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貓讨食
當晚戌時初,煙楣便回聞弦院用膳。
夏日天長,戌時初時,日頭偏斜到屋檐的最那頭,映紅了一片天,光芒便也不再那麽刺眼,可以肉眼直視到那紅彤彤、泛着金邊的圓球上。
煙楣從她的新雨院中回到聞弦院,這一路上她也瞧見了昔日嘲諷她的那些姐妹,她們還坐在花閣中,瞧見她了,都是一臉神色各異,還有幾個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目光——沒人再敢笑她。
煙楣回到聞弦院,在周姨娘這用了些膳食,便回了她的新雨院。
她洗漱過後卷着被子想入睡,入睡之前,她還叫了丫鬟,叫丫鬟去甜水巷,周行止家中,約周行止出來,明日未時去茶樓中見面。
她要與周行止說斷絕婚約之事。
待到丫鬟離開後,煙楣便躺在床上睡覺,她的身子已疲累到極點了,但莫名的覺得空落落,像是莫名的渴望什麽,她抱着被子的時候,情不自禁的磨蹭了一下。
煙楣驟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了!
她驚恐的捂住自己的臉。
怎、怎麽會!
煙楣果斷把自己往被子裏一藏,命令自己不準再想了。
這一晚,煙楣輾轉反側,到了子時夜半才睡着,第二日才剛到辰時,她便被丫鬟叫醒了。
平日這個時候她早就已經醒來收拾衣裝去給煙夫人請安了,今日卻不知為何,竟睡到這個時辰!
她早上醒來時,便覺得身子不對,那種空曠濕濘的感覺又來了,但她不能再耽誤時辰了,只得匆匆起身,丫鬟也匆匆拿外套給她披挂上,與她道:“三姑娘,來傳旨的太監在外頭等着您呢!”
煙楣驚了一瞬,一邊穿衣一邊詢問,才知道,原來是東宮來的,昨日季妄言答應要點她為東宮屬臣,今日一大早便派太監來為她送了封賞。
一般點個東宮小屬臣,都是太子一句話的事兒,走個程序便是了,但太子卻派人來送了封賞,算的上是大張旗鼓了,東宮來人,連煙右相都得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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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煙右相,煙家今日其他沒有上朝點卯的官場中人也都去前廳候着了——煙家子嗣多,現在入朝為官的有四個,一個煙父,剩下三個煙家的哥哥,都是庶子。
煙楣聽的眼前一黑。
所有人都在,就在等她了。
她匆匆換上衣服,拿個玉簪把頭發紮了個學子鬓,跑出新雨院,一路直奔前廳。
她到前廳時,煙父正與一位拿着拂塵的太監坐着品茶,兩人談笑間氣氛愉悅,煙楣到門口後整理了姿态,平複呼吸,走進來賠罪。
“父親大人,煙楣來遲。”
煙楣說話間,聽見煙父哈哈笑了兩聲,道:“汪公公,我這女兒貪睡,叫您瞧笑話了。”
“哪兒能呢?咱家就是特意來等小煙大人的。”那位穿着紅色圓領宮裝的太監笑眯眯的站起身來,向煙楣行禮:“老奴見過小煙大人。”
煙楣匆匆還禮:“煙楣見過汪公公。”
她不識得什麽汪公公,只是聽煙父剛才喊了一聲,現下便這般喊。
“老奴可受不得小煙大人的禮。”那位太監擺着手,道:“太子殿下惦記您着呢,說您救了駕,特點您為東宮通事舍人,還大賞了您。”
說話間,太監一擡手,後頭便走上來兩個小太監擡起托盤,左側托盤上擺放着官服官印,右側托盤上擺着一些金子,一眼望去,該有一百兩金子。
煙楣這不争氣的腦子當場開始算起來一百兩金子能買多少東西了!
旁邊煙父将手中杯盞放于桌上,發出“啪嗒”一聲響,煙楣回過神來,磕巴了兩下,才道:“多、多謝,臣,領旨謝恩。”
太監便道:“今兒個咱家來的時候,太子還與咱家說,要咱家問一問,小煙大人今日午後可有時間?太子想約您出去一道兒用膳。”
自然是有,太子相約,煙楣哪敢拒絕,自是趕忙點頭道:“煙楣有空。”
太監便點頭,笑眯眯的與煙楣道了別,煙父親自去送,煙楣跟在煙父身後一道送,待到太監走後,煙父才回過頭來,別有深意的盯着煙楣看了片刻,然後道:“煙楣,日後要好好跟着太子。”
方才來的那個太監,是太子的大伴,名為汪儀,在東宮地位超然,日後定是太子心腹,汪儀對煙楣如此态度,顯然是因為太子很看重煙楣。
煙父不由得多想。
太子與三皇子争權激烈,太子母族強盛,性格霸道,三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麗貴妃卻更得聖上歡心,自古以來皇子奪位便是皇家常事,煙家迄今為止一直沒站隊。
此次煙楣攪和進太子與三皇子之間的争端,太子因此對煙楣如此重用,難不成是想拉攏煙家?
而煙楣被煙父看的心裏發緊,她想:可是父親發覺了季妄言待她不同?
父女一對視,彼此眼眸裏都有幾分沉甸甸的意味。
一旁的三個庶兄看的雲裏霧裏,但也未敢搭腔,等到恭送父親離開之後,三位庶兄才與煙楣搭話。
別看他們這妹妹以往不怎麽出奇,日後可是與他們一起同朝為官了,通事舍人,雖說只是個小八品官,但可是太子身邊跟着伺候的人,說不準什麽時候便起來了呢!
這三位庶兄,兩位在刑部,一位在戶部,一位是七品主事,另外兩個是八品員外郎,與煙楣都是差不多的官職,但論前途,卻遠不如煙楣——煙楣這頭可是直通太子殿下呢。
三位庶兄便邀約她一道品茶,想與她說一說這朝中之事,煙楣便将人請到她的新雨院裏。
左右都是自家人,也不需要擺什麽陣仗宴客。
煙楣與三位庶兄互相結伴而行,離開前廳的時候,一直在暗處瞧着的煙桃才冒出頭來——她方才一直站在柳樹後面瞧,等到人都走了,她才發現,她将柳樹的紙條都給揪爛了。
她心裏難受的厲害。
原先最看不起的,以為一只手就能擺弄死的庶女,現下竟扶搖而上,成了東宮屬臣,連父親都對她另眼相待,而她,分明是家中嫡女,卻連在國子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
憑什麽?
煙楣肚子裏半分墨水都沒有,也沒有什麽果決手腕,她到底是如何爬起來的?
煙桃心口都擰在一起了。
而此時,一旁的丫鬟走上前來,與煙桃複述方才前堂中說的話。
“太子竟對煙楣如此看重?”
太子主動邀約用午膳,這是長樂郡主都沒有過的待遇。
煙桃驟然想起煙楣足腕上那一只男子護腕,和昨日時,煙楣跑到馬場時,太子低下頭看她時的那一笑。
煙桃心口跳得更厲害了。
她仿佛找到了煙楣變化這麽大的緣由。
且,那丫鬟最後還補了一句:“奴婢問了守後門的小厮,說是昨日煙楣新得來的丫鬟往甜水巷去了,應是約了周公子。”
煙桃眼眸轉了片刻,道:“你去一趟甜水巷,告知周公子,煙楣将相見的時辰提到午時初,且約在煙家後巷。”
丫鬟領命而去。
煙桃耐心的等到了午時。
午時左右,周行止果然應約而來,而太子的馬車也等到了煙家後門處。
煙楣拜別三位庶兄出了煙府,行走間步伐匆匆,臉上還浸着薄汗,跑過安靜的街巷,神情慌張的爬上了太子的馬車。
那馬車沒有規制,上也沒挂府門,瞧着像是普通人家的馬車,但馬車占地卻極廣,是四頭大馬所拉乘,且建造的木料是極為昂貴的沉香木,夏日中也通體冰涼,蚊蟲皆避。
馬車四周也沒有侍從,只有一矮凳擺在地上,煙楣手腳并用的爬上馬車,才一推開馬車廂門,便狼狽的跌跪在了地上。
她渾身發軟發沉,像是浸滿了水、即将綻放的花苞,急迫的想被人揉捏。
她爬上馬車時,聽見馬車上方傳來一聲低笑。
煙楣知道她現在的姿态都映在他的眼裏,便羞臊的不敢擡頭,只僵着身子跪着,眼眸含淚,鼻尖泛紅,道:“季妄言。”
她早上起來就渾身難受,一直忍到現在。
馬車上的人“嗯”了一聲,施舍般道:“過來。”
煙楣便擰着發軟的身子走過去。
馬車很大,寬敞明亮,竟有她半個廂房那般大,有桌有床,季妄言正靠在床榻旁邊,目光灼灼擡眸看她,道:“委屈什麽,嫌孤來得晚嗎?”
煙楣咬着下唇,沒說話。
季妄言看着她的臉色,想,到時候了。
小貍奴要晃着尾巴過來向他讨食了。
煙楣剛想起身走過去,便聽見周行止在馬車外面道:“煙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