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拾·嘴裏說不清

相次申時,晴光垂垂變得火熱。虞半白覺口熱喉幹,想吃那汁水清甜的青門綠玉房消煩止渴。

揚州的夏日遠沒有瓊州的夏日熱,但同樣令人感到煩悶,今日胭脂鋪的斜對面正好有賣水果的浮鋪,瓜果齊全新鮮,賣水果的鋪子,到了夏日的時候生意最好。

鋪裏有賣西瓜,綠油油的西瓜浸泡在冰水裏,泡上半個時辰,瓜肉受冰,吃起來更加脆甜爽口,虞半白拿上銀子到浮鋪前。

水果浮鋪的老板庚齒看着不大,姓衛,名賜,頭戴瓢瓢巾,一副書生文人的打扮,每日推着木車,在東關街上賣水果。

衛賜衛賜,反過來念就是刺猬,還賣着水果,虞半白覺得有意思,在他哪兒買過不少水果。

浮鋪上只剩下一顆西瓜了,虞半白的腕頭有氣力,不停轉動輪子,生怕西瓜被人買走。眼看還有三步就要到鋪前了,這時有三個小姑娘手拉着手,飛風似地從他身旁跑過,三張嘴齊聲說道:“刺猬哥哥,我們要買西瓜!”

“好好好。”衛賜笑着從冰水裏捧出大西瓜,刀子落下,将西瓜均分成六大塊。

虞半白欲哭無淚,恨自己沒有一雙好腿,跑不過別人,眼睜睜看着西瓜被人買去。

他什麽時候才能從輪椅上站起來啊……

那三個小姑娘,虞半白認得中間那一位,是昨日被魚鷹追着啄腦袋的小鶴子,衣着打扮和昨日一樣,但肩上挎了一個香色绉綢包,牽着兩個比她矮了半個頭的姑娘來到浮鋪。

被小鶴子牽着的兩位姑娘,龐兒生得一模一樣,稚嫩之氣宛然可見,長得格外漂亮,虞半白不曾見過,左邊的小姑娘留着頭,前額發齊平,梳了一個盤髻,帶着三朵粉花,穿着粉滾口玉色熟羅衫,肩一件柳綠纏枝荷花暗紋比甲,蝶戀花緞紅眉子,濃金珍珠扣,腰下一條白素紗裙,荷花色系帶,腳踩綠緞小鞋。

右邊的小姑娘也留着頭,前額發成八字分開,梳了一個雙環雲髻,戴着珍珠細簪,穿着青滾口的玉色熟羅衫,外穿一件姜紅冰裂梅花暗紋珍珠比甲,蝶戀花緞白眉子,水仙如意吉祥玉石扣,腰下一條柳綠羅緞裙,蔥黃系帶,前後裙門用各色線繡着花瓣,露出一點點花邊褲子,腳踩粉緞小鞋。

一個粉中有綠,一個綠中有粉,色鮮而不豔,好生喂眼,虞半白的注意力還被那些珍珠吸引了,比甲上的白珍珠顆顆圓潤,而濃金珍珠扣青綠伴彩,表面柔和,這兩種珍珠稀少昂貴,尤其是濃金珍珠,他在南海時也鮮少見過。

這兩個小姑娘,身份不平凡。

衛賜切好西瓜,從推車下面拿出三張椅子,三個小姑娘有序地坐下。坐好了,衛賜拿起一塊切好的西瓜,給那位穿綠衣的姑娘:“這是給小六的西瓜。”接着又拿起一塊西瓜給穿粉衣的姑娘,“這是小七的西瓜。”

小鶴子不需要衛賜送西瓜到跟前來,她在坐下前就拿了一塊西瓜,一大口一大口的先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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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不到西瓜,虞半白垂頭喪氣地離開。

從離開到回來,不到半刻,祢衡已将胞廚打掃得一塵不染,還順便幫他接待了一名客人。

“柳驚姑娘是想要能驅蚊蟲的爽身粉嗎?其實爽身粉本就能驅蟲,柳驚姑娘想要什麽味道的呢?”

“有什麽味道的?”裴姝發問。

“桂花、芍藥、山茶花……梅花。” 祢衡一口氣說了七種。

這些味道祢衡都給蒼小六買過,蒼小六常常行雨,行一場就是半個時辰,夏時行雨,龍鱗被曬得發燙,行雨後不抹些爽身粉,次日便皺揭,又疼又辣的,好幾日都會呻吟膚疼。

天兒熱,夜間蚊蟲多,稍不注意,裸露的肌膚會被叮咬,抓也癢不抓也癢,讓人難入眠。

頭一回來買爽身粉,裴姝對這些一竅不通,又問:“什麽味道最好呢?”

祢衡掇來一張椅子,用袖子把椅面擦了擦後請裴姝坐下:“嗯,我與姑娘仔細說說。”

裴姝坐下,祢衡醞釀了一下,說:春時山茶花,夏時芍藥,秋時菊花,冬時桂花。春善病鼽衄,山茶花味淡雅,不刺鼻腔;而夏常傷于暑,芍藥本有通絡之效,其香味不散,用之胸脅開爽,心情也美;秋傷于濕,善病風瘧,行步艱辛,飲食不美,菊花可煞水破氣,其香進入鼻腔,可提神;冬傷于寒,桂花溫補陽氣,其香濃烈,百裏可聞,如此能助陽氣之生長。如今是長夏,所以該用芍藥。”

裴姝聽得一頭霧水,但祢衡談吐不俗,不疑有詐,她從圍裙的口袋裏拿出筆與冊子,将祢衡說的話簡單記了下來,随後要了一盒芍藥爽身粉:“那我要芍藥爽身粉。”

香魚鋪今日也開了門,裴姝要殺魚烹魚,與油煙打交道,今日的衣着穿得樸素,用一幅青布裹頭,穿着薄設設的衫與裙,一件竹根青圍裙橫拖胯下。

那圍裙縫制了一個大口袋,口袋裏裝着只炸毛的筆與一本暍了色的冊子。

“可我并非是這裏的老板,我是這兒的小司客,老板出門去了,柳驚姑娘要稍等一會兒……”祢衡望了望門口說,話還沒說完,虞半白便回來了。

“子魚公子招了個司客啊。”裴姝念着,覺得香魚鋪也該招些人來幫忙。

至少要招三個,一個洗碗工,一個生火工,還有一個跑腿工。

香魚鋪生意不錯,有時一些熟客無法出戶吃魚,便要她做好了送上門,鋪裏又只有她一個人在,裴姝只能讓其中一只魚鷹去送。她怕火,另一只魚鷹要留下來幫她生火。

魚鷹或用跑,或用飛,但常尋不到路,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今日去送餐的魚鷹,去了半個時辰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也不知是不是遇上了其它麻煩,倒不如招個熟悉揚州阡陌的跑腿工來。

想定,裴姝偷瞄了一眼虞半白在板上寫的字,一日兩百文錢,一個月開鋪不過十五日,粗略一算,花不了多少銀子。

偷偷一瞄,還瞄到了虞半白的身影,裴姝做賊似地,把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一個方向。

虞半白沒有注意到裴姝的小動作。

祢衡方才給裴姝的解釋,虞半白聽到了後半截,解釋得不錯,他別作一眼看祢衡,暗中豎起了大拇指,轉頭對裴姝說:“柳驚姑娘可是要那芍藥爽身粉嗎?”

“嗯。”裴姝第二回來胭脂鋪,還是會不由得緊張,輕輕地點了頭。

虞半白面有難色,回:“長夏之際,爽身粉深受大家的喜愛,如今鋪裏已無現成的爽身粉,需得等個五日,待我把粉磨成,香料備齊,才能制成。柳驚姑娘若是想防蚊蟲的叮咬,其實身上佩戴香荷包,床帏挂上熏球亦可。”

“那子魚公子這裏有香荷包與熏球嗎?”裴姝問。

“自然有。”虞半白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綠綢粉系帶的香荷包和一個蓮花狀的熏球。

裴姝接過來,舊獨與了錢後把香荷包挂在右股旁,熏球輕輕拎着,問:“子魚公子,昨日的魚,可好吃嗎?”

猝不及防地一問,虞半白心虛了,搖着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好、好吃。”

“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搖着頭,嘴裏說好吃,裴姝看着有些失張失志光景的虞半白起疑。

“還、還不錯,肉質嫩,味道足,香而不膩,清甜心肺,妙。”

虞半白昧着良心誇了一通,裴姝聽後,更是疑惑,兩條秀氣的眉毛扭了起來:“可我給子魚公子做的是酸溜溜的酸菜魚,酸菜魚并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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