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捌拾·泉先尾變腿(4)
祢衡聽伏雙的教當來胭脂鋪裏探人底腳,蒼遲是龍太子的身份,小鶴子是鯉魚的身份前些時候被虞半白知道了,那他來胭脂鋪的小心思估摸也瞞不住。
蒼遲的身份決撒了以後,祢衡不常來東關街,他怕遇見虞半白。
虞半白待他如此好,他卻不是真心待人,劈面相見,祢衡不知該如何面對。
今日祢衡陪蒼小六去龍王廟,在樹林裏遇見碰見黃巾力士給小鶴子和虞蠻蠻發日事錢,月光娘娘還煩黃巾力士給虞蠻蠻捎了些衣裳珠寶。
虞蠻蠻是月光娘娘最疼愛的幹女兒,天上有什麽好的東西都會捎一份下來。舊獨
但即使如此,虞蠻蠻還是窮。
從天上捎下來的東西不能拿去質當,當然了,東海裏的奇珍異寶也不能拿去質當,若能拿去質當蒼遲早成富貴之人了。
想要在人間買東西,只能認真幹活獲得日事錢,虞蠻蠻是揚州小河婆,河婆這個稱呼聽着好似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事實上她不用做什麽事情,只需讓揚州裏的河水不泛濫也不枯竭就行。
不需做什麽事情,所以日事錢也少得可憐,好在虞蠻蠻眼光狹窄,只想每日都有饅頭吃,得了珠寶就藏在小河裏,得了衣裳就穿在身上,日事錢花光了就厚着臉皮到處拖狗皮。
衣裳脫套換套狀似富貴人家,其實是個窮哈哈。
小鶴子接過日事錢後要跟着黃巾力士上天去,虞蠻蠻一想自己也許久未上天,跳上雲朵也要跟着去。
上天之前,不忘吩咐祢衡去胭脂鋪幫忙。
上天上到一半,小鶴子想起那些紅漿,怕它們曬到了光,又請黃巾力士帶着自己到胭脂鋪去,把那些紅漿取下來了才安心上天去。
虞蠻蠻是蒼小六的幹娘,他不敢說個不字,磨了許久才來找虞半白:“我、我不是故意要來探虞公子的底腳的,只是想知道虞公子是不是喜歡蠻蠻姑姑而已。”
祢衡托出來胭脂鋪當糞除工的目的。
祢衡滿臉的委屈色,低着頭,比做錯事的孩兒還委屈,虞半白忍笑回道:“我不喜歡你口中的那位姑姑。”
那日虞蠻蠻拿了紫粉要去做饅頭,争執之下,肢體發生碰撞,虞蠻蠻又親切地管他叫家子魚,虞半白不知道伏雙會誤會,若是知道,當日定要好好解釋一番。
說着虞半白牽起裴姝的手:“你今日回去告訴雷神大人,我呢喜歡這只小狐貍,讓他放意。”
裴姝腮頰鼓起:“我也喜歡魚蛋哥哥。”
因為蒼遲和小鶴子嘴癢,泉先和愛吃魚的狐貍精走風月的事兒如今整個東海都知道了,伏雙當然也知道了。虞半白不喜歡虞蠻蠻,伏雙也不再教當祢衡去探人底腳。
祢衡因含愧而不敢和虞半白相見,虞半白不怪他不誠心待人,他抱慚不勝,摸摸鼻頭說道:“我一定會好好幫虞公子把胭脂鋪開起來的。”
突然,裴姝“啊”的叫了一聲,吓得虞半白連忙問她怎麽了,裴姝吸着一口氣問祢衡:“不過祢衡也不是人嗎?那祢衡是個什麽東西?”
虞半白對祢衡的身份也十分好奇,裴姝的問話聽起來像是在罵人,好在裴姝辭色淡淡,不露嘲諷之意,祢衡沒有放在心上,回:“我是雲霄娘娘剪來的掃晴妖。”
“你和小鶴子一樣也是撿來的啊。”裴姝重重地拍上祢衡的肩膀,“都過去了,以後我們都是你的朋友。”
虞半白和裴姝一樣會錯了意,原來也是被人撿來的,怪不得他總是一副寒抖抖的樣兒:“以後不用如此拘謹着。”
祢衡伸出兩根手指,一開一合個不住,狀似剪子剪物,急嘴分辯:“不是,是剪子的剪,我是雲霄娘娘用金蛟剪和一張紅紙剪出來的掃晴妖。”
裴姝和胡綏綏一樣激動起來有口齒不清的毛病,但胡綏綏從不耳岔,第二次在他人面前耳岔了,裴姝之容腼腼腆腆,縮在虞半白身後苦惱,心裏頭在叫爹爹和阿娘,想着日後一句話要拉長了作兩三截兒慢慢說,不再鬧出笑話來。
說到口齒不清,裴姝和胡綏綏還有個相同的地方,便是唱裏裏蓮花落時調兒準,聲兒好聽,唱其它曲兒則變成個音癡兒。
耳岔或舌頭打绺後的裴姝臉皮薄,不勝腼腆,悶悶一聲不響,這般小女兒姿态格外可愛,虞半白偷睛瞧了幾眼。
出了糗,只要祢衡還在跟前,裴姝便會一直害羞,虞半白把買來的水果和饅頭交到祢衡的手上,支開他:“你先回胭脂鋪吧,我去生藥局再買些東西。”
祢衡小心地接過,猥身走進胭脂鋪,虞半白和裴姝去生藥局又買了許多香材。
剛剛買了制作香粉的香材,現在買的是潔面方的香材,另買了水銀、白礬來升煉輕粉,升煉出來的輕粉可以制作太紅真玉膏。
第一胭脂鋪就開在美人胭脂鋪的隔壁,兩鋪之間隔了不過三尺之距,小鶴子鬧得第一胭脂鋪的生意冷淡,但一宿過後,去哪兒打勾脂粉的姑娘漸漸多了起來。
第一胭脂鋪的胭脂水粉比美人胭脂鋪的水粉價錢低,裏頭的夥計把脂粉誇得天花亂墜,什麽用了之後黑面變白面,糙膚換嫩膚。仔細一辨他說的東西,是帶毒性的水銀粉。
水銀有毒性,久用後皮膚自然會白,但更多的是變成青色,至于糙膚換嫩膚,也是水銀的毒性之一,水銀使用過量皮膚會脫落。
水銀粉這種看似有效果的妝粉會讓人上瘾,就和賭博一樣,明知下一步是錯的,但依舊會抱着僥幸的心理往前走一步,到最後臉蛋出了問題,賭到傾家蕩産了才知道自己步步皆錯。
阻止不了所有的姑娘去第一胭脂鋪打勾脂粉,當務之急是把美人胭脂鋪重新開起來。
胭脂鋪裏的東西都被砸成了粉碎,妝粉、胭脂和口脂這些種類多,只能揀着常用的幾樣先制作了,所幸的是畫眉之物未被摧毀,昨日胭脂膏子做了許多,顏色也多做了一些,今日把紅漿撚成餅狀,再制些妝粉與香粉,過幾日胭脂鋪就可以開起來了。
虞半白在心裏打算,買好了想買的東西便和裴姝回胭脂鋪。
祢衡坐不住,拿着掃帚将胭脂鋪打掃了一通,地面無一粒塵埃。虞半白回來,看着發亮的地板,打趣道:“你不說自己是掃晴妖,我還以為你是掃帚精呢。”
祢衡聳動肩膀,無奈道:“其實和掃帚精也沒什麽不同,打我成形時就一直替人糞除。我好晴天,可如今是須曼那在行雨,就不能掃晴,掃了她會生氣。”
“都是冤家。”虞半白和裴姝也是對冤家,冤家之間趣事兒多,他隐隐期待未來的日子了。
歇息了一會兒, 虞半白開始幹活,裴姝只懂得殺花,虞半白讓她去把半幹的紅漿撚成餅狀,祢衡在胭脂鋪糞除時見過虞半白制作香粉,有些步驟沒有記請,請教了一番後就到一邊去幹活。
虞半白手裏的香粉方可令香入骨,此方由十四種香材制作而成,所有的香材細搗成末,用絹篩去顆粒物。
有些香材色青黑,搗成粉末後不能直接攪拌成一塊,分別存放在用熟帛做成的粉囊中,再裝進盒子裏密封七日。
待七日後粉變成白色後和之,香粉便制成。
過程不繁瑣,但不停搗、篩,手必定會酸累,好在祢衡雙臂有力, 搗、篩個半日不成問題。
二人的手頭上都有事做,虞半白也不閑着,開始升煉輕粉。他取水銀一兩,白礬二兩以及食鹽一兩同研一處,研磨至不見汞星,取來烏瓷盆兩個,将藥鋪于其中一個盆內,另一個盆在上方合定,盆縫處以鹽泥、醋等物封固盆口。封固嚴密,不令洩一掐氣,最後取一片硫磺發燭把炭點燃,先文後武慢蒸半日。
次日冷定取開上盆,粉一夜後已升于盆上,用鵝翎輕輕掃落則輕粉成。
輕粉升煉步驟多,稍一不注意便會失敗,還要用上炭火,裴姝是怕火的狐貍精,祢衡的原形是一張紙,碰火會被燒成灰燼,虞半白不敢請他們幫忙,每一步都親自來做。
一日裏做不成輕粉,虞半白不思歇息,一次升了十盆輕粉。
這些做完,不知不覺又到了用晚飯的時辰,祢衡收拾好工具,辭了虞半白,去找蒼小六一起吃飯,裴姝思考要做什麽飯菜,她吃魚就能滿足,但不知虞半白喜歡吃什麽:“魚蛋哥哥,你們泉先不吃魚,都吃些什麽?”
“除了魚都吃,平日吃得最多的,就是蝦、蟹和一些貝殼。”虞半白捏着酸痛的後頸回道。
“那我知道做什麽了。”裴姝腦子裏閃過幾道菜肴,有了主意,歡然歸香魚鋪裏做飯。
“诶,我随便吃點就成,姝兒別忙活。”虞半白朝着裴姝的背影喊,裴姝聽見後只是招招手。不知是什麽意思,虞半白琢磨不出來,索性轉着輪子去看裴姝撚成的餅。
虞半白有感,那些出自裴姝手下的餅是魚形。
果不其然,裴姝把粉餅撚成了頭大肚胖的魚形,還用簪子刻畫出了魚鱗,什麽形狀都無妨,反正陰幹後還得撚成粉碎裝進粉盒裏,虞半白含笑翻開手邊的冊子在上面寫下四個字:冤家有趣。
裴姝前腳走,蒼遲後腳來。
一進胭脂鋪裏就扯喉嚨嚷嚷今日的不快:“沒興沒興!”
蒼遲一身齊楚地出城采摘花種,回來時蓬頭垢面,道袍的左邊袖子裂了一截,露出裏頭的貼裏,頭發上斜斜地插了幾根枯草落葉,臉上還有青灰色的泥巴痕,狼狽不已。
得知裴姝舊獨在做飯,蒼遲不顧自己狼狽的形象,一臉疲色,跑到香魚鋪裏,道:“狐三妹,龍大哥我想吃棗泥山藥糕和糖蒸酥酪。”
“行。”裴姝剛圍上圍裙蒼遲風風勢勢地來了,想着人少做個三菜一湯足矣,但蒼遲來了,多了一張嘴可得多做幾道菜。
“謝了。”蒼遲給裴姝行個抱拳禮後回到胭脂鋪。
虞半白有心關心他的臉上有沒有破皮傷,等蒼遲把泥巴痕擦去,不見有傷痕,他放下心來,問道:“你是去挖什麽窩了?”
“不是,我沒有挖窩,是去追狐貍去了。”蒼遲将摘來的花種丢到一邊去,拿起桌上的茶壺刁刁地喝水解渴。
幾句開門炮兒,虞半白瞪了眼睛吃緊問備細:“追什麽狐貍?”
“就昨日咬我的那只禿毛狐貍,狐貍當真狡猾,它們的祖宗定熟讀那《孫子兵法》,要不是我看它奄奄一息怪可憐的,定噴火燒了她發氣。”
蒼遲不會一心一意地摘花種,摘一下就發呆一刻,摘到赤兔快沉下來才摘滿了一籃子。正要回胭脂鋪時,昨日咬他的那只禿毛狐貍,叼着熱乎乎的雞腿從他眼前跑過。
為報昨日之仇,蒼遲劈手奪了它的雞腿:“我不給你吃,哈哈哈哈,你這只醜狐貍。”
口中之食被搶去,禿毛狐貍不甘示弱,跳起來撕咬他的腿,她知自己不是蒼遲的個兒,便耍起的小心眼,咬了一下就跑。
蒼遲心眼兒小,氣不過去追,禿毛狐貍靈活似脫兔,忽往左忽往右,跑得歪歪斜斜似蛇爬行,蒼遲以為禿毛狐貍腦子有疾,就在将抓住它的時候,禿毛狐貍一躍上樹。
樹前有個被雜草掩蓋起來的坑,不知有坑的蒼遲紮進了那個坑裏,腦子也差點摔出了坑。
蒼遲拍着不順的胸口回憶城外的事兒,許大的年紀越說越氣,但話頭一轉,提到白發男子時又不生氣了:“後來那個白發男子出現了,說那只禿毛狐貍是他養的,有些調皮不懂事,和和氣氣,不停和我道歉,最後給了我一點銀子,我就大人有大量,原諒那只禿毛狐貍了。”
說到底不生氣了還是因為那一點銀子。
虞半白聽到尾,兩條眉毛擰成了一團,開口說話前,他先朝門口看一眼,沒有看到裴姝的身影,才道:“那只禿毛狐貍,是你狐三妹的阿娘,白發人是你狐三妹的爹爹。”
蒼遲正舉杯飲杯中最後一口水,聽了虞半白所言,吓得捉身不住,沒咽下去的水都從口中噴出:“什麽?不可能吧。”
說至此,他回想那只禿毛狐貍的模樣,啧一聲話頭再改,道:“不過你這麽一說,眉眼之間是有幾分相似。哎呀,真是狐三妹的阿娘啊。這要是讓狐三妹知道我欺負她阿娘,不得拿刀子把我的頭給砍下來,我先去找狐三妹認個錯。”
蒼遲放下杯子轉身要去香魚鋪,虞半白死死扯住他的袖子:“不可不可!“而後言之歷歷,把所見之事告訴了蒼遲。
蒼遲撮下颌疑惑,掇張凳子在虞半白旁邊坐下來:“既然來了為何不與狐三妹見面?”
虞半白迷茫地搖頭:“不過你和他們是在城外碰見的?他們這是要離開揚州了嗎?”
“我瞧着是要離開揚州了。”蒼遲想不明白白發人和禿毛狐貍的心思,“他們見到了狐三妹解了思念,卻不知狐三妹的思念愈來愈深,快成疾也。”
“你說他們是不是知道自己快要……唉,所以趕來揚州看一眼姝兒?”
裴姝的阿娘是狐貍精,精怪怎會不知自己的壽數将盡,盡前來看一眼自己疼愛的姑娘,也就割舍了人世間所有的依戀了。
虞半白仔細忖度只想到了這個理由。
虞半白話有理,蒼遲聽後懊悔不已,掏出白發人與的銀子摸了許久:“那我可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嬌嬌說的沒錯,我活該被咬。”
“姝兒鼻子尖,她爹爹與的銀子有爹爹的味道,你先收好吧,別被她嗅到了。”虞半白讓蒼遲把銀子收起來,蒼遲情緒低落地将銀子袖好。
不願裴姝因嚴君之事傷心落淚,虞半白心下好些煩惱着又鬼慌着,拳頭捏緊,肅容向蒼遲道:“不能再耽擱了,今日龍角就與我了,到時候天庭的人追責下來,便說是我偷的,後果我來負。”
“那我現在就去問嬌嬌要。”自知做錯事情的蒼遲變得十分勤奮,立即從椅子上起來,原地變成龍,“唰”的一下便沖進了赤雲中。
不過半刻,他又“唰”的一下從赤雲中沖出來降落到天井下,這次還把小鶴子帶來了。
但因飛行的速度過快,小鶴子暈在了蒼遲的背上。
化成人形時,蒼遲一手托着個剔紅雕漆盒,一手接住小鶴子。
倒是忘了小鶴子沉,一只手去接,手臂發出咔擦聲險些脫臼,蒼遲一點小鶴子的頭,讓她變成原形,變成原形輕了許多,拎在手裏一時半會不會覺得沉。
盒裏鋪着一塊似紅非紅的絨布兒,揭開來看,底下放着兩對通體瑩白的小龍角,一對是蒼小六的,一對的蒼小七的。
龍角脫落時她們七八歲,龍角只有兩根指頭大,小枝也不宛然,看起來就像小珊瑚,不是什麽稀稀罕兒,蒼遲将盒子遞給虞半白前,目光黏糊糊,膠在小龍角上:“現在看還怪可愛的。”
虞半白接過盒子看到裏頭有兩對龍角,不解問:“一只龍角便可起疾了,怎拿來四只?”
“龍角并不能真正延壽,将死時吃下,可延個幾年或者十幾年,反正在我們手上也無用,便都與了狐三妹吧。”蒼遲且說且找根軟繩把小鶴子綁起來挂在腰間上。
“謝謝。”虞半白收好龍角,喉裏哽咽不已。
蒼遲把小鶴子挂好以後,不輕不重地拎起來在虞半白面前晃一晃,“你呢,要謝就謝這只暈倒的鯉魚。沒有她,龍角沒那麽快拿到。”
“這又是為何?诶,還是讓她在水裏睡覺吧。”把一條鯉魚挂起不成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曬魚幹,虞半白打來一盆水,讓小鶴子在水裏睡覺。
鯉魚久挂在腰間,腰胯疼,蒼遲巴不得小鶴子去水裏睡。
“她今日和蠻蠻一塊上天去王母娘娘面前打悲了,也不知哪兒來的膽子,直接就說自己一時貪玩,把龍角偷來賣給了狐三妹。涕淚齊下,哭腔震耳,裝得可憐,還說日後不要日事錢了,只求王母娘娘護她周全。王母娘娘心腸軟,也是個會疼孩子的,想也沒想便答應幫小鶴子瞞下來。實在瞞不住,有王母娘娘在,到時候大不了受幾道雷而已,死不了。總之呢就是這樣。”小鶴子哭了一日,眼睛紅腫不堪,進了水裏就翻起又白又胖的肚皮。
蒼遲暗罵她沒點姑娘樣,翻肚子水和在榻裏睡成個四仰八叉有什麽區別,他随手摘下一片大葉子遮了她不雅氣的姿态,遮之前食指戳了戳她的肚子。
虞半白聽着心間的暖流一股一股地流過,袖起盒子,眼角不覺濕潤:“我替姝兒欠你們一個人情了……”
“人情不必欠着,到時候等我們走了你再與龍角給狐三妹,如何得來的也不必多說,只說是你向嬌嬌索來的就成,告訴了她心裏有負擔。小鶴子腦子圓便,獻起殷勤來十個有九個着了道兒,今日也是順風吹火,只要日後狐三妹別惦記着小鶴子身上的肉就行,她雖笨拙,但心地是極好的,當年我被人捉到誅仙臺上,她也是涕淚齊下替我求情。”蒼遲蹲在水盆旁看小鶴子睡覺。
返回胭脂鋪的路上,蒼遲問小鶴子為何要這麽做,小鶴子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她輕聲輕語回答蒼遲:“小鶴子有記憶起就和大家在一起生活,故而沒有親人也不覺孤獨,小鶴子已将大家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但小狐貍是有親人的記憶的,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幾百年,失去親人對她來說會很痛苦,那種痛苦無法随着日子而淡去,小鶴子想到當年的事兒都傷心難過,沒有血緣關系都如此傷心,何況是小狐貍呢。既然有緣和小狐貍相識成了朋友,小鶴子便見不得她傷心。”
親眼見到喬紅熹差些被人剖開肚子取龍蛋,又見到他在誅仙臺上被天兵天将不惜情鞭打的光景,小鶴子的記憶短暫,蒼遲以為當年的事兒她記不清楚了,不想幾百過過去,細節之處都在她的腦子裏記得一清二楚。
這些記憶不要也罷,但小鶴子似乎有意去記憶,蒼遲寧願她記些仇也不要去記這些事情。
天黑下,蚊蟲慢慢聚集成團,有好幾團蚊子在水盆上飛來又飛去,吵人耳朵,虞半白揮袖驅趕,不小心打落了一旁的冊子。
冊子落地,随風翻頁,風停時正好翻到虞半白畫鯉魚的地方,瞥見冊子上的鯉魚,模樣熟悉,蒼遲忍不住多瞥了幾眼,道:“這舊獨和小鶴子小時候忒像了,那會兒比現在瘦得多。她被蠻蠻救起來之前餓了好幾日的肚子,所以特別好吃,吃着吃着就變胖了……”
虞半白正想說小鶴子是自己兒時走散的妹妹,不巧裴姝雙手托着大紅盤來到胭脂鋪,岔斷了他想說的話。
“吃飯啦。”大紅盤裏有四道菜和兩道湯,還有一盤蒼遲要的糕點,裴姝一口氣全端了過來。
小鶴子聽見吃字,從夢中驚醒,眼睛未睜開,已先跳出了水盆。一跳跳到裴姝腳邊,顧着手中的菜,裴姝不留神踩上了她的尾巴。
“什麽東西?”腳底滑溜溜的,裴姝踩到一半後滑了一下,沒踩到底,拿開腳一看,那小鶴子疼了個清省白淨,縮着魚嘴留熱淚,無聲喊疼。
“沒有被踩爆吧……”蒼遲捏起小鶴子的頭,就月檢查一番。還好魚身滑溜,裴姝滑了腳,一腳下來沒有什麽大礙。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在這兒睡覺。”裴姝放下大紅盤子,蹲下身來緩緩地偎小鶴子。
虞半白的眼朝裴姝的鞋子看去,今日穿的是繡花鞋,還好不是高底鞋,穿高底鞋踩上去,魚肚裏得爆出一團帶血的乙丙。
裴姝做了一盤蟹釀橙、一盤胭脂鵝脯、一盤紫蘇蒸蝦,一盤油鹽炒枸杞芽兒,還有一盆酸湯和一盆玫瑰鮮魚湯。玫瑰鮮魚湯是給她自己吃的,蟹釀橙和紫蘇蒸蝦特地給虞半白做的菜,虞半白拿起筷子夾的第一道菜便是蟹釀橙。
還不到時候,橙子有些酸,果意不濃郁,蟹肉也不肥,缺少橙蟹分甘之感,但裴姝加了适量的米醋,加了杭菊花,提升蟹之鮮,橙之甜,酸味過後,一點甜味在喉中轉散,吃了後胃口大開,虞半白的筷子拿起來後就沒停下。
裴姝做這道蟹釀橙下足了功夫,橙甕上不留一點筋膜,虞半白吃到底,也沒吃到一點苦味:“我許久沒吃這道菜了,可好吃。”
裴姝挑着湯匙呷魚湯,聽到誇獎,笑道:“其實秋日吃蟹釀橙最好,秋日幹燥,蟹肥美,橙兒甜,潤肺解毒,骨頭輕,肌膚爽,等秋日來,我再給魚蛋哥哥做蟹釀橙。”
怕口齒不清的毛病犯了,裴姝口中的每一句話都拉長了作兩三截兒慢慢說。虞半白吃訖蟹釀橙裴姝才把話全部說完,他擱了筷,飲湯時笑問:“怎突然說話如此慢?”
“慢得我想替你說。”蒼遲嚼着口中食物,含糊不清地插一句嘴。
“我怕口齒不清的毛病犯了,惹你們笑。”裴姝臉紅着解釋。
虞半白正經地反駁裴姝:“這不是毛病,是你臉皮薄,緊張起來才會有些不清的意思,也不是一句話都不清,幾個字音不準而已,以後說話不必如此慢,沒人笑話你。”
裴姝咧嘴露出上排牙齒的小尖牙,說:“爹爹說是因為牙兒太尖,貪快說話回咬到唇肉舌肉,肉兒怕疼,所以有時候舌頭一彎,就說不清了。”
蒼遲和裴姝的爹爹淺淺打過交道,是個溫和有禮之人,聽了裴姝之言後他發出感嘆:“你爹爹脾性可真浪漫,我口齒不清的時候,我爹爹只會罵我上輩子嘴太賤所以舌頭短了一截……”
“哈哈,你爹爹言語深刻極了,和我奶奶一樣,不過我是奶奶不喜歡我才言語深刻的。”裴姝笑了一聲,覺失禮,急忙斂去了笑容。
“你奶奶知曉你是狐貍精嗎?”雖然裴姝說起奶奶時無悲傷之色,但虞半白想知道裴姝更多私事,嘴一快便問出了口。
“奶奶不知道的,這個奶奶不是我爹爹的親阿娘,我爹爹打小就吃了很多苦頭。”提奶奶時裴姝面無悲傷之色,提裴焱時卻悲得要墜淚,一說裴焱兒時腹部沒有溫飽時,只能吃彘食,二說自己是女兒身,害胡綏綏被奶奶厭惡,贻羞了裴焱。
“溲話溲話。”虞半白恨自己無端問人私事,“為女兒身乃世上最美好之事,那些溲話不必放在心上。”
“我爹爹也這麽說過。”裴姝忽改色,笑渦似暈月,聲音有如一串明珠
“你那奶奶要是被我遇上,我定燒了她的嘴。”蒼遲氣呼呼塞了一口飯在嘴裏。
小鶴子被踩了一腳,吃飯的時候胃口大開,聽他們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她有話想說卻騰不出嘴來說,一桌子的菜,除了玫瑰鮮魚湯其它都吃,三停吃了兩停,連蒼遲的糕點也不放過。
“就知道吃。”蒼遲冷着眼縱她偷饞抹嘴。
不知小鶴子來,裴姝只做了三份蟹釀橙。裴姝把自己的那份蟹釀橙她與小鶴子吃,小鶴子吃幹淨了蟹肉,橙甕都不放過,蘸着醬料一口一口吃進肚子裏:“好吃好吃。”
用飯時裴姝幾次拿眼兒抹蒼遲,慢慢地閑語中索起龍肉:“龍大哥,你說你們龍吃了橙子,龍肉會有橙子味嗎?”
在場幾個哪裏聽不出裴姝的話中意,虞半白一只手伸進袖裏想當面拿出龍角,蒼遲卻合裴姝嘚啵起來:“那你今天吃了玫瑰魚湯,你的狐貍肉有玫瑰味嗎?”
裴姝嗅一嗅手臂上的味道,眨着圓丢丢的眼回,扯謊道:“好像有一點點。”
“歪嘴!”蒼遲回嘴,笑道腹已飽,提起還在吃糕點的小鶴子回東海。小鶴子離開前,不忘把盤裏剩下的糕點揣到兜裏。
目送蒼遲上天,裴姝咬起了下唇瓣,喃喃自語:“要怎麽樣龍大哥才能與我一塊龍肉呢?”
“姝兒,我與你樣東西。”虞半白親切地喊裴姝,随後拿出剔紅雕漆盒推到她面前。
盒子精細纖巧,鋒棱畢露,外髹紅漆,蓋裏與盒外底髹黑漆,裴姝看着盒蓋上的壓雕出神:“裏頭是是什麽?”
“龍角。”虞半白推開盒蓋,取其中一只龍角放于裴姝手心上,“是可以起疾延壽的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