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管奕深都有些心神不寧。
華瑾驚慌失措的表情不斷盤亘在腦海裏,一想到她委身的竟然是邱學遠這種王八蛋,管奕深便心痛得不行。
當年,華瑾可是常年第一的優等生,也是整個班級最關心的他的人。
管奕深每每不交作業,其他課代表都習以為常,只有華瑾不依不饒,捧着一摞習題冊,像樽大佛一樣杵在他的座位前。
他揉着被祁梁哲打出來的淤青,長腿一架:“你把我名字報上去得了,反正我沒寫。”
“幾道函數題,能用多長時間?我第二節 課再送老師辦公室,你不交,就是拖累整個班的人。”
管奕深煩躁地猛抓頭發,最終也只能妥協。
一次,兩次,然後變成了每次都是。
從此以後,數學就成了唯一一門他會及時上交作業的科目。
大概也正因如此,被班主任察覺,華瑾是為數不多能成功治住管奕深的人,才在後來安排兩人一對一學習互助。
說的好聽點叫學習互助,難聽點就是要接受華瑾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監督。
經常上課睡得好好的,同桌男生猛地戳醒他:“華瑾讓你認真聽課。”
管奕深叫苦不疊,暗自腹诽這女孩長得那麽漂亮,怎麽盡不幹人事。
他不是不知道學習重要,只是任誰攤上那樣隔三差五上門打砸的親爹,螞蟥一樣吸血,都很難過上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他本以為,華瑾就是那種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單純學霸,不知人間疾苦,直到有一天,聽見同學在背後議論。
原來她母親早逝,父親嫌帶着孩子妨礙二婚,不肯要她,只能和外婆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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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身體不好,她每天放學還要去舅舅的餐館幫忙,日子過得很不容易。
管奕深呆了好一會兒,從沒想過看起來堅強獨立的華瑾會有這樣的身世。
打那以後,他對華瑾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作業不用催了,覺也睡得少了,閑來無事還和她開兩句玩笑。
華瑾一開始有點不适應,後來熟了,便也禁不住管奕深的厚臉皮,和他越來越親近。
偶爾談起各自的家庭,還十分惺惺相惜。
管奕深很少和女生做朋友,不是他自戀,就那張臉,實在太容易耽誤小姑娘學習了。
但和華瑾走得近則完全不需要擔心,因為他知道,在華瑾心裏,考大學和養外婆,才是人生最重要的目标。
後來他逃離深城,為了防止祁梁哲追過來,斷了過往的一切聯系,包括華瑾。
所以華瑾之後的命運究竟如何,他并不清楚。
直至某一天,他在電視上看到熟悉的臉,才發現這個大學霸竟然進娛樂圈了。
娛樂圈其實也不錯,萬衆矚目,賺錢又多,管奕深挺為她開心的。
可如果他一早知道,華瑾會和邱學遠扯上關系,他絕對在來京城的第一天就想方設法聯系她,勸她早點離開那個敗類。
管奕深心中翻湧着沸騰的情緒,連邱翰林給他介紹的各路大佬都應付得不怎麽走心。
邱翰林有些不滿意,但總歸這次宴會,介紹郁簡不過是個幌子,也就随他去了。
說到底,邱氏還是要交到他姓邱的兩個兒子手裏的。
他沒讓許蔚然來,又親自撐場,為的就是昭告天下,那些人自以為他強弩之末,左右不了勢頭正猛的許蔚然,是大錯特錯。
現在他有新繼承人了,且很得他歡心,先前那些押寶的人,最好掂量掂量,重新站隊。
當然,如果能激得許蔚然将矛頭轉向郁簡,就更好不過。
管奕深也不是傻的,正因為他明白這些,才不會太把這場看似風光的介紹會當回事。
有人來敬酒,他就站在邱翰林旁邊碰個杯,剩下的時間聽大佬們吹吹牛也就罷了。
滿腦子想的都是挑什麽合适的時機去見見華瑾,順便分出點心神留意攀談者的身份。
直到有一個中年男人自稱是溫信集團副總,才眼睑一擡,猛地來了精神。
“老韓,怎麽沒見你把兒子帶過來?”
“別提了,那臭小子,沒一天讓我省心。”
見老友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邱翰林當然不會瞎問,兩人順勢聊起別的話題。
管奕深低頭啜了口香槟,視線卻在那個韓副總身上仔仔細細打量一番。
今晚的目标終于鎖定了。
等對方離開,為了不使邱翰林懷疑,管奕深面色如常地又應酬了幾波人。
直至餘光瞥見韓副總朝宴會廳外走去,明白時機已到,找了個借口開溜。
走廊的盡頭是衛生間,大廳裏的宴會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一牆之隔的地方卻格外安靜。
伸手理了理衣領,邁着從容地步伐快速走近。
還沒踏入男廁的門,就聽到裏面傳來韓副總冒火的聲音。
“消息沒錯?他真和那個女人跑鄉下去了?”
“呸!真愛?那種窮地方出來的,能對我兒子有什麽真愛?不就是圖錢?”
“臭小子,被這麽個女人哄得五迷三道,十幾年書都白讀了。”
“找!加派人手去找!等找着他們,是打是罵還是綁,不管什麽都好,把兩個人給我帶回來,我倒要看看那女人有多大能耐!”
嚯,這都不用他打聽,情報自己送上門來了?
管奕深舔了舔臼齒,心情可算多雲轉晴,抵唇咳嗽兩聲,驚動了裏面的人。
“誰在外面?”
“韓叔叔,是我。”挂着一臉謙恭的笑容走進。
“哦,小簡啊,”見是他,韓副總的面色緩和不少,“你可是介紹會的主角,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即将成為邱氏冉冉升起的新星,也不知能攪動多大風浪,得罪不起。
管奕深也很懂得利用身份的便利,扮出恰到好處的歉意:“第一次來這種人多的場合,有點壓力,想出來透透氣,我不是有意聽牆角的,希望韓叔叔別介意。”
他都直接挑破了,哪怕介意也不敢當面說啊。
韓副總忙擺手:“也不是什麽商業機密,我不想提,純粹是家醜不可外揚罷了。”
家醜這個詞一用,有點眼色都知道該住嘴了,可管奕深一心套料,自然要當個沒眼色的傻瓜。
于是他打開水龍頭沖了沖手,假裝只是好奇:“聽您剛才電話裏講的,似乎是令公子遇到了些感情上的問題?”
韓副總神情一滞,沒想到他會這麽刨根究底。
半晌,見他并沒有收回問話的意思,才面露尴尬,仿佛破罐破摔地嘆了口氣。
“你們小年輕腦子裏想些什麽,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好好的大家閨秀他不要,非要喜歡那種又是紋身又是鼻環的,娶這種女人進門,我們韓家還有家風可言嗎?”
管奕深抽出吸水紙擦擦手,像模像樣地提建議。
“有時候家長越反對,他們反而越堅定,适當松手,沒準令公子冷靜下來,還能和您好好談談呢?”
韓副總沉吟片刻,大約被兒子的叛逆搞怕了,竟微微颔首:“你說的也有道理,總歸我已經查到他們在哪兒,不怕找不着人。”
管奕深在看不見的角度勾了勾唇角,語氣卻仍關切。
“您別怪我八卦,照理說那個女孩的出身不是特別好,應該很難接觸到令公子才是,他們倆究竟怎麽認識的?”
韓副總撇撇嘴,似乎根本不想多提,但畢竟眼前是老友的兒子,不能不給面子。
“大學裏的,說是搖滾社社長,還組了個什麽樂隊,呵,小孩子過家家,還比不上舊時代唱戲的,好歹人家有真本事。”
不屑的口吻聽進耳朵裏,自動過濾出有用的信息。
OK,關鍵線索齊了。
管奕深又不痛不癢勸了幾句,功成身退。
事情進展超乎預想的順利,心情愉快起來,連腳步都變得輕盈。
他這就打電話告訴方永新,自己刮到個大料,不好好到他這兒賣一賣身,別想拿走。
“管奕深——”突如其來的呼喚,瞬間将他叫停。
皮鞋踏在理石地面,寂靜空闊的走廊上,那道嗓音如此熟悉而陌生。
脊背僵直兩秒,猛地轉身,正對上不遠處身材窈窕的女人。
華瑾拎着裙擺,好像急匆匆剛趕過來,唇色略微泛白,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正拼命隐忍着什麽情緒。
誰都沒有說話,壓抑在各自胸膛裏的情緒卻滾沸得厲害。
身體先于大腦行動,幾步上前,拽住對方的手腕就朝反方向走。
大概是娛樂圈女星特有的體重,華瑾整個人瘦而輕,拉着她幾乎不用費什麽力氣。
很快,宴會廳的喧嚣就徹底被他們抛在身後。
直至管奕深選定一間休息室,确定無人後,把華瑾拉進去,關門上鎖一系列動作結束,才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與她無言對視。
長久的沉默。
華瑾牽動嘴角,扯出一抹笑。
“你現在叫郁簡是嗎?邱學遠和我說了,到京城這麽久,怎麽都不來看看我。”
語調自然,半點也不生分的态度,令管奕深松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免升騰起少許心虛。
“太忙了,沒抽出空,”摸摸鼻子,試探着問,“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和我過去是同學?”
如今邱家最恨他的恐怕就是邱學遠,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和華瑾的關系,順藤摸瓜查到什麽,後果不堪設想。
華瑾搖搖頭,神色落寞:“我什麽身份,你什麽身份,和我這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扯上關系,只會讓你成為別人的笑柄。”
管奕深愣住了,他沒想到記憶裏驕傲自信的華瑾竟會如此自我貶低。
“別這樣說,我只是邱翰林偶爾發發善心撿回來的便宜兒子,沒人真把我當名流貴子。”
“但你現在也是邱家人了,還是邱學遠的哥哥,如果你想要什麽,他應該不敢和你搶吧?”
華瑾仰頭看過來,燈光自天花板打下,晃得人一陣眼花。
直到這一刻,管奕深才看清她眸底遍布的血絲,以及濃重妝容也遮不住的蒼白氣色,下巴尖瘦得可怕,整個人了無生機。
心髒迅速沉下谷底,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喃喃地問:“華瑾,你怎麽了……”
小心翼翼的一句話,卻仿佛瞬間按開禁忌的閘門。
華瑾看着他,嘴唇翕動,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
“你要是早點回來多好,早點……哪怕是你包養我,也好過跟他……”
雖然吐字囫囵不清,但話到這份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肯定是小畜生造的孽。
管奕深急火攻心,恨不得現在就沖到宴會場暴打邱學遠狗頭。
“他是不是欺負你?告訴我,我一定幫你讨回公道!”
聽到這樣的安慰,華瑾反而哭得更兇了,肩膀瑟縮成團,上氣不接下氣。
管奕深把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沒人比他更清楚過去的華瑾有多麽耀眼堅強,能把人折磨至此,邱學遠幹的肯定不是一般的惡事。
正咬牙切齒間,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短信提示音。
掏出來瞄一眼,還沒看清上面的字,身上突然一重,華瑾竟然撲進了他的懷中。
管奕深登時渾身僵硬,望着崩潰大哭的女孩,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偏巧這時候,看清了屏幕上的內容。
是方永新發來的,相當簡潔的一句話,卻不啻當頭一棒——
【我提前出來了,來見你,現在在宴會廳,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