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的恐懼, 有時候是出于身份的認知。

一個矮胖油膩的中年人站在面前, 可能大家都沒什麽感覺。

可如果他的身份是警察, 是教導主任,是負責這輪裁員的公司管理,感覺就截然不同了。

哪怕他笑呵呵的看起來頗為親切, 也總讓人不自覺地想拉開距離。

江絕喝了點水,再一次調整自己的情緒。

江煙止補好了妝,坐回剛才的位置, 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想一想你的澹臺府。”

江絕眼神變了又變, 氣息忽地就穩了下來。

接下來對戲的一整條,兩人都如同戲文裏天然的角色一般, 行雲流水地過完了表演與臺詞。

他好像突然就找到了狀态,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裏都拍攝的一帆風順。

哪怕是再次看見那雙冷然的眼睛, 也不再會有被蟒蛇盯着一般的悚然感。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如同魔咒一樣。

江隼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眼底帶着些許笑意。

直到這一刻,江絕才明白為什麽導演讓自己每天去各個場景裏多待一會兒,為什麽給他大段的時間讓他泡在那白鸾城裏。

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入戲。

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來看, 這一切都是布景, 是景區裏仿古的建築,是個散步的去處。

可是作為澹臺洺,那重重布置的丞相府,那一苑的奇花異草,還有地下暗層裏的無數黃金, 全都是他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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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踏入這府邸的那一刻起,不是一個路人偶然誤入——

而是主人回來了。

他擁有的不僅僅只有這些。

幾乎每一股宣誓效忠的勢力,無論民間朝堂的人,都會獻給他一樣東西,徹表忠心。

那回廊裏華彩流轉的琉璃燈,看似鎏金的獸鈕門環,甚至是女兒時時抱着的小絨馬,都代表着無數人對他的俯首帖耳。

對于江絕,這些都只是美術師的炫技和點綴。

對于澹臺洺,這些都是隐秘的戰利品,亦是他随手擱置的玩物。

只有清晰自己已經獵取了什麽,才能夠真實的感受到那一份野心。

——瑪瑙石金縷衣都已經不足為奇了。

他要的,是這整片寂靜又莊嚴的皇庭。

要的是那個已步入暮年的女皇從神壇下來,一切的頌歌與敬畏都獨歸他一人笑納。

而貪婪足夠熾烈的時候,敬畏便蕩然無存了。

在劇組的每一刻裏,江絕都過得格外煎熬與快樂。

他從前篤信的很多東西,在不斷地崩碎消失。

——在學校裏,甚至在劇院裏,他游刃有餘,能力足夠應付絕大部分問題,端穩分下來的每個角色。

但進了這個劇組,他要不斷地不斷地重複拍攝,從前為之驕傲的耐心與韌性,都在不斷地被考驗。

哪怕只是拍他一人在庭院中沉思嘆息的一個鏡頭,都可以從下午拍攝到晚上。

要不斷地捕捉各種情緒和神态,不斷地改換機位,嘗試自然光與人工光,距離角度哪怕是動了一寸,也要重新再來一條。

就這樣拍幾個小時,最後剪下來可能只剩兩三秒。

像江隼這樣的老導演,手下都有自己的專用攝影團隊,基本上全是能獵熊的壯漢——因為燈光攝影全都是比民工還慘的體力活。

但正是這樣達芬奇畫雞蛋式的不斷嘗試和探索,電影屏幕上才會有美到極致的無數個瞬間。

直到最後要收工的時候,江絕才從模特般不斷找姿勢的狀态裏走了出來。

他搖晃了一下,旁邊的助理忙不疊沖過來給他遞水。

眼下已經是八月了,還好今天是個陰天,沒有毒辣的陽光直曬着。

可是風雨欲來的悶熱感,也已經讓他後背的衣服全都濕透。

江煙止沒有好到哪裏去。她甚至沒時間去照顧下自家孩子。

B組在給江絕拍的同時,她在宮中和A組一遍遍的過和群臣的對戲。

機軌滑輪的聲音在宮殿中格外違和,而臺下穿着官袍的那些個老演員看向她的表情,也總夾雜着幾分審視。

她略敞開了些厚重龍袍的領口,被悶得透不過氣來。

發套可以捂出一堆痱子來,室內因為要關着窗戶,連自然風都沒有。

空調布置在偏遠處,不能影響取景和拍攝。雖然開着,可吹到這也不剩多少涼意了。

“您還好嗎?”助理幫忙擦汗時擔心道:“有中暑感的話就休息下。”

“嗯,繼續吧。”江煙止在準備開始的時候,突然想到這才是開拍的第一周。

她自己還要在這耗七個月。

另一邊。

戚麟一擡手掌,一朵玫瑰瞬間在掌心出現,就好像是憑空出現一樣。

他感覺自己又多了一項副業。

現在已經進組一個多月了,還是沒有到開機的時候——江絕那邊在開機之後就跟人間蒸發似的,半點消息都沒有。

“手速已經不錯了,”旁邊的指導老師幫他把藏在袖子和衣領旁的道具歸位,認真地引導道:“但是一定要注意,能夠偷東西,一定要會學會迷惑他人。”

在扮演Loan時,他不僅要表現如何在人流中順走一整套的雜物,在八百米的路程裏把自己從街頭少年打扮成戴墨鏡叼雪茄的嬉皮士,還要表現如何偷走了飛天大盜的錢包等等。

Loan就像個磁鐵般奇異的存在——好像想要的東西碰到他就會自動被吸過去,旁人甚至發覺不出來異樣。

表演老師為此設計了接近三十個套路,全部都要熟練掌握和拍攝出來。

但真正被剪輯的,可能只有十到十三個橋段。

很多東西不實打實的拍出來,是不能确定能不能被保留的。

白憑和編劇團隊改完稿子,順路過來探望他一眼:“怎麽樣了?”

戚麟伸手打了個招呼,在手收回來的那一刻突然一轉,憑空捧出一只小鴿子出來。

“不錯啊。”白憑接過鴿子,觀察着它的小模樣:“想開機麽?”

“想。”戚麟由衷道:“我在酒店呆的快長蘑菇了。”

“簡單啊。”白憑看向他,開口道:“你從我身上随意偷走一樣東西,我們就可以開機了。”

其他外國演員已經陸續就位了,但戚麟還差點火候。

他的問題在于,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個偷兒。

人在正直和道德裏活久了,哪怕對着鏡頭演戲也進不去。

換句話說,戚麟始終是不相信,他真的可以偷到東西的。

那種信手拈來的感覺,始終沒有在這孩子身上出現過。

“不是白導——”戚麟聽到這話時啞然失笑:“偷您的話,您肯定會防着我啊。”

白憑擡了眸子,反問道:“Alvaro作為一個跨國犯罪組織的頭兒,你覺得他不會防着任何人嗎。”

Loan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不斷地鍛煉自己的能力,并且以這樣出格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最終進入黑桃。

自信從容四個字聽起來很簡單,可在某些場合,實在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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