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夢裏是無邊無際的純白色。

判決結果出來後的第三個月,奚文柏跑遍了賓州所有的花店,卻找不出和當年一般美麗的香槟玫瑰。他從最後一家店鋪裏出來,漫無邊際地在街道上走了很久,最後掏出手機,自己訂了一班去阿姆斯特丹的機票。

然而劇院後面的花店早已被一家影像店取代,奚文柏呆站在店門外,輕輕按住了玻璃櫥窗。

廖黎明曾經也站在這裏,鼻尖凍得紅紅,那句“可以賣給我們嗎?”穿過時間的洪流,像留聲機一般反複回響在奚文柏耳邊。他們在這座永遠是春天的城市裏接吻,奚文柏仍然記得小博士唇間的觸感,比花瓣更加柔軟。

他有些茫然,轉過身,發現從前的花店正開在那裏,連名字都沒有變,只不過從一邊移到了另一邊,換成一位年邁的奶奶經營。

她聽見奚文柏要的數目之後睜大了眼睛,顫顫巍巍走向櫃臺,翻出一臺計算器緩慢地按。

“……五萬歐,年輕人,你确定嗎?”奶奶盯着數字。

奚文柏肯定地點頭,“我想要顏色最幹淨的荷蘭玫瑰。”

只有這樣的花才配得上廖黎明。

“世界上找不出比我的白玫瑰更漂亮的花了。”奶奶露出驕傲的表情,“去找吧,你大可以去找!”

奚文柏已經找到了,他留下他在賓州的地址,一周之後,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将飛越北大西洋,陪廖黎明走完最後一程。

半年過去,奚文柏的生活和事業重回正軌。

他搬離了那套房子,住到郊區,他按時吃飯睡覺,偶爾會提早去公司,但常常加班到深夜,習慣性的往咖啡裏加過量的奶,卻依然怎麽喝怎麽苦,想将罪犯碎屍萬段的心情能掀起的波濤越來越小,最後化作不明不白的一腔酸澀。

奚夫人每天都在關心他,她發來的消息多,奚文柏回得少;老奚總終歸是老了,見到他時少了幾分長輩的盛氣,多了幾分唯諾。

廖黎明和同性戀這兩個詞似乎成為了新的禁忌,在奚氏家庭聚餐的時候,奚文柏嘗到一道糖醋魚,突然提起廖黎明很喜歡吃這個,但這人懶得剔刺,所以只吃脊背上的大塊魚肉。他的語氣平靜,嘴角挂着淺笑,奚夫人和老奚總的筷子同時僵在半空,表妹咽下一口菜,讪讪別開臉。

大家都知道,他并不快樂。

奚文柏的孤獨太重,無法以微笑遮掩。

聚餐隔天,奚文柏收到一則好友申請,來自奚夫人的名片分享,屏幕上的名字他是熟悉的,沈母最小的兒子,五六歲時當過奚文柏一段時間的跟班,哥哥哥地叫,反而大了就漸漸不熟了。

奚文柏本想直接拒絕,但看到他頭像,一只帶藍色花邊的兔子,恍惚幾秒,鬼使神差的點了同意。

安澤同他的交談不算頻繁,言語中透着克制有禮,所以奚文柏對他不抱什麽警惕和敵意,只是寡淡地回着消息。

奚文柏愣在原地,流露出一絲意外,奚夫人笑盈盈地坐在他往常坐的椅子上,試圖展開話題,這讓奚文柏對安澤僅有的那一點點好感蕩然無存,尤其是當奚夫人自作主張地宣布讓安澤擔任他的第二助理時。

“媽,您這是什麽意思?”奚文柏看也沒看安澤。

奚夫人沒有說話,她神情柔和,眼睛裏卻無端悲傷,奚文柏避開了她的注視,“我不需要第二個。”

助理,他有林萱,愛人,他有廖黎明,現在魚目混珠似的多出來一個,怎麽擺都不合适。

“小柏,你讓他試一試,安澤能力很強,也讀過不少書的。”奚夫人站了起來,把位置讓給奚文柏,“他性格是溫吞了一些,你盡量擔待着。”

“擔待着。”奚文柏沒有坐下,不客氣道,“媽,你是給我找了個助理,還是找了個祖宗?”

安澤看他們母子二人都站着,也慢慢站了起來。

“小柏你怎麽能這樣說呢?你們之前不是聊得挺好嗎?”奚夫人努力緩和氣氛。

“是嗎?你怎麽知道我們聊得’挺好‘?”奚文柏話是對他母親說的,眼睛卻定定看着安澤,他的臉和印象中相去不遠,未脫稚氣,算不上驚豔。

奚夫人佯裝看手表,演技有些拙劣,“啊……你們先聊,彼此熟悉一下,小柏,這事我說了算。”

“你——”奚文柏正要發火。

“別讓媽媽難過。”奚夫人用手心蓋住他的手背,溫度微涼,“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媽。”

起鎖落鎖發出咯噠聲,奚文柏無奈地看着磨砂玻璃後的人影走遠,他回到辦公桌後面,徑直打開電腦翻出文件,把安澤一人晾在那裏。

“文柏哥。”安澤輕輕說,他的聲音很幹淨,有股學生氣,“對不起,伯母只是想——”

“是我媽想,還是你想?”奚文柏一下合上文件,擡眼看他。

安澤咬唇,好像在想措辭,最後選擇放棄,“嗯……你這裏,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你到底怎麽想的,沈安澤。”奚文柏長出一口氣,服了他了,“太子爺不做,跑我這打雜?”

“這不算打雜。”安澤認真起來。

“我媽給你開多少錢?我開雙倍,你可以不用來公司。”奚文柏重新轉回電腦面前,“但我猜你不會要。”

“是的……”

“你不差我這點錢。”

“不是,其實……我還挺缺錢的,上大學後,家裏就再也沒給過我錢了。”

“那簡單了。”奚文柏十指交叉,擺出一副談錢的架勢。

安澤後悔說自己沒錢了。

“不是錢的問題。”

“我寧願是錢的問題。”奚文柏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說,“你知道這不可能。”

安澤垂下眼,“文柏哥,我們很久沒見了。”

“我媽叫你來陪我敘舊?”

“啊,不是。”安澤縮了縮脖子。

安澤照做,于是奚文柏喝到一杯純的咖啡,苦到舌尖發麻,他皺了下眉,安澤發現了這一點,下午泡的咖啡顏色明顯淺了很多。

“我多放了兩包糖,外加三分之一杯的鮮奶,文柏哥,還是苦——”

還是苦,奚文柏沒有說什麽,繼續回複郵件。等到他再次擡頭,時間已經很晚了,離下班時間過去三小時,安澤仍坐在會客區的沙發上,一頁頁看公司的資料。奚文柏嘆口氣,讓他先回去,安澤這下學乖了,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走人。

第二天,奚文柏準時來到公司,發現安澤比他來得早,辦公桌上靜靜躺着一包紫色的太妃糖,被一盒紙巾擋在後面,只有繞到他坐的這個位置才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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