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師妹
Weny,
你不會做飯不要緊,我很會做醋溜土豆絲。
麥片是我姐要給你的,她巴不得我和你這樣的好學生交朋友。
所以你就安心吧,別再和我客氣了。
再說,我們早就是朋友了吧?比一般朋友還要好的好朋友,對吧?
——Mask
“嗯,有點事沒走。”程城對那女孩說。
現在音樂暫停,佑安瞧見陌生人靠近,又難免緊張起來,抓着宋惟寧的衣領左看右瞧,扭着身子低聲嗚嗚着撒嬌。
宋惟寧以為程城和那女孩聊天不會注意到他,就想自己悄悄退去一邊,不打擾他們敘舊。
“怎麽了?”沒想到卻被程城發現了。
旁邊的女孩也跟着看過來,上下打量宋惟寧,最後目光凝住他的臉,帶着些許好奇和……探究?
宋惟寧隐隐覺得古怪,卻還是禮貌地回一颔首,對程城指了指不遠處的傑米大叔,“我帶佑安過去玩兒,你們聊。”
佑安正急切地往外探身子,宋惟寧差點抱不住他,程城明白過來,“去吧,別走太遠了。”
宋惟寧答應一聲,就轉身離開。但即便背對着,還是能感覺那道莫名的視線黏在他身上,令他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這就是你等的那個他?”女孩看着程城,眉梢眼角都是調笑。
宋惟寧聽不到,程誠沒必要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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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如果不是帶着孩子,我該說,你眼光還不錯。”
“牧離。”程城沉了臉。
名叫牧離的女孩子笑笑,“我的眼光也很好,你知道的。”
程城嘆了口氣,“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只是覺得,愛上個非同類,你也真有勇氣,程師兄,我一直很佩服你,到現在見到真人……更佩服了。”
程城沒法接上這句話,也顯然不願再在這問題上多費口舌,“東西我帶來了。”
程城拿下肩膀上的深紫色木匣子,遞給牧離。
“不會吧?真的找到了?”牧離遲疑地接過匣子,在手腕處放平小心打開鎖扣。
黑色的絨布綢緞,內裏露出一角古舊的紅棕色,還有一處不知被什麽打磨成的暗色焦斑,依稀是個小小的心形。
牧離的笑凝在臉上,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需要驗下真僞?”
程城将右肩的背包往上扯了扯,擡眼眺望某處,那邊笑聲朗朗,依稀有風笛聲傳了過來。
牧離搖頭笑笑,“我怎麽會不相信程師兄,就是覺得難以置信,我那時和你說起,也只是随口……沒想到你竟然真能找到這把琴。”
“随口?”程城皺眉,“所以琴譜也是随口說說?”
“啊呀你別誤會,”牧離忙把匣子護進懷裏,生怕程城一生氣直接給她沒收。
“琴譜已經補齊了,我求Johnson親自操刀的,不過只有上半部,下半部完全遺失了,只能重新編曲。”
程城神情略松,點頭,“我只要上半部。”
牧離見他不生氣,笑嘻嘻讨好,“程師兄,你也知道Johnson的脾氣,我好不容易才求來那幾張紙——”
“需要我去哪裏取?”程城不理會她的谄媚,眼神又一次不受控地飄向某處。
“過河拆橋,”牧離嫌棄地吐舌頭,“在Johnson家呢!我不放心給你寄郵件,你和我去吧,也不遠。”
“我有事,走不開。”如果宋惟寧不在,他或許還會去親自登門去拜訪下那個老不修,他媽媽曾經提過好幾次了。
“哦~”暧昧地拉長音調,牧離視線輕飄飄撩過不遠處某個地方,似有若無湊近一些,眯起的眼裏透出一絲狡黠的光,“那你是不想要了?”
程城讓開一步,不着痕跡拉開距離,“掃描電子版發給我就好,反正我只要內容。”
“好吧,看在你給我這把琴作交換的份兒上,就勉為其難再多贈送個服務吧。”
牧離大度一笑,顧盼流光嬌俏可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注定眼前人是不懂欣賞的。
因為短短時間,程城已經習慣性第三次望向某處。
原以為還是會看到個背影而已,卻不料這回不知什麽驅使,宋惟寧竟也回頭看過來,兩人目光不期然就碰在一起。
毫無預兆,程城怔住了,而他這個偷看被抓了現行的沒事,反倒被偷看的宋惟寧迅速低下頭,轉朝傑米大叔說話,明顯欲蓋彌彰的反應,有那麽一分值得推敲。
程城剛想走過去,牧離先一步擋在他前面,阻斷他視線。
“機會難得,程師兄難道不想聽聽傳說中的‘Violin of Heart’麽?”
這個提議總算有它的吸引力,程城駐足,略一沉吟,“《樹》吧,能背譜麽?”
“師兄,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民謠而已,我就随便拉都好。”
“聽過一句話沒,最考驗廚師廚藝的,其實就是一道醋溜土豆絲。”
“這是什麽歪理?”
牧離撅嘴,盡管滿臉的不樂意,卻還是打開琴匣,熟練取出小提琴,再把匣子遞給程城,“喏,幫我拿着。”
左颌輕抵住琴身,牧離輕輕把右手的弓搭在弦上,微閉上眼,等待幾秒,原本笑嘻嘻的神情逐漸變得平靜舒展。
優美的琴聲柔瀉而出,瞬間揪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弦,仿佛都被她那把細細的弓牽動着。
宋惟寧也聽得入迷,只覺得這曲子清新動人,初聽旋律有點耳熟,繼續聽又大不相同。
小提琴天真純潔、輕快活潑的氣質,讓這曲調一進一退、亦起亦伏,雖是重複的旋律,但就是讓人聽得忍不住沉迷。
初聽似海唱,再聞似林語,将大自然簌簌的笑語盡數藏進音符裏,娓娓道來。
聽到最後,人們連什麽時候結束的都渾然不知。
直到有誰帶頭鼓了掌,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鼓掌贊美絡繹不絕。
牧離落落大方地行禮表示感謝,有人招呼她音樂會第二場再去唱歌,牧離擺擺手表示拒絕,大家也不強拉她上場,又都興致高昂聚到舞臺那邊去了。
熱鬧的音樂聲很快響起,牧離接過程城遞來的琴盒,将自己好容易得來的寶貝琴仔細收好。
程城看着她,“不錯,進步很大。”
“我也覺得,”牧離驕傲一笑,“Johnson是個很棒的導師,你沒跟着他是真可惜。”
“或許吧。”程城現在是慶幸當年沒選擇出國留學。
牧離正要再說什麽,突然眸光一閃,擡高音調道,“聽到你的誇獎比聽到別人的誇獎,更讓我高興。”
她說這話時,臉上笑盈盈的表情帶着做作,簡直就像故意表現給誰看一樣。
“程先生。”宋惟寧的聲音,轉眼就到近前。
程城瞬間明白過來。
宋惟寧抱着佑安,佑安則看看牧離手裏的琴匣子,大眼睛裏蘊滿求知泡泡。
“怎麽?程師兄,不介紹一下?”
程城對牧離投去一個暗含嚴厲的眼神。
牧離卻絲毫不怵,回瞪他一記。
程城向宋惟寧介紹,“牧離,我大學師妹,這是……宋惟寧宋先生。”
“哦~宋……先生。”牧離勾指抵住下巴,笑得意味深長,居然叫這麽生疏,“你好啊。”
女孩子主動伸出手,宋惟寧也禮貌地回,兩人客客氣氣握了個手。
“對不起,”宋惟寧察覺到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暗流,“剛才聽牧小姐拉的琴很好聽,所以冒昧來認識一下,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沒有打擾。”程城見牧離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戲的神情,不想她和宋惟寧搭上話。
“出來這麽久,肉肉該口渴了吧。”
程誠說着,取下背包拿出個卡通水壺,擰開杯蓋倒上水。
宋惟寧忙接過手裏,“我來。”
程城引導他朝反方向走,“這邊曬,我們去那兒,樹下有桌子。”
“可是牧小姐……”總不能把人小姑娘單獨撂在這兒吧?
牧離全程看他們互動,臉上雖笑着,但若旁觀者仔細一瞧,就能明了那笑并不達眼底。
“不用管我咯~我今天有點累,要先走了,你們接着玩兒吧。”
牧離勉強牽了牽嘴唇,随手把長辮子甩到腦後,像是真的累極了,微垂眼把所有不好的表情都藏起來。随後她笑着朝兩人揮揮手,就提着琴小跑過去和同伴分別打招呼告辭。
“你師妹,好像……不太高興。”
宋惟寧覺得那陽光下分明跳脫的、青春洋溢的背影,給他這樣的感覺。
程城佯裝不知所謂,卻還是看了一眼牧離的方向。
“長痛不如短痛。”他說,有時候給人希望還不如讓她徹底死心。
不過這種話永遠适用于別人,不适用于自己。
莊園一角的休息區,散放着幾張桌子椅子。
已經有村民在那兒休息,程城和宋惟寧找了個樹底陰涼的位置坐下。
舞臺那邊歌舞聲綿綿不絕,佑安興高采烈,腳踩着綿軟的土地,跟随節奏分明的鄉村舞曲轉圈兒。
就是小短腿不太熟練,兩三圈就摔在地上,草地松松像條毯子,佑安就樂得躺下去打滾兒。
宋惟寧難得見他這樣歡脫,也打心底裏愉悅,程城見着宋惟寧眼角明顯的笑,只覺通體滿足,旁的什麽好像都不在乎了。
“今天來這兒真好啊!”宋惟寧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忍不住感慨。
“肉肉喜歡,對你來說就是好的。”程誠也不無感慨。
“好像真是這樣。”宋惟寧手撐着一邊臉,嘴角噙笑,看向程城,“對了程先生,問你個問題。”
“什麽問題?”
“剛才你師妹拉的那首小提琴曲,叫什麽名字?”
“……你喜歡舒伯特麽?”程城賣了個關子。
“喜歡啊!你是說《音樂瞬間》?”
一陣風過,樹影被撥亂,零星枝葉間明光冽冽,宋惟寧此時的笑大抵比那些光影色塊還要夢幻,程城差一點就要走神。
“其實不是,只是本地人根據那首改編的民謠。”他說。
“難怪覺得相似,但又很不同。”
本地民謠的話,網上應該找不到吧。宋惟寧不無遺憾地看向佑安,小朋友正蹲在地上,和一只小麻雀對對眼。
“肉肉很喜歡聽那曲子,還有傑米大叔吹的風笛,他遇到喜歡聽的曲子,會很不一樣,嗯……該怎麽形容呢……”
宋惟寧想起梁琰的話,她說刺激分兩種,正向的和負向的,如果前天佑安情緒失控喊“媽媽”是因為負向刺激,那被音樂牽動心智就是正向刺激。
“就好像肉肉其實能聽見一樣。”
嗤剌剌,小麻雀撲扇着翅膀飛走了,飛到樹頂,身影沒入樹冠深處。
佑安坐在草地上,右手舉着一片巴掌大的樹葉,仰起臉來看上面輕晃的樹梢。
那棵高高的樹,樹冠又大又寬,随着海邊吹來的風、林間吹來的風、天際吹來的風,鼓起、縮進,又膨脹、回旋,樹葉與樹葉肌膚相親,宛如情人間的呢喃。聽來叫人心曠神怡,與剛才的樂曲如出一轍。
“真可惜,”宋惟寧想到或許再也聽不到這曲子,對佑安也是種損失吧,“我忘了錄下來了。”
程誠很想說,他書房裏有關于全世界各種冷門音樂資源的CD珍藏,但略一思忖,他改變了主意。
“我彈給你聽。”
宋惟寧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程誠借機修正了某處真情流露的錯誤說辭,把“你”換成了“肉肉”。
“錄音不比現場彈奏,我彈給肉肉聽,對他會更有幫助。”
這個道理宋惟寧當然知道,所以咨詢中心每周三次的聽力訓練課程都是由真人現場演奏樂器,只不過那些志願者都是學生或不知名的愛心人士。
但程城這樣身份的人,竟然願意為佑安親自彈琴,這讓宋惟寧出乎意料,身為一個父親卻又感激不已。
“如果肉肉可以聽到程先生彈琴,那真的是萬分榮幸了。”
“其實我彈的并沒他們說的那麽好。”
但對宋惟寧而言,好不好還在其次,最讓他感動的是這個承諾,舉手之勞于他很重。
“過分謙虛可就是驕傲了。”
“我母親是位很出色的鋼琴家,她說,掌握某項技藝的,有大師,更多的只能算工匠。她評價我,頂多就是個工匠。”
話雖如此,程城敘述的語調卻聽不出太多被貶低的落寞,細琢磨反倒能品出幾分輕快來。
宋惟寧暗暗贊許程城心态好,接着他話頭問,“聽你這麽講,你母親對你一定要求很嚴?”
嚴麽?程誠看一眼宋惟寧,比起對面這人,他應該算是幸福到天上去了吧。
“并沒有,曾經是嚴格過,後來放棄了,大概覺得我不是可造之材。”
“你還不可造?”宋惟寧是沒聽過程城彈琴,但見他的手,就覺得那天生是彈琴的好料子,“真有點好奇,你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大師級鋼琴家,必定是集齊高貴優雅于一身的美麗女性。
“我母親麽……她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太一樣,”程城的話相當于直接否定宋惟寧的猜想,“不過以後你應該會見到她,到時你就知道了。”
以後會見到程城的母親?是指在音樂會上看到她演奏?
宋惟寧疑惑,估計是指這個吧,不然他要見到程城的母親,還會有什麽別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