉妒,小小的火苗在心裏簇起,僅是一個包紮就讓她有了危機感,她知道自己不該問,卻還是漫不經心試探道:“世歡請的是女大夫嗎?”
溫暖驟然離了頸彎,她的心也沒來由地失落起來。
盛世歡精銳的目光濯濯,那樣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心裏去,雲水心表面鎮定自若,可是嘴角的緊繃卻洩露了她的情緒,她在吃醋,她在嫉妒。
盛世歡谑笑地勾起唇,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你吃醋了?”
“才沒有。”雲水心便扭地別開臉,他們相處模式一直很正經,而雲水心向來信奉女人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該若即若離,保持一定的新鮮感,是他心口的朱砂,她要他疼就疼,而不要成為他嘴角的飯粒。
女人的青春有限,就像保鮮膜,很快就會過期,所以她從不肯告訴盛世歡——她的心裏在想什麽,她多愛他,即便他和別的女人有暧昧,她也總是一本正經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