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午後,花房裏,姚金芝正彎下腰身,修剪低矮的玫瑰枝葉。

陽光穿透玻璃頂,柔柔地傾灑而下,為滿園盛放的花骨朵鋪上一層淺金。

紅木小桌上放着一壺茉莉茶,兩邊各自擺了一把藤椅,空氣裏飄散着沁人的幽香,四周卻十分靜谧。

這個坐落于邱家宅邸最角落的地方,向來鮮少有人問津。

因為管家早已發話,夫人對園藝要求很高,這些花花草草的打理,他事必躬親,不假借外人之手。

指尖輕輕揉撚着嬌豔欲滴的粉色花瓣,稍一用力,便扯下一片,悠悠落進泥土裏。

姚金芝勾唇一笑,徐徐直起腰,剛欲回轉身子,後方倏爾伸來兩條有力的胳膊,将她環住。

“夫人。”低沉的嗓音,糅雜着說不出的愛意。

她半點驚慌的情緒也沒有,反倒是放松了脊背,順勢倚進對方的胸膛。

“阿光,今天怎麽遲了半個小時?”

洛光老老實實地答:“老爺下午血壓偏高,我多照顧了一會兒。”

“呵,老不死的東西,”姚金芝冷笑不疊,“上了年紀就得服老,半只腳都踏進棺材了,還不肯放權,從外面接回來一個野種,在家裏攪風攪雨,差點害死學遠,這筆賬,我遲早和他算清楚!”

“老爺也是想借郁少爺打擊許大小姐……”

一聽洛光還替主子說話,她立馬不高興了,從他懷裏掙開,翻了個白眼,往桌邊走去:“我倒沒看見他打擊出了什麽成效,只知道來了個郁簡,本該屬于學遠和小逸的財産又要少分一份。”

“老家夥天天嚷嚷着管沛恩是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那女人生的孩子,他舍得不管不顧?”

到藤椅邊坐下,塗了鮮紅豆蔻的指甲在茶壺上微微一點,洛光趕忙上前,替她斟了一杯清香的茉莉花茶。

夫人不讓他坐,他便不敢坐,規矩地立在旁邊,見她眉間隐含怒氣,還十分關切地詢問:“二少爺的傷好些了嗎?”

姚金芝抿了口茶,将杯底重重扣在桌面。

“別提了,還發脾氣呢,吵着鬧着要報複那對狗男女。”

“我最寶貝的就是這個兒子,從小到大,什麽時候讓他受過這種苦?邱翰林也是老糊塗,不然怎麽會維護那個雜種?”

“我本來想着,小逸總算回國,進了公司以後,和他哥哥聯手,肯定能把許蔚然那死丫頭架空。”

“哪知道這小子一點兒志氣也沒有,成天在公司裏混日子,一回家就悶在房間裏畫一堆沒用的破畫,你說說,他這性子到底傳了誰啊?”

洛光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

姚金芝說完後也反應過來,擡眼對上他一臉複雜神色,火氣竟消退不少,掩唇笑出了聲。

“哎呀,知道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也不指望他能出息,無功無過,幫他哥把江山繼承下來就夠了。”

洛光蹲下了身,握着姚金芝的手,寬慰道:“夫人也不用太憂心,我天天陪着老爺,他身體的确一日不如一日了,邱家的財産,早晚還是要到兩位少爺手中。”

“唉,難啊,”她嘆了口氣,頭疼地揉捏着眉心,“大的鬥不過那野種,小的又不争氣,到頭來還得靠我這個當媽的。”

洛光最見不得她這般為難,趕緊誠懇地表忠心:“還有我呢夫人,我一定站在您這邊。”

聽到這話,姚金芝終于隐秘地勾了勾唇角。

随即擡眸,柔柔回握住他的手,将人拉起來,傾身撲進對方懷中:“阿光,還是你最疼我。”

洛光小心翼翼地回擁住她,二十年了,他對夫人,從最初的驚鴻一瞥,到如今歲月沉澱下已成習慣的癡戀,可以說,無論什麽事,哪怕殺人放火,只要夫人開口要他做,他都無有不從。

直至日落偏西,快到晚飯時間,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老規矩,洛光先走,等隔段時間,姚金芝再出去。

可這一次,他離開不過兩分鐘,就突然折身回返。

姚金芝問:“怎麽了?”

洛光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夫人……我在門口,撿到了這個東西。”

姚金芝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璀璨華貴的百達翡麗,相當眼熟。

立時驚呼出聲:“這不是……郁簡的表嗎?”

她早就注意到,突然有一天那野種的手腕上就多了這麽一個東西,又招搖又顯擺,還珍惜得不行。

甚至懷疑,會不會是方永新送來讨好他的,才讓他這麽上心。

随手一翻,果然在反面看到激光刻上的花體英文——G&F。

“F”代表着方永新,可,這個“G”是什麽意思?

郁簡郁簡,不應該是“Y”嗎?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還沒來得及深思,便見洛光沉重點頭:“我來的時候還沒看見,剛剛一出去,就發現它在地上,也就是說……”

很可能有人一路尾随,還偷聽了他們兩人全部的對話!

姚金芝心頭一震,瞬間收起了發散的思維,一拳捶上桌面:“我和你已經夠小心的了,這麽多年都沒事,怎麽可能被他……”

“夫人,現在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趁他行動前,捂死他的嘴啊!”猛地将茶壺茶杯掃落地面,伴着噼裏啪啦的破碎聲,緊緊攥住桌沿,“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錄音,就算我們咬死不認,萬一邱翰林起了疑心,要去……就全完了!”

洛光眉頭緊皺,狠了狠心:“那我去聯系一些道上的人……”

“不行!咱們倆的手絕對不能髒!”姚金芝想也沒想便将他攔下,“郁簡才回邱家沒多久,就死得不明不白,邱翰林肯定會追查到底,得想個辦法,既能除掉他,又讓老東西不敢聲張。”

“夫人的意思是……”

越到危機關頭,她腦子轉得越快,不消幾秒,一個大膽的計劃便初具雛形。

“你不是說,前兩天,單輝打電話給你,要見邱翰林嗎?”

洛光颔首:“對,這件事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老爺。”

“當年老爺和他爸是一錘子買賣,說好了之後就當從沒見過面,現在他卻違反約定,想多敲一筆錢,有一就有二,如果這次答應了,保不準今後還會找上門來。”

“那就別說,”姚金芝此刻已經差不多冷靜,扭頭,對上洛光不明所以的目光,眸色冰涼,“邱翰林當年欠的債,如今讓他兒子還,合情合理。”

晚飯的時候,洛光走到餐廳,狀似随意地舉起那塊百達翡麗。

“郁少爺,這是傭人下午在花園發現的,您看……是您的東西嗎?”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試探。

倘若郁簡只是意外将表遺失在花房,必然會大大方方承認,可若他真聽到了什麽不該聽到的,心中有鬼,則八成會為自己開脫,說表今天以前就不見了,或者幹脆說被人偷了。

方永新正陪邱翰林聊着天,注意到這邊動靜,臉上飛快掠過一抹異變,稍縱即逝。

管奕深面露驚喜,連忙把失而複得的寶貝攥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确保沒有污損之處。

“謝謝你啊洛叔,前幾天這塊表突然不見了,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

果然……夫人說得沒錯。

郁簡不除,便是他們二人的死期。

洛光恭恭敬敬地鞠躬,彎下腰的一瞬,眼中殺機頓顯。

管奕深重新将表戴上左腕,連日來的不虞終于消散。

回到自己房間以後,躺在床上美滋滋地擦拭着。

門被推開。

不用看,都知道是方永新走進來。

他因為定情信物不見了,難過了好幾天,方永新為了哄他,下班後便主動趕到邱家,還買了不少小東西,比這塊表名貴的也有,但管奕深就是高興不起來。

現在好了,物歸原主。

既然已經回到他手中,那就說明并非姚金芝借機陷害,可能只是某個傭人一時起了貪念。

但,偷就偷了,不拿去賣,反而扔在後花園,是什麽道理?

管奕深想不通,身邊的床墊凹陷下去,方永新坐在床沿,長眉稍蹙,仿佛在消化一些信息。

過了兩分鐘,突然問:“你害怕冒險嗎?”

管奕深先是一愣,預感到了什麽,随即也坐起來。

見他神色嚴謹,并不像随口一提,于是同樣正了正表情,語調篤定:“只要是為了你,就不怕。”

方永新似是沒料到會等來這麽一句好像告白的回答,眸色微滞,大腦尚未思考,嘴巴便替他問道:“為什麽?”

“因為喜歡啊,”管奕深聳了聳肩,露出一種理所當然的表情,“電視劇裏不都這麽演的嗎?談戀愛的時候,上刀山下油鍋,但凡你需要我做的,什麽都行,只有一點不行……”

話及此頓住,似乎突然觸碰到某個關鍵,同樣也是這些天,反複糾纏于胸的問題。

睫毛低垂,幾不可察地放緩了呼吸,極為罕見的,方永新的心竟也随之提起。

沉默并未持續很長時間,下一秒霍然擡眼,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騙我不行。”

“我來邱家的原因,我用的身份,甚至我叫的名字,全部都是假的,只有你和我之間是真的。”

他深深望着面前的人,頭一次,因為心底一抹揮之不去的疑雲,而沾染了分分縷縷,不願被對方堪破的脆弱。

“所以,你會對這份‘真’負責,對吧?”

方永新也無言地回望着他。

放在過去,兩人還未确立關系時,他必定從善如流地應承。

然而這一回,卻是極為艱難地點頭,薄唇抿直,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管奕深勉強笑了起來。

暫時不肯說也沒關系,他相信遲早有一天,能做到真正的坦誠相待。

傾身摟住方永新,目光錯開的同時,嘴角弧度一并垮塌,将下巴埋入脖頸。

發隙間清新的薄荷香一如既往,卻挽不回沉沉墜落的心情。

光線照不到的角度,眸色難以抑制地黯淡些許。

方永新亦緩慢擡手,虛虛環繞住他,遲疑了許久都沒有抱實。

只因這一秒,從骨子裏滋長出了動搖。

他是否過于草率地給出回應,其實,根本就沒有能力對管奕深好。

熱戀至今,這還是第一次,兩人身體的距離如此緊密,躍動的心髒卻感到無法靠近,皆對彼此産生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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