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警官們決定先帶奚文柏回費城警局,一左一右兩個警官在開車門時将手搭到了他的胳膊上,有意無意地用了點力氣,像是怕他突然掙脫。物證組拉起隔離帶,有人在那裏分發小杯的咖啡,奚文柏恍惚地看着一切發生。
他還是沒有辦法說話,哪怕是一個字都能将他擊垮,警官允許他寫下當晚的活動軌跡,再拿着紙張與便利店和主幹道上的監控進行比對,最後宣布“他是幹淨的。”
可奚文柏怎麽會傷害廖黎明,他連愛他都來不及。
奚文柏讓安澤打開筆電,抹了把臉,近乎自虐式的在臉書上輸入了一個名字。
光标移動,點擊搜索。
全新的界面彈出,一位大約三十五歲的白人女性正在沙灘躺椅上朝他微笑,和廖黎明的臉書一樣,她的更新時間永遠停留在了四年前。
一個已經注銷的賬號在訃告裏留下上百條消息,奚文柏能肯定他是她的丈夫。
她的兒子是當年唯一的幸存者。如果廖黎明願意,他也會好好地活下來,但他沒有選擇袖手旁觀。
這很廖黎明,不過不是聰明絕頂的廖黎明,而是傻透了的廖黎明,會在雨夜中不顧性命危險,為別人争取一線生機的廖黎明。奚文柏恨過他的選擇,但這種恨意太脆弱,在看到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時就會自動土崩瓦解,奚文柏相信,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他的小博士還要純善至性的人了。
他為自己的好運氣驚嘆,同時也自私到寧願廖黎明是個生性冷漠的人。遲來的悲傷在罪犯落網後爆發,奚文柏開始整日整日地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個電話也不接,一封郵件也不回,他的副總和組長在集團裏忙得焦頭爛額,他在自己的孤島上喝酒喝到吐胃酸。床單像他們第一次纏綿後那般淩亂,奚文柏蜷縮在上面,恐懼光線,恐懼警笛,可他甘願陷在那個深夜,讓悔恨和痛苦啃筋噬骨。
最後是林萱強行破開了他的家門,撲面而來的酒氣讓她發怔,那麽大一個男人坐在窗簾底下,像流浪漢一樣撿煙屁股抽,無論她對他說什麽,奚文柏都拒絕回答。
第一天,林萱說罪犯招供了,奚文柏擡了下眼皮,又垂下去,林萱幫他收拾好房間,帶進來一些水果;第二天,林萱說警局正在歸整所有的證據,讓奚文柏再去一趟,奚文柏直接把手機丢給了她;第四天,林萱說老奚總和奚母來了,奚文柏只讓她把爛掉的水果拿出去。
林萱拎着香蕉離開,對等在門口的二老搖頭,“他的狀态很不好。”
“至少……我可以進去看看小柏嗎?”奚夫人輕聲問道。
“這段時間對奚總來說也許是必須要經歷的,我不清楚他見到你們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林萱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們。
“萱啊,你有什麽就說吧。”
“奚總有讓我帶一句話……啊,我不知道,但是——”
“他說……”林萱低下頭,“他的原話是,‘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奚夫人重重地嘆氣,有些站不穩,老奚總扶住了她,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
半個月後,林萱說法院要開庭審判,奚文柏終于有了動靜,搖搖晃晃地走去衛生間洗臉。
時隔多年,那一份判決書拿在奚文柏的手裏,嶄新得像剛啓封,帶着血與肮髒。他沒有多加思考,狠狠将這份文件揉成一團,砸到了牆上。安澤跑去撿回來,坐得離他遠遠的,一點點撫平紙張。
“奚文柏,你何必。”
“你又何必?”奚文柏悵然若失地盯着紙箱,反問道。
“我在盡我所能地幫你。”安澤扭下彎曲的訂書針,譴責似地看着他,“判決書只是判決書,人寫的幾張紙而已,訴不完他的罪行,也難做到真正公平,更何況罪犯……在那之後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我知道,我知道……但廖黎明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這麽對我……”奚文柏難過極了,“如果是安澤你,你會作出和他一樣的選擇嗎?保護那個孩子。”
安澤展開一張皺巴巴的紙,“我也許不會。”
“這樣的回答太模棱兩可。”
“我不會。”安澤盯向他,“我有我想要保護的人。”
“哈……”
“幾乎沒有人能做到像廖黎明那樣無私,我承認我沒有他的品格,但奚文柏,在感情這點上,我認為我并不輸他。”
“如果當時他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奚文柏自嘲地笑笑,“不過那就不是廖黎明了。”
“是的……”安澤也承認,他從來沒有想過和廖黎明去争什麽,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也争不過他。
安澤将紙張重新排序,奚文柏在一旁靜靜地看。
一紙精神病裁定文書就能讓殺人兇手逃脫制裁,兩年又六個月,多可笑。
看,殺人的代價如此低,奚文柏也可以付得起。
“睡吧,這些可以等到明天再看,你今天夠累了。”安澤捏着判決書,不容拒絕地從奚文柏身邊端走紙箱。等他回來的時候,奚文柏已經把房間的大燈關了,只留下一盞小射燈,他寂寞地坐在下面,靠着枕頭睡着了。
安澤用唇輕輕觸碰奚文柏的臉頰,交換走了他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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