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寶來做了個噩夢。
夢裏光怪陸離,雜影接連交錯。廊檐高啄,大漠風沙,一幀幀一幕幕,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醒來後,頭痛欲裂。
他半坐了起來。眼眸低垂,眉心擰得緊緊的。
等緩過一陣頭痛,便發現那個叫來喜的小厮端來一碗藥,說是治風寒的。
他也注意到自己燒得厲害,這會兒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于是接過藥碗,準備像之前在醫館時那樣,一飲而盡。
碗弦貼近嘴角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
擡眸,看了眼站在床邊的人。
“你剛剛,說這是,什麽藥?”
“是風寒藥,快喝!磨磨唧唧的,這可是姑娘專門給你開的藥方。”
鳳眸微眯,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他剛剛聞出來了,這不是風寒藥。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單單靠聞就知道這藥有問題,就是潛意識的覺得有問題,出于直覺。
而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斜了一眼床邊的人,陳述道:
“你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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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出結論。
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端來一碗不是風寒又稱是風寒的藥讓他喝。
又臉色急切,心懷不軌之相。
寶來質問他,“為何,害我。”
對方頓時像被揭穿了真相一般,炸了。跳起來叽裏呱啦說了一大堆,寶來一個字沒聽。
在他看來,這是事情敗露之後的惱羞成怒。
最後那人摔門而出。
足以證明。
他的視線從門口移回屋內,看了一圈。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一道門,一扇窗。且還是挨着的,若有人守着出口,退無可退。
剛剛夢裏有些畫面,但寶來并沒有記起什麽。明明似乎有些線索,但現在一點都想不起來。
不過寶來對此還算淡定。他已經失憶有段時間了。前幾天渾渾噩噩,一直是半清醒狀态,這次醒來,稍微清醒一點,也算不錯。
說實話,能慢慢恢複,記起自己是誰自然好,但若恢複不了記不起來,也無所謂。
反正他都是他。并不會因為他失了前面的記憶就變得不是他。
不過現在有個棘手的事。剛剛那人,顯然是要害他。
屋外又有腳步聲傳來,寶來的耳朵動了動。
聲音越來越近。
出于本能反應,他翻身下床,随手取了榻前的銀鈎,藏進了門後。
既然要害他,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門沒有關,從外面進來一個女人,帶着淡淡的清香。
不是剛剛那人。
寶來看着她在屋子裏四處尋找着什麽。
小肩瘦削,散着頭發,脖頸若隐若現。
若是想一擊斃命的話,除了心髒,就是脖頸。那裏皮膚脆弱,且血管,
“哎呀寶來!”
腦中思緒被打斷,他突然對上了一雙杏眼,水盈盈的,幹淨澄澈,像山上的泉水。
“你躲在門後面做什麽?”
“寶來……?”
“你背後藏了什麽?”
寶來這才意識到,剛剛在她轉身的時候,他藏了手裏的銀鈎。
腦子有些昏沉,不知道是不是剛剛用腦過度的原因。
這個女人正在扒拉他的手。
耳朵也嗡嗡的,只知道她那張小嘴叭叭的說個不停,至于說的什麽,完全聽不清。
他伸手擒了她的下巴。
耳邊終于清淨了幾分。
甩了甩頭,寶來又恢複了一絲清明。
這個人是今日在河邊剛遇上的。
現在想想,這裏的人都是今日剛遇上的,應當不是之前害他失憶的人。
不過剛剛那個小厮,對他多有怨言,有現在要害他的可能。而這個女人,眼睛裏卻是善意。
當是,不會害他。
“哎呀寶來,你松手。”瑟瑟掙紮着,兀自鎮脫開他的手,“你怎麽回事啊?”
想到他淤血沒清又發了高熱,很是可憐,瑟瑟不與他計較。見他手上有些血跡,還重新給他包紮了傷口。
而後将之前的藥汁端來,“寶來,你把這個藥喝了。”
“……不喝。”寶來的視線從手上移到面前這碗湯藥上,拒絕得很幹脆。
他很清楚自己是染了風寒,也很清楚,這碗藥汁,并不是治風寒的。
親耳聽得他說不喝,瑟瑟皺了秀眉,
“你為什麽不喝啊,這是祛風寒的。你看看你,臉燒得通紅,聲音也啞得厲害,不喝怎麽行?”
她端着碗上前,對方後退了一步。
瑟瑟見他整個人搖搖欲墜,連站都快站不穩了,于是也不再逼他。
而是趕緊吩咐趕來的來喜扶着他,将他扶到榻上躺下。不知是頭暈還是頭痛,瑟瑟見他扶了好幾次額頭。也沒有再抗拒。
她吩咐來喜去準備了一塊濕帕子,擰幹了水搭在寶來燒紅的額頭上。
寶來這會兒還算乖,聽話的半躺在床頭,而且半躺得很是板正,一動不動的,那濕帕子搭在額頭都不用擔心掉下來。
只偶爾轉動一下眼睛,瞧她。
瑟瑟也瞧他,
“你肯定是穿得太少了的原因。”今日大冷的天,他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裳,像農家的單衣。盡管回來已經換了小厮的冬衣,但這一路說短不短,不凍着才怪。
她耐心的與他解釋,
“染了風寒,就要喝藥,硬扛着是不行的寶來。你現在腦袋裏本來就有傷,不能硬抗知道嗎?”
“今天太晚了,你先喝了這藥,等明日一早就讓來喜去請大夫,再給你好好看看。但是今晚必須喝一碗這個,不然會燒壞的。”
瑟瑟邊說,邊讓來喜去将藥熱了一遍,而後重新端到寶來面前。
“來,喝藥。”
寶來一直盯着面前的藥汁,黑乎乎的,還冒着熱氣。
他眯了眯眼。
想伸手砸了這碗藥,但又撞進這雙清澈的水眸裏。
霧蒙蒙的,這要是砸了碗,該不會要哭吧?
他竟無法動手。
移開視線。
“這,不是,風寒藥。”
“胡說,就是啊。治風寒的,雖然可能藥效不強,但是也是治風寒的啊。”
“不是。”
“寶來!”瑟瑟騰的從床沿邊站了起來,小臉氣鼓鼓的,
這寶來,怎麽說這不是藥呢?
前世她都喝過。還是夫君……還是沈顏川親自開的。還能有假不成。
所以哪裏不是?
瑟瑟瞪着他,一雙杏眼溜溜圓。
榻上的寶來不閃不躲,回視。
他很确信,這個就不是散寒的。
氣氛變得僵持起來,一時間屋子裏靜悄悄的,連幾人的呼吸都聽得見。
旁邊來喜一會兒看看姑娘,一會兒看看寶來。
他自然是幫姑娘的,于是指着寶來,“我說你這人什麽毛病?我家姑娘好心好意給你寫方子幫你你不感激就算了,還想污蔑我們姑娘!”
“來喜。”
“小的在。”
“你去鎮上請大夫來。”
“好的姑娘…啊?”來喜反應了過來,頓時萎了臉,“現在嗎?現在深更半夜的…”
來喜不想去。
要是今日生病的是姑娘,只是假設。要是姑娘生病,不管多晚,他自然不會推脫,早就去請大夫了。
但是!這個寶來就是不行。
“來喜,我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來喜急得跺腳,最後沒辦法,惡狠狠的瞪了眼榻上的人,“好,小的去,到時候請來大夫當面對質!看某人還敢不敢狡辯!哼!”
來喜跑出了屋子。
他到沒有直接出門,而是給了好處去誘騙了一個莊子裏的小厮一起去。
一來是為了壯膽,二來,有當地的小厮引路,不會迷路。
花了近一個時辰,來喜終于找來了大夫。就是白天給寶來看病的那位。
倒不是湊巧,而是來喜去了雨花鎮就直奔那個醫館。正好白天才去過,記得路,方便得多。
深更半夜那大夫自然不願意,來喜就說了個他無法拒絕的診金,再以包接包送再包吃的豐厚條件,終于讓大夫勉強同意了。
那大夫姓劉,是雨花鎮遠近聞名的老大夫。
劉老大夫到了之後,見到榻上的人也不意外,畢竟白日剛見過他們一行人,之前見到來喜一想便知道是誰又出了問題。
且一路上來喜已經将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于是大夫進屋就給寶來把起了脈。
瑟瑟此時裹着孟嬷嬷帶來的大氅子,坐在一邊等,小臉蛋兒緋紅,被氣的。
剛剛來喜走了之後,她又與寶來理論了好些。
好說歹說,就差把藥方上的字一個個指給他看了,但寶來就是認死理,非得說這個就不是風寒藥。
好,不是風寒藥,那是什麽?讓他說,他又說不出,那這不就是在強詞奪理嘛?
倔!
這會兒大夫來了,瑟瑟盯着寶來,看他之後怎麽說!
屋子裏很安靜,誰也沒講話,正好方便老大夫把脈。
過了一會兒,老大夫收回了手,
“他這是染了風寒,喝點辛溫散寒的藥發點汗就成。”
旁邊瑟瑟連連點頭,“對,他這個就是風寒。所以我給他開了藥,但是他,他就是不喝!倔得很。”
瑟瑟含糊了過去,只讓大夫覺得是病人太倔不肯喝藥,而不是病人覺得有人要害他所以不喝藥。
哪裏知道大夫其實已經知道個中事由。來喜那個大嘴巴一路上早就将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勞煩少夫人将藥方給老夫看看。”
瑟瑟自然不會藏着掖着,将旁邊桌上的藥方拿了過來。
娟秀小楷,瑟瑟的字很好看。
大夫盯着藥方瞧了一遍,漸漸皺起了眉。
“怎麽了?”瑟瑟見狀,“這藥方不對嗎?我記得是這樣來着。”
她記得很清楚。
“藥方對倒是對的,藥材和用量也是正合适。”
瑟瑟跟着點頭,本來就是。
“但……”老大夫看了瑟瑟一眼,有些猶豫,不過還是說了,“這不是散寒的藥。”
“不是散寒的?”瑟瑟愣了一下,“不對啊,這個就是,是治風寒的。”
“不是。 ”
“你,你胡說。”瑟瑟話都有些磕巴了,怎麽可能不是啊。
見主家不信,老大夫臉色有些不好。當大夫的,最忌被質疑。
“老夫行醫幾十年,雖比不得城裏那些大醫館的,但自問也算精通岐黃。少夫人您這藥方,确實不是辛溫散寒的藥…而是聚寒的。不過男子喝了雖不好但問題不大,因為這是專門針對女子的,女子不要經常喝,傷身子,畢竟這東西,就是常說的避子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