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傅遠周是初二那年秋末才轉到鹄安縣一中的,跟其他人既沒有同窗的情誼,也沒有對周圍産生一絲轉學的新鮮感。

他像個孤獨慣了的老狗,在朝氣滿滿的人群裏,形單影只,落寞得過于明顯了。

周四下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再過兩周,就是鹄安縣五校聯辦的運動會。

班裏不少人都報了排球項目,集合跑圈後,除了排球隊的人組隊單獨訓練,所有人自由活動。

場內運動員熱汗淋漓,場外群衆熱情高漲,歡呼聲、喝罵聲蓋過一浪又一浪。

高漲的氛圍跟傅遠周一點不沾邊,剛結束跑圈,他就跟着一堆以女生為主的群衆隊伍走進了學校裏的小超市。

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瓶冰鎮的純淨水,以及左褲兜裏的果味棒棒糖。

沿着球場外的跑道邊,不急不緩地走着,不時仰頭含一口水,慢吞吞地咽着。

四點左右的風,多少有點涼爽,他拉開了大衣拉鏈,将袖口收至手肘,任憑秋風穿過棉質的T恤,帶走身上餘留的熱意。

跑道內的草坪正是球場,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不同的驚呼,側眼看向聲音的來源。

圓形的影子慢慢在他眼前遮住了橙黃色的日光,逐漸重合成一個金色的圓環在傅遠周眼前慢慢變大。

我擦,哪個王八羔子扔的球?!

事發倉促,來不及做出反應,傅遠周平躺在燙人的橡膠跑道上。

越來越多人圍了過來,擔憂的、好奇的,嗡嗡雜亂的人聲很快就将他淹沒了。

只有一道身影替他遮住了刺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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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

非常不好。

“痛不痛?”

你試試?

“有哪裏受傷嘛?”

我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三句問號沒有一個在點上,全是廢話。

傅遠周睨向來人,碎成萬花筒的鏡片裏全是一張清朗的臉……

啊,是同桌啊。

他忘了回話,只眼睛不眨地看向張屋,腦子裏把張屋捏扁搓圓千遍萬遍。

張屋這時候急壞了,看傅遠周不說話,生怕自己把新同桌的腦子撞傻了,腦子裏開始漸漸浮現出往後的幾十年裏照顧傅遠周智力受損、天天追着自己要糖吃的樣子。

太多人了,太跌面了,傅遠周更不想起了。

他生無可戀地扯住了快急得哭的張屋:“帶我走……”

張屋情緒沒收回來,眼裏有些許迷茫:啊……沒癱啊……

“哦哦!”反應過來,他迅速支起傅遠周,向老師解釋之後直奔醫務室去。

醫務室的陳奶奶是早年随軍的戰地醫生,之後便擔任起了某職工醫院副院長,退休後不顧學生勸阻在學校的醫務室賦了一個閑職,服務師生。

按她的話說,她的生命,從一而終無不在奉獻和燃燒自己,她的前半生獻給了戰火紛飛的峥嵘歲月,後半生為千萬含苞待放的花朵而燃燒,點亮方向。

奶奶年78了,目光矍爍,精氣神兒比同齡的老人都要好,身體更健朗。

“喲,小朋友這是怎麽了?”陳奶奶忙起身問道,指導着張屋把人扶向圓椅坐下。

“奶奶,我們打球砸着他腦袋,把人砸傻了!”

“瞎說八道。”陳奶奶哄着傅遠周,“能說話嗎小同學?”邊檢查他的傷口。

陌生人的關心讓傅遠周無所适從,忙回答:“奶奶我沒事。”

陳奶奶把他碎掉的半黑邊眼鏡摘了下來細細檢查,“眼眶上青了塊有點擦傷,眼球稍微充點血,能看清東西應該沒什麽影響,你自己覺得呢小同學?”

“沒事。”傅遠周看着陳奶奶銀白的發絲答道。

“親同桌!你玩我吶,沒事你躺那麽半天,吓得我以為要傾家蕩産養你一輩子呢!”張屋終于松了口氣。

陳奶奶笑他皮,拿出碘酒幫忙擦了破皮的傷口塗了一種輔助愈合的凝膠,勸他們以後一定要小心,又拿了一份給張屋,囑咐每天都要塗抹,張屋應下,兩人向陳奶奶道謝告別。

張屋領着傅遠周往回走。

“你剛怎麽躺地上那麽久啊。”張屋還是不理解,問道。

兩人這時走到知行樓的拐角走廊。

傅遠周沒了眼鏡,看東西不真切,扯着張屋的衣角走着,眼鏡周圍因為塗了藥顯得他此時弱不禁風,又楚楚可憐。

“人太多了。”傅遠周悶悶。

“我可太服了你了!”張屋想到人是自己撞的,心下又覺得愧疚起來,停下腳下的動作對着傅遠周說:“對不起啊……”

傅遠周心下還不是很痛快,多少有點埋怨他:

“我眼鏡壞了。”

“看不清東西。”

“磕到撞到事小,明天的随堂測怎麽辦?”

聲音不大,還有些委屈。

一連串的炮珠劈裏啪啦扔過來,變成了紮向張屋心口的三把刀子,戳着他的良心嘩啦啦地叫。

“我……”張屋被頂得啞口無言。

頓時他又覺得自己必須擔起作為肇事者的責任,重重地拍得自己的胸脯,啪啪作響像條剛撈上岸的魚尾巴:

“你放心小傅,眼鏡我賠你最好的!”說完又在傅遠周身前馬步一紮:“上轎吧!保證四平八穩!!”

傅遠周拒絕了張屋的盛情邀請,只像先前那樣扯了他的衣角。

“你怎麽不說明天随堂測怎麽辦?”傅遠周勾唇诘問。

張屋一掃剛才的豪情壯志,愁眉苦臉作難道:“小張我也想幫你啊,可惜實力不允許,我總不能當堂給你念題目吧!”

也不是不行。

傅遠周因看不清物,眯眼打量着身前藍白的色塊:“明天放學,配眼鏡。”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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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傅日記:我玩兒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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