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擁抱

Weny,

最近是不是很累?別太辛苦,保重身體,正常發揮,以你的實力一定能上A大。

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說,覺得無論如何,想在高考前說出來,不然總感覺以後就沒機會了。

但是又擔心,會影響你的心情。我可以說嗎? ——Mask

程城沒料到會撞見這一幕。

更準确來說應該是,沒料到會在校園這個場景撞見這樣……的一幕。

那個明明還算謙遜有禮的聲音,程城剛剛才在千人禮堂通過擴音器聽見過。

彼時他說的還是——

“馬上就要高考了,作為家長代表我也與各位家長朋友共勉,我們在學習上幫不到孩子什麽,只能是多鼓勵孩子,別給孩子太大壓力,希望大家都能考出理想的成績……”

而此時那個聲音的主人就站在二樓最邊上的教室拐角,一個随時都可能有老師和同學經過的地方,把一個男生堵在面前。

那男生深深低着頭,看不清臉,但他即便是背對他,程城也能立刻叫出他的名字來。

而堵住他的那個男人,十幾分鐘前就站在全校學生家長面前,以一種自豪又欣慰的口吻訴說自己如何教子有方,說到激動處,還像個什麽政要領導人似的,高高揚起右手。

現在,那右手裏正捏着一張紙,左右掃過面前比他還高的男生臉頰——幾乎是等同于來回扇耳光的動作,除了無聲。

或許有聲音,也都被一句接一句陰陽怪氣的反問給蓋過了。

“這麽簡單的題都做錯,你是不是傻了?”

“明明就有幾個考滿分的,怎麽你偏偏要扣兩分?你比他們笨?還是瞎了看不見?”

Advertisement

“不說話,啞巴了?問你呢,這成績單怎麽回事!”

傻。笨。瞎。啞巴。

這一個個字眼不帶髒的,卻字字像在人心上潑污水。

程城從聽第一句腦子裏就嗡嗡的,要不是還殘存一絲理智,他就要豁出去制止了。

好在,旁邊的哥們兒趙然及時捏着嗓子假意咳嗽了兩聲。

第一次,沒什麽效果。

第二次,那個衣冠楚楚卻頤指氣使的男人像是終于想起這是什麽地方,暫停了冷嘲熱諷。

但他并沒離開,也沒看這邊的學生,只是暫時收聲,在那抱臂站着,抖開被他甩得皺巴的那頁紙,仔細琢磨。

在他對面,男生頭垂得更低了。

随着明暗兩方較勁,這宛如黑雲壓頂的沉默中,時間度過極為漫長的一分鐘。

那男人沒有任何要動作的意思,一副不怕耗的姿态,而他面前的男生兩手在身側握拳,微微顫抖,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正極度的難堪。

饒是程城邊上的趙然和另一個同學,也都瞧不下去了,在程城終于低聲說了句“走吧”之後,他們逃也似沖在前面一溜煙跑下了樓梯。

“天哪,怎麽會有這麽變态的家長!那成績要是我爸,做夢都能笑醒了,他還想怎樣啊?門門滿分,那還是人嗎?”

“我今天算知道學霸是怎麽養成的了,要這樣,我寧願當個學渣。”

兩人的議論由遠及近,程城腳步沉重,最後一個走到一樓,擡頭,看向樓梯的上方。

他覺得他好像又聽見了聲音。

但細聽,并沒有。

“學霸就是學霸,心理素質真不是蓋的……這都能忍着得住,我服。”

“哎你說,要是讓那幫王子應援團的女生知道他這窩囊勁兒,會不會幻想破滅啊……嘿嘿!”

“算了吧,”趙然偷眼瞧了下程城臉色,“都快高考了,這種事就當沒看見得了,嚼那個舌根幹嘛,又不是閑得慌。”

“嘁,看剛才那樣子,明顯還沒完呢,估計且得說一會兒,就算我們不說,一會兒保不齊還有別人路過看見……”

程城突然停住腳步,轉變方向又朝樓梯上方大跨步跑上去。不過,到了二樓卻沒去那個樓梯拐角,而是徑直去了另一邊的教職工辦公室。

可是站在門口,程城卻沒敲門。

如果讓老師直接出面當場要人,那個男的面子上過不去,只怕會更變本加厲吧。

身後,有人氣喘籲籲地喊他名字。

“你、你幹什麽跑、跑這兒來了?”趙然自己追了上來,另一個要抽煙,在樓下等。

“幫我個忙,”程城轉身,拍了拍同伴肩膀,朝某個方向遞個眼色,“你去那邊……就說張老師找,要發卷子。”

“你要出面,何必這麽大費周章,直接——”

程城搖了搖頭,“張老師是他們班主任,他是學委,那人會消停會兒的。”

太直接的方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何況損的不會是他程城,而是另一個他在意的人。

所以他不敢。

今天等待放學的時間似乎格外難捱。

程城是藝術特長生,文化課成績只能算了了,勉強不會拖後腿的那種。

所以正常課後的晚自習,他從來都不上。老師對他這樣的情況見慣不怪,從來也不管,他依舊是五點就能下課放學。

幾個兄弟約他去臺球廳,程城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被問起來,理由是沒心情。

其實那是表面的原因,還有個更重要的,連程城自己也不清不楚的原因,是他覺得今天應該早點過去。

若要說起來,算第六感吧。

而這世上的事有時候真就得靠第六感。

程城觀察四下無人,把信封和紙袋子塞進舊郵筒的“嘴巴”裏,而紙袋子貌似有點過于鼓囊了,程城熟練調整角度,一點點把它按進去,再關上門。

轉身,猝不及防望見一個人。

過了五一,已經穿的是夏季校服,那男生伶仃單薄的身形無處可藏,直直站在幾步開外,眼神迷茫地看向程誠。

現在充其量不超過六點,男生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就出現在這個地方的。

往常,他一定是會堅持到最後一節晚自習,九點放學,到家九點四十。

若不是摸清規律,程城也不會一開始選擇這種寄信方式。他覺得這種方式獨一無二,專門适用于他們兩個人的時間差。

程城擡手,碰了碰自己的下巴,還好,口罩還在。

這兩年來,戴口罩的次數不足兩百也有一百五,未曾想臨畢業前才真正派上用場,還是兩次,沒白戴。

但這次畢竟不同,這次他沒感冒,男生也完全清醒。

他不确定他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

程城心裏稍有點慌,因為男生此刻望着他的眼神,讓程誠覺得,他不僅記得,還打算問他。

而他如果開口讓他摘掉口罩,程誠怕自己會忍不住答應。

怎麽辦?該不該答應?

“謝謝你……”

沒想到,男生開口,卻僅說了這三個字。

其餘,只字未提。

而那樣簡單的三個字,似乎就耗費說話人大半力氣,到尾音時微微下滑,一如男生此時松垮的肩膀,和低垂的眼簾。

程城張了張嘴,氣息被口罩擋住,沒能出聲。

他眼看着男生走到那個廢棄的舊郵筒前,拿出裏面的信封和紙袋。

信封是白信封,紙袋是牛皮袋,外表看來平平無奇,但男生把它們抱在懷裏,原地呆立了一會兒,那角度看上去倒像是格外珍惜的模樣。

不過那也只是錯覺,程城之後看見他走到自己面前,不帶太多情緒地,把紙袋遞過來,“這個還給你吧,今天……不太方便帶回家。”

男生的嗓音明顯調整過,恢複了往常的清淡溫潤,可是細聽來,仍像驟雨初歇,絲絲喑啞。

程城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順勢接了紙袋。可他說不方便帶回家,是什麽意思呢?難道不可以塞進書包麽?那信呢?也不方便?

“信我留下。放心,就算你不給我這些東西,題我也會幫你看的。”

程城松了口氣,盯着男生拉開書包拉鏈,把那封略厚的信塞進最裏面的夾層,那個夾層也有拉鏈,他給拉上了。

關上書包前,程城再次瞥見了那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

他認識那是什麽,這次模考高三年級排名冊的第一頁。

他也知道那上面排名第一的人的名字,以及他的總分,包括他各科的分數。

數學148,離滿分只有2分之差。

如果不是今天白天的事情,程城不會想到就這2分帶給男生的是怎樣的災難。

見他專注地盯着那張紙看,男生也跟着看了一會兒,又發了下呆,才壓了壓那張紙,合上書包。

“得走了,我爸爸還在等我。”

如平地雷聲,程城悚然一驚。

男生顯然不知道今天撞破那場面的人就在眼前,他那時候低着頭,只知道有學生路過,看見了他被父親奚落。

這句話在旁人聽來是稀松尋常,但落在程城耳朵裏卻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男生為什麽一反常态地早早回家,還拒絕了他給的東西。

可是就算明白又怎樣呢?

在學校他可以想法護着他,一旦關上家門,那就是別人的家事。

男生背起書包,低着頭從程城身邊走過,兩個人的手臂第一次離得這麽近。

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程城一把抓住了旁邊即将溜走的胳膊。

夏季校服是短袖,那條胳膊涼涼的,皮膚細膩膠着的觸感和無數次少年夢中一般美好。

在男生擡頭疑惑看向他時,程城慢吞吞松開手,從那個紙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

淺棕色包裝的進口巧克力,上面英文字母好多好多,卻有個單詞最大最醒目——

Happy。

“放在書包裏,不會被發現的。”程城的聲音透過口罩,悶悶的聽不分明。

男生低頭看着他掌心的長方形。

“心情不好更得吃點甜的,如果你擔心被發現,那現在我幫你打開,你吃一塊,一會兒就不那麽難過了。”

程城說,迅速打開包裝,卻被一只手拉住手腕。

程城的手指很長,但因為練琴的原因,骨節微微突出,看起來就有力。而男生的手指偏細一些,不算長,中指握筆造成的繭印很明顯。

這兩只手,交疊在巧克力兩側,停頓兩秒,合二為一。

程城以為拉住那手臂就已經夠唐突了,可他不知道今天的自己還能更過分,握住男生的手,用力一拽,直接拉進懷裏。

他不是有意的。腦袋混沌,轉不開,程城努力想,是因為那人的眼神看上去……真的太過脆弱了。

脆弱到他害怕自己下一秒會忍不住說出什麽不可挽回的話來,所以才要借由擁抱來避開對視,平靜內心。

借口是找到了,但程城也吓傻了。

他居然,在現實中擁抱了這個人,而且現在還撒不開手地抱着,任憑理智如何告誡,手還是不受控制,越收越緊。

“巧克力……掉了。”

男生的臉被悶在程城鎖骨的位置,發出的聲音也不甚清晰。

但是,聽上去不惱。

程城膽子大了些,把下巴輕輕抵住男生頭頂的發旋,可惜什麽也聞不到,他嚴嚴實實戴着口罩。

“不過,我已經吃到了。”男生又接着說。

程城卻沒聽懂,“什麽?”

懷裏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我現在,不那麽難過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