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管奕深在邱家的日子無波無瀾地開始了。
令他松口氣的是,雖然家庭成員不少,但除了一日三餐,大家各忙各的,很少有聚在一起故作其樂融融的時候。
許蔚然一早随母親回許家居住,沒有特殊原因幾乎從不踏足邱家。
邱學遠當了集團總裁,每天日理萬機,自然也是在邱氏附近單獨買了套公寓。
姚金芝則隔三差五和好姐妹出去喝茶逛街,盡情享受富太太的生活。
邱翰林就更不用提了,一天走不了幾步,大部分時間都在三樓的專屬空間,和營養師,藥劑師們相處。
偶然幾次下樓,逮着管奕深了,就硬拽着他大談特談與初戀情人,也就是管沛恩的美好愛情,以及全怪當年許家霸道,棒打鴛鴦。
管奕深每每緊繃着面皮,左耳進右耳出。
畢竟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從邱翰林言談中可得知,在他心裏,哪怕他不得已和其他女人商業聯姻了,管沛恩也應該從一而終。
說要分手,不過是一時意氣。
好不容易讓她懷孕,本來再軟磨硬泡一陣子,估計她就安分了。
本來嘛,名分這東西哪兒有那麽重要,是他最寵愛的女人不就行了?
若非管教授從中作梗,逼迫女兒和他斬斷聯系,一夜消失,他也不至于娶了姚金芝這種沒文化的花瓶。
對此,管奕深唯有呵呵。
當聽到邱翰林惋惜,方永新到底沒能查出媽媽下落的時候,他甚至有些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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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這麽多年,才從祁梁哲的魔爪逃脫,要是再落入邱翰林手中,媽媽的命也太苦了。
管奕深頭疼不已,回回應付他,都需耗費巨大的忍耐力。
他看得出,邱翰林同樣開始不耐煩了。
當了那麽多年首富,為了得到他施舍的好處,多少人卑躬屈膝,求都求不來。
這新兒子倒好,整天皮笑肉不笑,好像讓他享受邱家的榮華富貴多委屈似的。
哪怕二十年後才把他認回來,哪怕自己對不起他生母,也輪不到他這個小輩擺臉色。
管奕深不是不會察言觀色,也不是感覺不出邱翰林的慈父面具在一點點崩塌。
只是心裏那道坎太難邁過,雖然明白早晚有那麽一天他要妥協,但……能遲一天是一天吧。
而放眼整個邱家,唯一能讓他感到心平氣和的,也只有邱學逸了。
明明父母哥哥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偏偏能把這小少爺養得與世無争,真不科學。
管奕深留心觀察了幾天,發現邱學逸屬性還挺宅。
要麽悶在房間裏半天都不出來,要麽一個人搬着畫板到花園寫生。
熱愛獨處,喜歡藝術,和那個花天酒地的哥根本是兩種人。
如果迎面遇着,無論是誰,都會得到他一個甜甜軟軟的笑,純良得像只小白兔。
原本看資料的時候,管奕深還沒什麽實感,現在與真人相處幾日下來,這才肯定了,邱學逸的确是邱家一股不可多得的清流。
這麽安靜乖巧的人,萬勿卷入那些是非之争。
于是管奕深自發遠離。
郁簡這個身份,本就意味着突變與紛争,想要為人家好,不産生交集就對了。
然而事情的走向卻又一次不如他心意。
管奕深不主動接觸,邱學逸反而在一個陽光慵懶的午後,敲開他的卧室門。
臉蛋圓圓的青年略顯局促地站在門口,手裏捧着一幅畫,軟軟糯糯的嗓音道:“第一次見,不知道送什麽才好,這個可以嗎?”
“我畫畫只是興趣,可能畫得不太好,請見諒。”
管奕深有些驚訝。
這個家的成員或多或少都對自己有些敵意,饒是如何都想不到,幾乎沒什麽交流的前提下,沉默寡言的小少爺會給自己送見面禮。
道完謝,禮貌地接過來。
徐徐展開,紙張上竟然是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畫。
那眉毛,那眼睛,一看便知是管奕深無疑。
雖然嘴巴和鼻子有微小的偏差,但對于一個業餘畫家而言,已經相當不錯了。
管奕深第一次收到這種禮物,高興的心情掩不住,連忙收好,把人客客氣氣請進屋。
對于主動釋放善意的人,他也不會吝啬熱情。
“以後沒外人的時候,叫我郁哥吧?不過,如果你媽在的話,最好還是別了。”
“哦,好的,”邱學逸乖乖應聲,找了張椅子坐下,目光毫不避諱地追随着他的臉。
管奕深不自在地撥了撥頭發,記得初見時,邱學逸就是這樣看着他,怎麽,自己的長相有什麽特別嗎?
“紅酒還是茶?”
“我不會喝酒,”老老實實答完,黏連的目光仍舊紋絲不動。
管奕深點頭,轉身去給對方倒茶。
好在方永新吩咐過傭人,深秋嚴寒,他房裏的茶水要二十四小時不斷。
指尖觸碰茶壺壁,尚且是溫熱的。
仔細斟了一杯,剛放到桌上,邱學逸便好像終于按捺不住,略顯着急地開了口:“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個有點冒犯的問題,想問問你。”
聽到這句,管奕深竟松了口氣,有什麽問題還是開門見山的好,瞧把孩子憋的。
“你說。”
邱學逸撓撓頭,腼腆地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問:“我聽媽媽說,你是孤兒院長大的?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也許會有其他兄弟?”
管奕深的手登時一顫,些許茶水抖出杯沿。
強按下瞬間澎湃的心緒,直視過去:“為什麽這麽說?”
邱學逸沒察覺出他的異樣,稍頓兩秒,仿佛在默默措辭。
“我在倫敦讀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和你長得很像,所以我第一次見到你,才會那麽吃驚。”
心髒霎時提到喉嚨口,長得很像?難道是郁簡?
不可能啊,方永新明明告訴過他,郁簡得罪了社團的人,被一幫小弟拿着武器教訓了一頓,險些去了半條命。
現在正躺在一家私立醫院的ICU,怎麽可能跑到倫敦?
他越想越奇怪,口氣都迫切起來:“朋友?他叫什麽名字?哪裏人?”
邱學逸看看那副畫,又看看他:“他叫Jeffery,英籍華人,從小在倫敦長大,沒來過我們國家,但……實在和你長得太像了。”
聽到這兒,管奕深肩膀一松,緊張立時消散大半。
那就沒關系了。
方永新資料裏都寫了,郁簡是在深城隔壁的一個小縣城長大的,與“英籍華人”四個字絕對沾不上邊。
為求保險,還是象征性問了句:“那你有他的照片嗎?”
“沒……他不愛拍照。”邱學逸垂下腦袋,似乎也是覺得,自己這樣口說無憑挺不靠譜的。
管奕深見他缺乏底氣的樣子,一顆心慢慢放下。
抿一口茶,給出了自己傾向的答案:“人有相似,也許只是巧合呢,我不覺得我會有個漂洋過海的兄弟。”
“也是,”邱學逸向來不是個有主意的人,聽他這麽說,很快點點頭,“可能是我想多了。”
管奕深放下茶杯,盯着小朋友的發旋,惡趣味地眨眨眼:“說起來,你這麽緊張他的事,你們倆的關系……不一般吧?”
邱學逸猛然擡頭,無措地瞪大眼。
似乎想否認又不習慣撒謊,支吾半天,圓圓的臉蛋漲得通紅。
管奕深沒想到随口一說竟惹來對方這麽大反應,負罪感陡升。
“我就是瞎開玩笑,別放心上啊,兩個大男人,能有什麽不一般的關系?”
“唉,你這麽正經,以後不逗你了。”
邱學逸的性子相當單純,聽他這麽一解釋,總算放松下來。
只不過這個房間他是呆不下去了,坐立難安了一會兒,禮貌地道了別。
滿面笑容地把人送走,管奕深關上門,摸一把額頭虛汗。
總覺得自己不小心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為了回報小少爺對自己的慷慨,還是把這段記憶從腦海裏抹除算了。
他現在滿腹心思都記挂着多日不見人影的方永新。
只等介紹會那天好好質問一番,電話都不打一個,還說不會把他忘了?
左等右等,終于等到了周六。
晚八點,管奕深套上西裝,坐上豪車,直接駛往麗思卡爾頓酒店。
邱翰林和姚金芝在前面那輛,他則和邱學逸跟在後面。
巧合的是,兩個人都目不轉睛地抱着手機。
邱學逸好像在和某人聊天,指尖靈活飛躍,噼裏啪啦的敲擊聲響起,不時還抿唇輕笑,模樣完全不同于面對父母時的唯唯諾諾。
管奕深好奇那頭的人會是誰,竟能讓長久壓抑的邱學逸露出本該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活潑輕快。
但他并未多打聽,反而隔三差五望向自己的手機屏幕。
一整天都沒消息,該不會把這事兒忘了吧?
“——叮咚”一聲,短信提示音來了。
興沖沖垂下眼皮,不過兩秒,臉色黑成一片。
方永新說,趙總臨時加了個飯局,他不一定能及時趕過來,只能盡量。
管奕深低罵一聲,憤怒地把手機一扔。
這才回京幾天啊,都學會言而無信了?
邱學逸注意到他不開心,湊過來關切詢問。
管奕深搖頭,嘴上說沒事,暗地裏卻咬牙切齒。
他可時刻記着要趁這次機會幫方永新忙呢,這家夥卻輕飄飄一句有飯局就推了?
想來是根本沒指望他能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情報吧?
氣惱地揉了揉太陽穴,好啊,看不起他,等着,等他拿到重要線索,必須讓這人在床上喊爸爸。
憋了一肚子火下車,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堂,行至宴會廳。
剛在門口站定,前面便傳來邱翰林不滿的聲音:“正式場合,你帶個不三不四的女人過來,什麽意思?”
随即是邱學遠嬉皮笑臉的讨饒:“今天來的叔叔阿姨不少都涉足影視業嘛,我想幫她引薦引薦,看能不能當上個女主角。”
聽這口氣,八成是包養的小明星。
邱翰林冷哼一聲,也不想當着一幫老朋友的面丢臉,只裝作沒看到。
管奕深心情不虞,這邱家二少倒是一如既往的荒唐。
冷着臉随意瞥了一眼,下一秒卻神色驟變。
幾步之遙外,那個身着抹胸紅禮服,一頭波浪卷,明豔動人的女人,赫然是華瑾!
她挽着邱學遠的胳膊,面上是完美而讨好的微笑,即便被邱翰林數落“不三不四”,也半句話不敢多說,分毫看不出當紅女星的派頭。
許是管奕深的注目過于明顯,華瑾有所察覺,疑惑地轉移視線。
目光相對的瞬間,瞳孔驟縮,整個人如遭雷亟。
眼裏寫滿難以置信,幾乎下意識撇開挽着邱學遠的手臂。
邱學遠不滿的瞬間,管奕深僵硬地別開眼,以免被發現不對。
然而,胸腔裏的驚濤駭浪卻久久不能平息。
誰能想到,久別重逢,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難堪的身份。
尤其華瑾,還曾是管奕深灰暗的高中三年裏唯一一抹亮色,而管奕深,亦在華瑾朔風凜冽的生命中留下過難能可貴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