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讓我試試
Weny,
難怪今天在食堂看見你,感覺你精神不好。你最喜歡的土豆燒牛肉,也只吃了一半。
換季的時候最容易感冒,要注意休息,多喝水。
以後中午還是睡一會兒吧……
——Mask
等把佑安送進教室,宋惟寧第一時間打車趕去市醫院。剛進醫院大門,正遇上一場車禍事故的急診。
“讓一讓!讓一讓!”
病床被兩名護士推着飛快往門裏送,後面跟着病人家屬,奔跑聲嘈雜聲夾雜着哀恸的哭泣在耳邊驚風驟雨般掠過,宋惟寧聽得頭皮發麻,加快腳步朝着最近的樓梯走去。電梯前面站滿等待的人,他直接選擇跑樓梯。
住院部五樓,肝膽外科主任醫師辦公室。電話鈴響,杜栩揚放下手頭的文件,接起來。
“杜醫生,有位宋惟寧先生找您,在護士站,說是和您約好了。”
“讓他過來吧。”
杜栩揚放下電話,目光落上那扇虛掩的門,停頓片刻,又回到案頭兩頁攤開的病理報告上。
安靜的走廊外腳步聲由遠及近,等到門終于被叩響,杜栩揚擡頭,如所預期的看見滿頭大汗的宋惟寧。
“揚哥……”
“你先別急,坐,看看這個。”
杜栩揚将兩頁病理報告推到宋惟寧面前,眼看他雙頰因劇烈運動泛上的一層血色像被什麽侵蝕般急速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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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是晚期……了?”
“嗯,還是沒控制住,目前肝硬化引起嚴重腹水,藥物抑制效果越來越差,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宋惟寧拿着報告的手在微微顫抖。
杜栩揚凝視他發白的臉色,“你還在往住院賬號裏打錢?那種藥現在已經沒用了,他以為幾百塊一支,所以也沒讓停,但你……”
“沒關系。”宋惟寧輕輕道,勉強搖搖頭,那都不重要。
杜栩揚欲言又止。
短暫的沉默後。“揚哥,讓我試試。”宋惟寧忽然說,報告被他用力的手指揪起一道折痕。
他說這話時眼中驟然萌生的堅定叫杜栩揚看得一陣心驚,“……即使是你,成功率也不會高,而風險卻很大。”
杜栩揚不知自己在執拗什麽,他是個醫生,救死扶傷是他的本能,而且這其中的醫學道理他也清楚得很,可是現在,因為對象是宋惟寧,這就在一定程度上考驗他理智與情感的天平。
“雖然不高,可我希望最大不是嗎?”宋惟寧垂眸看一眼手中的紙張,上面‘肝硬化晚期伴多發性結節’的診斷說明,白紙黑字,觸目驚心。
“揚哥,你之前攔着我,說還有更好的方案,但現在這就是最好的方案了,我必須得試試!”
宋惟寧的語氣強硬、堅定無疑,仿佛一旦被拒絕,他定會死磕到底。杜栩揚低頭揉揉酸痛的眉心,“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我現在就可以配合檢查。”
杜栩揚沉默,右手食指緩慢輕叩兩下桌面,才重重嘆口氣,道,“我給你開單子。”
“謝謝你,揚哥!”宋惟寧有點激動,甚至長舒了一口氣。
但杜栩揚卻沒回應。
純白得肅穆的醫生辦公室,只剩下電腦鼠标和鍵盤發出輕微的動靜,然後是打印機嗞嗞出紙的聲音,連續不斷出了四五張單子。
杜栩揚拿在手裏,逐一核對,雖然那些檢查名目他根本就是閉着眼睛都能打出來,但此刻這單子上的名字,卻是他不願意看見的。
相較于他的為難和糾結,宋惟寧卻果決得多,他接過單子,毫不遲疑就轉身出門辦手續。
“孩子呢?今天沒和你一起?”杜栩揚在後面突然問,“我記得他片刻也離不開你。”
“哦,我托朋友幫忙看着。”
杜栩揚一點頭,“惟寧,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後續如果……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事,到時候你顧不了孩子,他該往哪兒安置?又由誰來照顧,你考慮過嗎?”
這的确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在往返于各個辦理窗口的間隙,宋惟寧腦子裏已經過濾掉屈指可數的那幾種解決辦法。
特殊托管中心,這幾周來他已經去過幾家現場看了,有一家意向不錯的,可連續去了幾天,佑安也還是沒辦法讓自己脫離他的視線。他對陌生人陌生環境的抵觸,不是短時間就可以适應得了的。
目前唯一能讓佑安放下心防的人,只有梁琰和程城,唯一可以讓佑安泰然處之的地方,只有自己家和程城家。
梁琰作為佑安的心理輔導老師,佑安對她雖不抵觸,但梁琰工作繁忙,她自己也有家庭和孩子要照顧,宋惟寧請她幫忙一天兩天或許還可以,再多時間就不合适了。
而程城……宋惟寧暗笑自己病急亂投醫,對方既不是開托兒所的又不是保姆,怎麽可能幫他照顧孩子?
“我話說得有點早,一切等檢查結果出來吧,畢竟還是未知數。”
告辭的時候,杜栩揚這樣說,但宋惟寧知道,無論這次結果如何,他也該及早考慮佑安之後的安排問題了。
宋惟寧回到咨詢中心,已經是十一點半,比預計的晚了将近一小時。
因為在路上接到梁琰的電話,宋惟寧知道她臨時有事離開,走前把佑安托付給了程城。
宋惟寧趕到家長等候區,就看見佑安正踮着腳,奮力去夠程城手裏的什麽東西,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根棒棒糖。
單手揉揉佑安的腦袋,程城說,“看看誰回來了?”
“爸爸~”小朋友回頭看見宋惟寧,立馬轉移目标張開手臂,宋惟寧一彎腰就将自家寶貝抱了個滿懷。
“怎麽了?”程城看出宋惟寧有心事,且臉色泛着點不正常的白。
“沒事兒,耽誤了一下,真是抱歉,等久了吧?”
“你親戚病好些了嗎?”程城問。
“啊,好多了。”宋惟寧沒忘記,自己和梁琰說去醫院的理由是探望一個生病住院的親戚,估計梁琰也和程城這麽說了。
“那就好,接下來呢?還有着急的事嗎?”
“沒有,直接回家了。”
“爸爸回家~”有一會兒沒見着宋惟寧,佑安想得緊,纏賴地往宋惟寧身上挂,手腳并用時膝蓋一用力,撞到宋惟寧的左臂彎,還使勁兒頂了一下。
宋惟寧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憑着強大的忍耐力才控制自己沒低呼出聲。
但他一瞬間痛苦皺眉的表情,還是被程城捕捉到了。
“你手怎麽了?”程城看見宋惟寧抱着佑安的手臂在發抖。
“沒、突然有點抽筋。”宋惟寧咬牙笑笑,額頭虛汗直冒。
程城懷疑地審視他,不太信這說辭,但還是伸出手,“我來抱他肉肉。”
“不嘛~要爸爸抱!”佑安撒嬌,推開程城的手。
“這個不要了?”程城不知從哪變出那個棒棒糖,在佑安眼前晃兩晃,小朋友趕忙麻溜兒從宋惟寧身上滑下來,抱住程城的腿,又是蹦又是跳,想捉住他手裏的棒棒糖。
“你從哪裏找來的棒棒糖?”
在宋惟寧看來,程城和那個粉色包裝紙的棒棒糖,還真不像是一路風格的。
佑安終于把棒棒糖搶到手裏,其實是程城故意放水,也好借機把他抱起來,但小朋友哪管這麽多,開心的不得了似的,頗有些獻寶意味地把棒棒糖舉給宋惟寧看。
“變~變~變魔術!”佑安咯咯笑着說。
沒想到兩個多小時沒見,小東西又學會一個新鮮詞組。
程城解釋,“我剛和他說,棒棒糖是我變魔術變出來的。”
“你還挺有童心,那實際呢?”
程城一揚眉,“你确定要當着肉肉的面拆穿我?”
宋惟寧搖頭笑,“還是不了。”
走出咨詢中心的門,程城問宋惟寧,“下午如果沒別的事,去我那兒?”
“我……下午得趕個報告。”
宋惟寧知道自己不在狀态,怕被程城看出來,而且在那個不屬于自己的避風港當了這麽久的鴕鳥,如今也是時候直面生活的這一片狼藉了。
“那我送你,”程城說,“我也回家。”
宋惟寧只得接收了這份“順路”的好意。
回到家,擰開防盜門,客廳裏有個人在,宋惟寧不怎麽吃驚,是次卧那個沒什麽交集的合租室友。
見宋惟寧父子進來,那人只斜了下眼,依舊盯着面前pad裏正放着的警匪電影,自顧自吸溜着一碗泡面。
誇張的吃面聲和他身上與季節不符的背心短褲相得益彰,泡面的香味彌漫得滿屋子都是,茶幾上煙灰缸裏還有幾根剛掐滅的煙頭,煙味兒與面味兒摻雜在一起,嗆得佑安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男人語氣不善地罵,“真吵!”
Pad裏正在大聲播放着打鬥場面,男人的這句夾在裏面,佑安害怕得摟住宋惟寧的腿,“爸爸……”
那男人又是一聲嗤笑,宋惟寧習慣他這陰陽怪氣的調調,沒說什麽,抱起佑安,步履從容地穿過雜亂堆着幾個快遞箱的客廳,回到主卧室。
哄好佑安自己玩,宋惟寧無視客廳的男人,去廚房簡單做了點面條,主要是給佑安做的,他自己沒什麽食欲。好在那個室友完全不開火,純靠外賣和泡面過活,所以客廳以外唯二的公共空間——廚房還算幹淨,沒被禍禍。
宋惟寧也是慶幸,自己雖然不得已合租,但還是為了佑安選擇最低要求是主卧帶獨衛,否則真不知會遇見什麽樣的室友。
一點半,佑安睡着了。
宋惟寧坐在床邊,左手臂又在隐隐作痛,他卷起袖子,果然看到肘窩連着小臂,皮膚青紫一大片,針眼周圍還有點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