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犧牲與懲罰
一小時後，徐翠翠洩氣地蹲在電梯前。
她們做了整整二十趟電梯，從一樓坐到十二樓，再從十二樓坐到一樓，或者停在七樓，坐到三樓……
各種各樣的方式嘗試遍了。然而電梯就像一個被割斷喉嚨、挑斷手腳筋，不得動彈的受害者，任由兩人胡作非為，也沒有任何表達。
第一趟時，張月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第三趟時，張月的心慢慢趨于平靜。
第九趟時，張月開始擔心，坐太多趟電梯，像惡作劇，沒事找事，惹怒電梯了嗎？觸犯第五條規則了嗎？
但通報聲音沒有出現。
一直沒有。
第二十趟時，張月感到麻木。她不肯再繼續。
徐翠翠全程一言不發，像一根繃緊的弦，但張月拒絕再坐下一趟，她們走出電梯後，徐翠翠就滑了下來。張月嘗試撈起她，她仿佛是落水的人，沉甸甸的像一塊鐵，張月反而跌倒了。
她們大喘着氣，茫然而無助地望着發白的走廊。
原來最可怕的不是觸發了規則，而是無事發生。
張月舔舔幹燥的嘴皮，安慰徐翠翠也是安慰自己：“我們雖然沒有試探出第五條規則，但沒關系，還有葉臻呢。”
“……”
“我記得這是翠翠你最先提出的一條思路——陌生人禁止進入電梯。這兩天電梯裏進進出出都是本樓人士，或者與之相關的人。說不定，說不定，你這條思路就是準确的！”
“若是不準确呢？”徐翠翠幾乎用氣音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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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若是……”張月不敢想那個可能，一想到，就是遍體寒意。
明天下午三點就是任務的截止時間。到時候，大家都得死。
徐翠翠：“既然第五條規則試驗不出，先放着，看葉臻那邊的。不過我們也不能白白浪費時間，畢竟還有一條懲罰需要試驗出來。”
“你的意思？”
徐翠翠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張月，“阿月，你敢殺人嗎？”
張月眉心一跳，臉色霎時白了。
她勉強撐起一個笑容：“翠翠，別開玩笑了。不好笑，真的不好笑！”
徐翠翠凝視她，眼裏的認真不容反駁。
“我現在不說笑。不用你動手，配合我就行，解決掉一個人，把他丢到電梯裏，引出清潔工……不對，一個人不夠，要兩個人！清潔工出現後，再把另一個人推進去！”
她說完沒有管張月的反應，她低下頭，看着白色的瓷磚地板。每一塊瓷磚都那麽亮，像一面面鏡子，照着她。照出好多個她。
她看着無數的自己。她看到自己無光的眼，她看到自己張開嘴巴，她聽到自己說：“我們是女人，抓的‘羊’不能強壯，對付不了。”
話一出口，連徐翠翠都愣了。
我在說什麽？
我他媽在說什麽？！
那些海難幸存者說自己吃的是‘美人魚’，而我現在要抓‘羊’？
“啊啊啊啊啊啊啊——”張月崩潰了。
“你有沒有聽清自己在說什麽？！什麽羊？！畜生才能說的話！！！”
徐翠翠抱着膝蓋，看着張月。這個女人從沒有如此的失态，她站起狠狠踢了一角瓷磚，漆黑的頭發飄散着，遮住她一半的臉，露出來的一只眼睛流下了淚，她甚至還流了鼻涕。
“可是你不想活嗎？”徐翠翠問她。
又是氣音，那麽輕，那麽模糊。可張月聽到了，聽清楚了。
她停下歇斯揭底的姿态，她昂着下巴，眼珠下移，高高俯視着徐翠翠。
她說：“如果為了自己活，而殺死別人。我覺得我就不是我了。人可以為了環境改變自己，但不可以改變自己的物種。”
張月蹲下來，輕輕把徐翠翠額頭上汗濕的頭發捋上去。
她看着她的眼睛。
蒼白的雙手捧起徐翠翠的臉。張月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輕聲說：“我想做一個人呀。”
把人當“羊”，跟畜生有什麽分別。
“我一直在旁觀，學着做一個冷漠者。可這已經夠折磨我了。我不想繼續下去了。”張月笑着，拇指輕柔地擦去徐翠翠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我知道，我的性子……就算活過這次任務，下一次呢？”
徐翠翠握住她的手，緊緊地，“你可以再學習一下，再學習一下！做壞人一點都不難的！”
張月微笑，她眼中的淚像一顆閃着柔亮光澤的珍珠。
“我知道你也是一個善良的人。你內心也不會願意殺人的。如果有人要犧牲，選我吧。我太窩囊，太膽小，我想提前結束這段痛苦的旅程。”
徐翠翠用力抓緊張月的手，用力到，指甲崩斷。
她緊緊盯着張月，“什麽犧牲？是NPC啊！你相信那是NPC就行了！那是一串虛拟的數據，完全不用為此愧疚！”
“可是我從來沒有玩過角色扮演類的游戲。我童年最鮮亮的畫面就是俄羅斯方塊。在我眼中，NPC就是人。”
這是張月媽媽從小嚴格規律她，而賦予她的枷鎖。
“你不要你媽媽了嗎？”徐翠翠使出殺手锏。
張月沉默良久，她的淚珠已經斷了，還有一顆挂在睫毛上，使她看什麽都是模糊的。
她看着徐翠翠的臉，輕輕說：“我的媽媽是一名律師。她伸張正義，嫉惡如仇。我不願成為她的污點。”
這是她與徐翠翠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掙脫了徐翠翠的手。
她跑了出去。
仿佛用盡人生最後的力氣，徐翠翠竟被她掀得翻倒在地。
當她趕出去，已經見不到張月了。
***
此刻的太陽像一朵煎得邊緣焦香的荷包蛋，張月穿過車水如龍的道路，她坐在公園的木制長椅上，沐浴着溫暖的日光。
一只流浪貓喵喵叫着跳上來。
張月睜開眼睛，橘貓用它的藍色眼睛望着她。仿佛自己搶了它日光浴的位置，抗議地大喵一聲。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藍天大海。”
“喵！！”
“你的皮毛也好漂亮，像秋收的金黃色的麥浪。”
“喵！”
貓的語氣軟化了。
張月微微一笑，“我們一起曬太陽好嗎？”
“喵~~”
貓跳到了她腿上。張月蒼白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一旦她決定自己的去留，不必再擔驚受怕，足有半天的時間享受靜谧的微風。
她以全新的角度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美妙。
不再感到恐懼。
不再夜裏突然驚醒。
不再為自己接下來怎麽走感到絕望。
徐翠翠給張月打了無數電話，發了無數短信。張月不會再有回應了，因為她已關機。
偏偏徐翠翠顧忌着葉臻那邊的行動是希望，她沒有幹擾葉臻，獨自在外尋找張月的痕跡。
“張月，別做傻事。不需要你犧牲！”
下午五點。
張月看着天色，道別了橘貓，她朝小區走去。然後躲在小區門口的一處綠植。
她已為自己規劃好退場方式。
張先生晃晃悠悠地出現了。
太餓了受不了太餓了……提前下班了……吃的吃的吃的……
張先生停住了腳步，鼻翼在煽動。
張月跳了出來。
“嗨，張先生！”
張先生興奮得眼眸變紅。張月用力朝C樓跑，身後飄着張先生。
張月跑進了電梯，在電梯關合前，将手機卡住門。過了幾秒，她拿起手機，朝電梯門跨過去……
……會有多痛呢？
臨死前，她還在想，若是有無痛藥就好了。
張先生見到一地的鮮紅，美味好美味！！！
一身環保綠的清潔工出現了，他左手拿拖把，右手提水桶。
張先生跪在地上，伸着舌頭舔。
“先生，”清潔工說話了，“請不要妨礙我的工作。”
張先生聽不到，他怎會聽得到，他的大腦被美味兩個字充斥着。
他一路舔，舔電梯外的地板，舔電梯門，舔電梯裏的瓷磚。
清潔工忽然笑了。
“你進來了。這位先生，妨礙到我偉大清潔工作的你，就是一個——垃圾！”
清潔工高高舉起拖把，一把揮向露出鬼相的張先生。
“電梯乘坐守則第四條已更新：本電梯內沒有清潔人員，如果您發現清潔工，請不要進入。否則将會被清潔工當做垃圾清理。”
距離任務時間，還有21小時三十五分十一秒。
不斷問街邊人，看沒看見一個穿白裙子，皮膚很白的女孩的徐翠翠聽到這則通報，身體晃了晃。
“阿月！”
她明白，自己的話是壓倒張月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徐翠翠飛快奔赴回去時。比她更快的是秦風。
下午，他們公司的空調忽然壞了，忍受兩小時的炙熱後，群裏宣布提前一小時下班。
秦風高興之餘，并不知道，這次的提前下班将會把他送進死亡的深淵。
作者有話說：
在這個世界，死亡是另一種新生。
有些人怕封面，所以重新換了，是一張夢幻的插畫。感謝在2022-11-14 11:48:14~2022-11-15 11:49: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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