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接連低氣壓了好幾天,終于迎來陰雨轉晴。

管奕深心情不錯地走進大廳,一擡眼,對上一張讨厭的臉,瞬間沒了笑意。

腳下步子放緩,充滿防備意味地看着邱學遠。

對方嘿嘿一笑,滿是惡意地舉起手機,朝他晃了晃:“有個好東西給你聽,感不感興趣?”

心底瞬間升騰起不祥的預感,然而不待他回應,早有準備的邱學遠已然點開錄音界面,播放了一段音頻。

第一句話,明顯是他本人的聲音。

“你和郁簡睡沒睡,嗯?不說清楚,就一直跪着別起。”

過了好長一段空白,才聽到另一個虛弱的女聲,音量低得細若蚊蠅:“……沒有。”

是華瑾!

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瞪向邱學遠,立時攥緊了拳頭。

邱學遠啧啧兩聲,不屑地拔高了音調:“連他也看不上你這只破鞋啊?那多可惜,不賣身,男人又怎麽肯為你出力呢?”

華瑾似乎是極輕地諷笑開來,爾後顫着嗓音回道:“他不是你……”

“啪——”響亮的巴掌聲直接扇沒了後半句話。

小臂上的肌肉猛然繃緊,如果不是理智尚且克制着,管奕深此刻必定沖上前将邱學遠撕成碎片。

對方舉着手機,一臉你能奈我如何的笑容,而錄音中的他,也格外殘忍暴戾,肆意橫行。

“是啊,郁簡當然不是我,你的主人只有一個,說,他是誰。”

這一回,隔了更長的時間都無人應答。

又是一聲清脆的耳光。

“讓你說話!啞巴了?啊?”

華瑾被打得痛哼,疼得拼命喘氣,再開口時,明顯含着血沫,口齒不清:“是你……”

邱學遠冷笑兩聲,居高臨下的語氣仿佛在對待一個奴隸。

“賤|貨,用這種眼神看我?今天就給我跪在這兒磕頭,沒我的允許不準停,磕到我滿意為止!”

錄音最後,以“咚咚咚——”連續不斷,又重又狠的撞擊聲結尾。

管奕深雙眼通紅,胸腔劇烈起伏,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都渾然不覺。

他終于知道,華瑾的崩潰源來何處。

即便只是沒有畫面的音頻,由手機傳遞過來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悲憤與反抗不能,依舊再清晰不過地接收到了腦海裏。

長久處于這樣的情緒壓迫下,任誰都會發瘋。

“你現在知道了吧?為什麽我有辦法讓她再也不聯系你。”邱學遠得意洋洋地湊到眼皮底下,不吝以最惡毒的話語刺激他。

“我腳邊的狗,怎麽敢吃你這個外人的飯?”

幾乎是同一秒,裹挾着千鈞力道的一拳破空而來,重重砸上他的臉,直接打斷半顆門牙。

血腥味瞬間充盈鼻腔,邱學遠壓根沒料到對方敢出手,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不等他喊出聲,管奕深飛起一腳,狠狠朝他下腹踹去。

論起逞兇鬥狠,管奕深從沒在怕的,過往那麽多實戰經驗,打哪兒可以讓人感受到十倍的疼,他清楚得很。

邱學遠痛到牙關直哆嗦,當了首富之子這麽多年,向來只有他淩|辱別人的份,何曾受過這等欺負,眸底兇狠瞬間暴漲,大吼一聲撲了過去。

管奕深側身躲過,看着對方毫無章法的動作,輕蔑一笑。

一個是酒池肉林浸淫已久的二世祖,一個是社會底層掙紮求存的夜店保安,這兩人的武力值放到一起對比,結局根本沒有懸念。

既然都已經動手,管奕深就沒打算留情,拳腳相加,每一下,都朝着能讓人疼上好幾天的地方重擊。

當然,他也有意被對方打中幾拳,主要是在臉。

所以當邱翰林聽了傭人彙報,急匆匆趕下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人纏鬥一起,各自臉上都挂了彩,沒一個能看。

姚金芝心疼得叫出聲,連忙吩咐拿藥箱過來,淚眼汪汪地要邱翰林做主。

而邱學遠呢,早疼得話都說不出,硬撐着才沒趴倒在地。

管奕深抹了把唇角血跡,擡頭看向邱翰林,目光透着無悔的堅定。

“我一定要華瑾。”

不待邱翰林教訓他,直接用铿锵有力的一句話擺明态度。

“她長得很像一個人……”說到這裏頭低了下去,聲調也變得渺遠,好似在回憶從前,“像福利院的義工姐姐。”

後半截一出,邱翰林原本還蘊含怒氣的神色,瞬間凝結。

“我從小沒有媽也沒有爸,因為不合群被其他人排擠,只有義工姐姐對我好,給我吃的,還送我禮物,她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一直在等長大的那一天,能保護她,可突然有一天她不來了,我問了院長阿姨,才知道她去了大城市發展,再也不會回來。”

“也許上天讓我遇到華瑾,就是給我機會彌補遺憾。”

“她找了我,我就會保護她,在福利院最難捱的幾年,都是義工姐姐幫我度過的,要不然,我可能早就餓死了。”

“如果連這個心願都實現不了,那我寧願不回邱家。”

管奕深的嗓音又悶又沉,最後一句更說得好像賭氣,然而效果卻出乎意料的好,半天了,除了邱學遠連連喊痛,以及姚金芝不時驚呼的動靜,再沒有其他聲音。

理由爛俗不要緊,往邱翰林最虧欠郁簡的地方插刀就行。

又過了許久,上方終于傳來無奈的嗓音:“好了,為了個女人,鬧得這麽難看,說出去也不嫌丢人,這件事我做主,你就把華瑾讓給小簡,以後不要再糾纏了。”

邱學遠一聽,氣得要從沙發上跳起來,哪知道一動便牽扯到傷口,疼得倒抽冷氣。

他做這一切的本意是想狠踩郁簡一把,把鞋尖怼到臉上那樣作踐他,讓他清楚意識到和自己作對的代價,眼下卻換來這麽個結果,讓他如何咽的下那口氣?

管奕深咬破舌尖,裝模作樣地咳了兩口血出來,看上去比鬼哭狼嚎的邱學遠更為嚴重。

見此情景,邱翰林也不好再說什麽,嘆息一聲,拄着拐杖走遠了。

人一消失,管奕深立馬換了副臉色。

“聽到你爸說的了嗎?”冷笑着看向邱學遠,特地用上最能激怒對方的語氣,“你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吧?呵。”

姚金芝一面給兒子上藥,一面用極為怨毒的眼光瞪視他。

管奕深壓根不在意,任憑邱學遠在背後高聲咒罵,徑自上了樓,消失在拐角之前,還挑釁地擺了擺手。

而另一邊,惠捷的經理辦公室內,方永新正坐在桌前出神。

手裏拿着一只黑色絲絨盒,修長的指尖緩慢摩挲,目光放空,似乎在深思什麽,又似乎在等待什麽。

直至旁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鈴,他猛地掀起眼睑,拿過,滑開了接通鍵。

“有眉目了?”不待對方開口便先問出了聲,語速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出的些許迫切。

接着,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清隽的長眉逐漸斂起,眸光微閃,像是驚訝,又像是等來正确答案的如釋重負。

“真的是華瑾?”

“我知道了……辛苦了,尾款今晚之前彙過去。”

結束通話後,方永新久久沒有開口,只是更緊地握住了手中的絲絨盒。

後背倚進辦公椅,垂首,清雅俊秀的臉龐掠過無數複雜顏色。

他心裏有對管奕深的愧疚,尤其确認是自己誤解對方之後,那天傍晚,徐醫生推心置腹,又教他手足無措的話語,便更加清晰地環繞耳畔——

“其實,真真假假,何必計較得那麽清楚?感情上的事,本來就很難分對錯。”

“感情?我和他?”

“他肯解釋這麽多,又為你傷心,恐怕不止對你有感情,還非常深刻。”

“至于你對他,千裏迢迢跑到杭城來,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永新,我接觸你也有十幾年了,像你這樣的情況,多數患者的選擇都是獨身一人,孤老終生,你比一般人聰明,靠後天學習能實現正常的人際交往,甚至比他們還要擅長揣摩人心,這是好事,也是我覺得你可以不用再接受系統性治療的原因。”

“但歸根結底,真正能用心感受到七情六欲,和憑技巧應付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有時候我也替你可惜,體會不到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

“但現在事情迎來轉機了,有一個人能讓你産生懷疑和嫉妒的情緒,哪怕負面,那也是真實的,這麽多年來,有第二個人能讓你産生這種情緒嗎?”

“我知道,你在自己和外界之間豎了一道門,你出不去,外面也進不來,這既保護了你,也限制了你,你真的不想嘗嘗,和一個人建立起親密關系的滋味嗎?”

“不妨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和他一個機會,或許,他就是能将你與這個世界連通起來的鑰匙呢?”

話到末尾,徐醫生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語調溫柔可親,神情全然是鼓勵。

這位長輩,曾在方永新最為灰暗的那段日光裏給予過唯一的支持,不誇張地說,是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人。

所以,徐醫生的話,他當然沒有不聽的道理。

而且更重要的是,和管奕深分開的這些天,他已經不止一次在夢裏見到了那張泫然欲泣的臉,令他輾轉反側,焦躁難眠。

方永新打開絲絨盒,盯着裏面的物件,長久的凝視過後,紅唇微啓,仿佛自言自語般喃喃——

“我的……鑰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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