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G市午夜零點整,時針分針秒針交疊。

“奚總……您別喝了。”男孩伏在他膝上,一雙眼睛怯怯的,猶疑着想去攔,又不敢。

奚文柏看着面前一字排開的各色洋酒和shots,徑直挑了個最花裏胡哨的,點了火,仰脖一口悶,然後抱着垃圾桶翻江倒海地吐。

“奚總……”男孩看起來快哭了,淚汪汪央求,“我提成、我提成不要了好不好,求您、求您別喝了!”

“哦……”奚文柏咕嚕咕嚕地吐掉漱口水,直起身。他剛從賓州落地G市,時差颠倒,現在沒有困意只有醉意,男孩子見狀急忙上前攙他,奚文柏搖搖頭,輕輕掙開了。

夜店包廂外頭的小營銷沒見過他這副樣子,跟在男孩後面悄聲道,“他喝得好醉,那賬單——”

“是記奚總賬上的,月底他秘書會來清掉。”

午夜十二點一過,外場氣氛到達頂點,舞池兩邊有人扛着大炮朝底下的亂舞群魔發射幹冰和彩紙,西裝客撥開人群穿行其中,亮片和香水味将他裹挾,缤紛的小彩條落滿肩頭。

醉酒的奚文柏有種頹喪的貴氣,有望跻身成為這家超級夜店的無冕之主,卡座前後的36D和42碼在狂亂之餘挪動餘光,紛紛讓路。

男孩懂事地陪他到門口,“奚總,您司機——”

他在不斷開合的大門口張望,沒有尋到奚文柏那輛嚣張的勞斯萊斯的蹤影。

奚文柏悶聲不響,垂着頭盯臺階,他發絲淩亂,睫毛很長,醉酒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很乖,也很固執。男孩沒辦法,招手喚來輛明黃色的計程車,再娴熟地把身邊有一米八五的男人團起來塞進後座。

“奚總我送你到家吧。”男孩作勢拉開車前門,後座迅速傳來一個“不”字,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那好吧。”男孩略微失望地努努嘴,最後還是識趣地關上門,挂在車窗上囑咐司機,“師傅,千萬把人送到了。”

他想了想,又從奚文柏給他的一大沓小費裏抽出兩張,丢在了前座上。

“哇——你這個奚總遇什麽心酸事了?”小營銷勾上男孩的脖子,朝計程車絕塵而去的方向吹了個口哨,“你們包廂喝得那叫一個稀裏嘩啦,清潔阿姨去了仨,仨!他怎麽啦?”

“不知道,奚總很少提這些。”

“依我多年經驗來看,能讓這樣一個精英男人深夜買醉狀如喪考批的原因,有兩種……”小營銷反手比二,故作老成,“公司倒了,老婆跑了。”

“績效沒了。”主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手一個腦袋往下按,惡狠狠說,“沒來多久,膽子還真他娘大,背後嘴碎客人?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來的都是什麽人?再有一次,滾蛋沒商量!”

“是是是……”

計程車駛出午夜皮肉生意聚集圈,燈光漸疏,司機開得穩,偏頭瞄後視鏡裏的男人,問:“到哪兒?”

“……咪咕。”

“啥?”司機方向盤一歪,大聲問他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

烈酒反勁上來,奚文柏難受地蜷縮在後座,盡量不讓皮鞋靠到座椅上——盡管它們永遠是幹淨锃亮的。

“咪、光。”

“咪光,明光?明光是吧?明光新村!”司機一拍方向盤,震撼于自己的職業素養。

後邊模模糊糊地應了,接下來就是長久的緘默。

從三環到十三環,司機開了一個多小時。

明光新村,他又忍不住瞟了眼後視鏡,好家夥,拉到個勤儉持家的大老板,稀罕吶。

夜風一吹,奚文柏酒醒了三分,換個姿勢支着腦袋繼續頭疼。

“老板,到了,要開進去嗎?”

聽到一聲老板,奚文柏恍惚了近十數秒,怔松地盯着小區裏頭黑乎乎的門洞,随即動作起來,下車關門找樓一氣呵成,扶牆晃上了安置房的三樓。

像是被伊甸園裏毒蛇的妖言驅使,奚文柏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只憑着記憶擡手,熟稔地從門框上摸到一把金屬鑰匙和一指頭灰,“吱呀”一聲扭開了門。

屋裏沒人,也沒開燈,黑得寂靜。

“我回來了。”

關門落鎖放鑰匙,奚文柏幾乎是倉惶着逃出明光新村的。

酒瞬間醒了,按電話的手仍在不停地顫抖,奚文柏努力穩住,深吸氣,“小萱姐……來接我。”

助理林萱被他活活吓清醒,惺忪的聲音拔高八度,“奚總你回國了?!怎麽了怎麽了,你在哪?”

“家裏沒人……”奚文柏驢唇不對馬嘴地答,環膝坐在了路坎上,小孩似地鬧脾氣,“你快來接我。”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知道了,奚總你在原地等我。”

“不要在這裏。”

“……那你,呃,稍微走一走?別走太遠。”林萱無奈,抄起車鑰匙急急下樓。

街上無人,瀝青路邊種了幾排瘦弱的鬼臉花,三色小花旁邊有個奚文柏,正漫無邊際地沿着大路走。

領帶早在他和男孩接吻時扯松,可他現在還是覺得透不過氣,越走越悶,索性把整個西裝外套脫了搭在手上,再從腰帶裏抽出襯衫下擺,好像只有把自己收拾得與這混亂落魄的午夜一般無二,那一直徘徊在他胸口的郁郁才會稍微緩解些。

他看自己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

一輛黑色的沃爾沃無聲無息地駛來,以龜速陪他加載完了整條大街,随後林萱搖下車窗喚他,替他打開了門。

奚文柏跌進後座,沖天酒氣繞到駕駛位,林萱皺起眉,倒車,轉往市中心的方向。

“奚總,下次去喝酒至少和我說一嘴,太突然了。”林萱頓了頓,“落地G市也是。”

“嗯……”奚文柏閉目休息,滿臉疲憊。

淩晨四點,當奚文柏終于倒在他兩米半的大床上昏昏睡去時,廖黎明踏入了302的房門。

他正欲進門,就着即将破曉的天光,察覺到了異樣。

——放在玄關的右腳拖鞋偏了三寸。

“……啊,你來了?”廖黎明壓抑着興奮,沒顧得脫鞋,直沖去卧室,“你在哪裏?”

他扒着洗手間的門,探頭,“別躲了,我發現你馬腳了。”

儲藏間也沒有人。

“你回來,難得這麽安靜呀。”廖黎明小聲說。

是去陽臺抽煙了嗎?廖黎明三步并作兩步,在逼仄的六十平小戶型裏團團轉。

“……老板你肯定回來過,我的觀察和推論不會有錯,你只是,後來又走了。”廖黎明得出最後的結論,有些失落,叉腰坐在軟皮沙發上發了很久的呆。

“老板真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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