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宋明死亡
宋明經過白天寫電梯守則的地方, 發現牆上已經幹淨了。
他想了想,好似在小區門口見到了類似的告示。當時沒有細看, 因聽到熱鬧的聲音, 和湊熱鬧的人都玩一個方向走。才見證了人咬人的荒唐事件。
飯後他們在小區裏散步。
高樓熱,一到夏天就像蒸籠,沒幾人願意一天到晚地開着空調, 都在底下散步, 偶爾吹來一把風,便覺得值了。
當然, 住在C棟樓的人會對其他人似抱怨似隐秘炫耀:“我們那棟樓不知怎麽回事,陰涼陰涼的, 待在家中連風扇也不用開,不知省了多少電費。”
一人便羨慕道:“那還不好。這風水咋長的,我住的那棟樓悶熱悶熱的,難受死了。”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陰涼的環境對老人和小孩都不好。不止一位老人說自己膝蓋開始痛了。
白豐年和宋明攜帶着白瑞雪不斷從交談的人身邊經過,走得很慢,路上站着許多路燈, 有的白有的黃。白瑞雪步伐越來越慢,落在他們身後, 低頭看着他們斜斜瘦瘦的影子。
一股微涼的晚風徐徐吹來。
宋明隐隐不安。被身邊人察覺到, 問怎麽了?
宋明說沒什麽?
“沒什麽”通常是一個敷衍的回答,表示這人不想對他人訴說自己的心事。
白豐年望定着他沒有說話。
宋明只好實話實說:“可能因為白天發生的那件事,現在心裏有一些不安。”
這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話題,不适合在夜晚出現。
白豐年皺眉安慰道:“他都已經被警察捉住了, 還有什麽好擔心?放寬心, 睡一晚就記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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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雪在身後聽了一耳朵。
不止前面兩人在說, 路過的人也在說,把那件事當作一個談資。因此,他了解到,得狂犬病的人會咬人,眼睛發紅,流着涎液,十爪尖尖,身上會長一些黑黑硬硬的毛發……說得越來越誇張,連白瑞雪都感到離奇。
其實,他們都沒有親眼見到小楊咬人的經過。小楊被押出來時,也是一副很正常人的模樣。
但是正常人模樣和傳說中的狂犬病人的模樣太過不符,說出來的真實故事便讓聽的人興趣打折,于是漸漸妖魔化了。
這時,小區裏的人談論的方向變了。
“你有沒有聽說,A樓有一小孩,手被電梯夾斷了。”
“真的呦?那他媽媽不得哭死?人生全毀了。”
“誰說不是。一個單親媽媽,眼睛都要哭瞎了,太可伶,手術費還要好大一筆,怎麽湊得齊?”
“沒錢就借呗,借不到也要借,求爺爺告奶奶,總不會一個能幫襯的親戚也沒有。再不行,就募捐。”
“嗨,不清楚那女人的底細。”
“現在的醫學技術,斷掌重組應該不難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已經送到醫院動手術。跟被咬傷的人一前一後。”
“也太危險了,是什麽原因把手夾斷?電梯壞了?該有些賠償吧?”
“我看群裏說,電梯門要關了,小孩跑得比媽媽快,就把手伸進去,想讓電梯等一等他們。誰想到,電梯門感應失靈了,直接把他的手夾住。”
白瑞雪的腳步一下頓住。
前方兩個成人不知覺,猶向前走,距離一下拉開了。
白瑞雪突然想起白天坐在媽媽電瓶車上,戴着黃色小頭盔,笑得像一朵花的小朋友,像植物曬到陽光、吸到露水那般的生機勃勃。
他竟忍不住對號入座。
幻想小朋友臉上熱情的酡紅變成雪一般蒼白寒冷。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他的臉也漸漸蒼白寒冷。
在白瑞雪心中,人大多可怕而莫測,往日親切的面孔有朝一日變得比惡鬼還猙獰。讓人猝不及防、不可置信。
但小孩子是與衆不同的。
他們從母體出來,是毫無污垢的一張白紙,幹淨柔軟,輕易撕碎,也能輕易在上面揮舞顏料。
小孩子總是沒有錯的,小孩子的錯是大人的錯。
白瑞雪感到呼出來的每一口氣息是他的生命之源,他漸漸覺得自己剩下一個晶瑩的空殼,透明得一觸即碎。
他在想,究竟要不要繼續錯下去。
跟宋明交談的白豐年似有所感,他忽然回過頭,看見弟弟站在離他好遠的地方。
他站在路燈下,淡淡的光輕輕灑下來,為他蒙上一層晶瑩透明的殼。他沒有看任何人,他低垂着腦袋,面目是模糊的。白豐年慢慢走過去,沒有出聲,他感到白瑞雪身上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氣息。
他站在了白瑞雪身前。
他伸出手擡起白瑞雪的下巴。他因此看到他眼底的掙紮與自我厭棄。
他好像在蛻變,困在蟬蛹中要掙開翅膀。
白豐年依舊沒有出聲,一下一下溫順地撫着他的頭發。
如果白瑞雪想對他說出自己的煩惱,他會認真的聽,再認真的給出建議。如果白瑞雪不想說,他不會追問,打破砂鍋問到底往往是不讨喜的。
他的手指擦到白瑞雪的眼睫。
白瑞雪深深眨了一下眼,目光已聚焦,他問哥哥:“如果你變成鬼,你還會給我煎一個邊緣焦香的雞蛋嗎?”
“哈?”白豐年聽不懂他的話,“你想吃煎蛋?”
白瑞雪仰着臉望着他。突發奇想,如有朝一日他變成同類,懷抱是否溫暖?笑容是否燦爛?經他手煮出的湯灌入胃中是否暖暖的,沁人心脾?
一切都不确定。
正如外婆那般,身為一個偶人,她的思維偶爾混亂而異常,偏偏她毫無知覺,以為自己是正常的。一次,她給白瑞雪煮面,竟從鄰居腐爛的身體扯出許多白色蟲子,當作這是面條,端出來給他吃,并和藹地吩咐多吃點。
回憶着那碗白色的蠕動的面,白瑞雪皺了皺鼻子。
很快,他作出選擇,對白豐年說:“我現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需要你陪着。”
“多重要?”
“十分重要!”
白豐年微微一笑,露出鈍鈍的虎牙,“那就去做吧,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
白瑞雪看着他的虎牙,不由舔了舔自己的牙齒,奇怪自己怎麽沒有?與哥哥的區別又多出一分。
他走出小區,撕下門口寫着電梯乘坐守則的告示貼。
心情一下松快,仿佛撕下陳年疤痕,連身體也變得輕飄飄。
一陣涼風穿過,白瑞雪下意識裹緊衣服,他偏頭,目光追随那陣不尋常的陰風。
注視久了,風有了形狀,是一個人的輪廓。他腳不沾地,幽幽怨怨的,迅速飄走,他已嗅到絕頂的美味。
白瑞雪追了幾下,沒有鬼快,眼前沒有了鬼的身影。
不久,聽到一聲慘叫。
聲音有些熟悉,盡管扭曲得多出不少陌生感,他還是聽出這道聲音來自“秦風”。
他看到“秦風”倒在地上,一個透明模糊的人伏在他身上。
他看到白豐年神情猙獰,不斷試圖救起“秦風”,但只能無力地穿過那個透明的人。
尖叫聲不斷響起,四周的人看不到鬼,他們只見到一個男人忽然抽搐着倒在地上。同時,他的喉管不知被什麽利器破開,大量的、粘稠的、溫熱的血像煙花一樣綻放。
他的生命也如煙花一樣短暫,卻沒有絢爛的姿态。
小楊已有經驗,一擊斃命。
“秦風”像一只抽搐的蟋蟀,四肢發出生命中最後的掙紮。
他睜着眼睛,似乎不肯死去。
白瑞雪站在人群外,人群擁擠來擁擠去,裏層的人要躲避濺出來的血,外層的人想要擠進去看熱鬧。流動間,白瑞雪穿過肩與肩的縫隙,一下對上了那一雙眼睛。不肯死去的眼睛,流下一點不甘的淚。
耳邊是嘈雜的讨論聲,漸漸地,被一個人的恸哭所覆蓋。人們變得黑白無聲,像站在葬禮前,端莊肅靜,給予一個死人最大的尊重。
白豐年跪在“秦風”身前,伸手想觸摸又不敢觸摸。他背對着白瑞雪,白瑞雪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到他像一只失去孩子的野獸的似哭似吼的聲音。
“哥……”
白瑞雪喊不出哥哥,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目之所及的景象變成了意義不明的色塊,仿佛坐在汽車上,車速很快,窗外的風景模糊不清。好像過了一瞬間,又好像過了許久,周圍變得一片潔白,刺得他閉上眼睛。
靜默許久,睜開眼,他發現自己站在電梯前。
電梯門開着,清潔工穿着綠色環保服,還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忽然對他說:“請記得,把我的水桶還給我。”
電梯門關了。
白瑞雪久久不能回神,他恍惚着,低下頭看見一只綠色塑料水桶,秦風的腦袋面朝上,蒼白閉着眼,似乎隔着一層眼皮與他對望。
茫然……遲疑……失措。
這是秦風,還是“秦風”?
時間倒退了?
***
白豐年突然驚醒,似做了一個可惡的噩夢,但一醒來就煙消雲散,全然不記得故事的曲折,總之,令他心傷得落下淚來。
胸膛沉甸甸地,裏面一顆心髒驚慌得亂跳。
他揉着太陽穴,看清自己正身處卧室的床上,一旁的臺燈發着溫暖的光芒。
“我……在等秦哥下班,不小心睡過去了?”
他想起,傍晚打秦風的電話打不通,走出門,才聽到熟悉的鈴聲從電梯廂裏傳出來。于是他判斷,是秦風早上坐電梯時,手機掉進電梯縫了。
他看看時間,還早,十點多。以往秦風加班要到十一點才回來。
可是心還是慌。
已經睡不着,心髒活躍得讓人難受。
白豐年起床到外面接水喝,準備看看電視。大門開着,風灌了進來,走廊的感應燈光也趁機溜了進來。
他疑惑地走出去,看到弟弟站在電梯前,似乎在思考什麽,手邊有一只綠色的塑料桶。
再走近一點,他看到一只頭顱。
一定還是噩夢!
他顫抖着往後退,又覺得不對,退後也回不了現實。應該給自己一巴掌,将自己荒唐可笑的夢打醒。
“啪——”他用力扇自己一巴掌。
白瑞雪吓得肩膀一聳。
回過頭:“哥哥?”
耳邊似乎又響起哥哥悲痛到讓他酸了鼻子的哭泣,他腳步挪了幾下,想遮住水桶。
白豐年茫然地眨眨眼,再次給自己一巴掌,痛!還是痛!密密麻麻的痛,仿佛有數千只螞蟻在啃咬,在他身上咬出一道傷口,然後大搖大擺鑽進血肉裏、鑽進骨縫裏,最後鑽進他的心髒裏。
他死死捂住心口,死死瞪着那只水桶。
“哥哥!”
白豐年感到耳朵聾了,聽不見。他還情願眼睛瞎了,那就看不見這可怕的一幕了。
他的眼淚不受控制,無知無覺地滑落。
“為什麽?”他的聲音開始哽咽,“他要躲在桶裏?”
他走過去,蹲下來,對秦風的頭顱說:“這麽小的桶,裝得下你嗎?你不痛嗎?”
白瑞雪沒有說話,他不知該說什麽。眼前的哥哥并沒有之前的記憶。
重新開始,卻又産生了不同。他在書中看過一句話,蝴蝶一扇翅膀,可能導致遠在千裏的一場風暴。
以前不懂。他覺得,以後可能會懂了。
白豐年傷心欲絕。
他是水做的,眼淚一直流。仿佛要把全身的水分流盡才甘心。
這是白瑞雪第一次看哥哥流淚。
沒有新奇,只有感同身受,他也想哭了。
“我可以把秦哥縫起來的。說不定第二天一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
白豐年表情枯敗,一點不信他的話,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毫無波動。一個正常人如何相信一個不正常人的瘋話。
白瑞雪有一點點的傷心。只要是他說的話,外婆都會選擇相信,說:“原來是這樣啊。”——就算她是哄他的。
白豐年把秦風搬到客廳,關上門,白瑞雪圍繞在哥哥身邊想找到一個拿出證據的時機,以此證明自己的話不假。
白豐年輕輕放下水桶。
“你能不能安靜一點。”他冷冷道。兇人的是他,哭的也是他。
白瑞雪再也忍不住了。他全身都靜止不動,只有眼珠在動,他的眼珠斜上,定定看着白豐年,眼眶不覺逼出一滴淚,随着雪腮,滑到尖尖的下巴。
白豐年沒有看他。
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相處不多的弟弟和遠在故鄉的外婆都不是他心中的首位。他心太小,只裝得下秦風一人,其他人需要擠一擠。
他盤腿坐在地上,自桶中捧起愛人的腦袋,極盡溫柔地看着他,接着慢慢将臉頰側起,壓下去,貼在秦風冰冷的臉上。
客廳沒有開燈。卧室臺燈暖暖的光爬出來,窗外淡淡憂傷的月光透進來。
兩種冷暖的光源分別映在他們的一左一右。
他們好像自成一個世界,把一旁的白瑞雪排斥在外。
白瑞雪慢慢靠過去,輕輕拭去哥哥臉上的淚,滿臉都是淚,剛擦完,又落下新的,擦都擦不及。
“他是怎麽變成這樣的?誰害他?”
“……不是我。”
“……”白豐年疲憊地擡起眼看他,又很快垂下眼。
“我真的可以把他——”
“夠了。”白豐年打斷他,說話沒有一點波動,已傷心到極致,疲憊到極致,枯敗到極致。
“一個死人要怎麽複活?好累,你去睡覺吧,我想靜靜地與他在一起。”
白瑞雪收回擦淚的手,默不作聲地脫掉上衣,露出纖細白皙的身體。
“你看看我。”
白豐年沒有看他。
“你不相信可以複活,至少可以看一下證據。”
白豐年終于舍出一點目光。
他看到男孩的胸膛,光滑,柔嫩,沒有一絲污垢,如一張雪白的上等絲絹。
“看什麽?”
白瑞雪伸出一只手,以手作刀,用力插進了心口。
好痛好痛,淚源源不斷地墜落,淚眼朦胧中,哥哥的臉變得模糊不清。他全身細微的顫抖,仍堅定地看着哥哥。
白豐年驚愕,失去了反應力,呆呆地望着白瑞雪。
白瑞雪抽出血紅的手,呼吸變得微弱,意識開始朦胧。他對白豐年說出最後一句話:“我不會死,等等我。”
他倒在地上。
白豐年:“……”
許久許久,有什麽東西在腦袋裏爆炸,轟的一聲,痛苦得臉部變形。
白豐年捂着腦袋滾在地上。
片刻,他起身,歪着腦袋,朝伏在地板上無知無覺的男孩看去,他的肌膚看着雪白而僵硬。輕輕一嘆。
怎麽可以睡在地上,會着涼的。
白豐年爬過去,伸出雙手,小心将白瑞雪抱在懷裏,是一個抱嬰兒的姿勢,然後他雙臂輕輕搖晃,又輕輕地唱着搖籃曲,臉上是淡淡的微笑,平靜到可怕。
要怨白瑞雪。做事欠考慮,到底還是小孩子。他不知道哥哥的精神狀态本就到了臨點,這一刺激,頓時一發不可收拾。
他是普通人,是人。
如今卻像偶人外婆,思維變得混沌而無序。
又經過好久好久的時間,白豐年感到雙臂麻痛,抱怨道:“你長大了,哥哥快抱不動你了。如果還是小小的,多好,一只手就可以抱着你。”
這時,白瑞雪醒了,睫翼顫動兩下,才緩緩睜開雙眼。
影像從模糊到清晰。
他首先看到了白豐年半身的血,接着看到他下巴上也有血,臉蛋上也有血。他伸出手擦了擦,沒擦幹淨,血模糊在一起,像打翻的顏料盤,可是只有一種顏料。
白豐年立馬驚喜地笑了:“你醒啦?”
白瑞雪一愣,感到有什麽不對勁的東西在他不知情時,暗地生長。
白豐年笑容燦爛地看着他。
“你醒了,可你秦哥還沒有醒。”他說着,表情變成傷心的模樣。
白瑞雪把那點不對勁丢開,把他溫暖的手放在心口上,讓他多摸摸他。
“你看,傷口已經沒有了。你現在相不相信我的話?外婆脖子斷了,也是我給她縫好的,第二早上,她給我做早餐,還叫我起床,摸我的腦袋。”
白豐年微笑着點點頭。
“我的生命力好強。上次外婆說我呼吸只停了三小時,這次是多久?”
“現在是十一點半。”
“我進步了。”白瑞雪仰着臉看哥哥,希望他誇一誇他。
“真棒!”白豐年拍掌道,然後摸了摸白瑞雪的腦袋。
白瑞雪卻困惑道:“你不問一問,我和外婆是怎麽一回事嗎?”
“嗯,好奇,你說。”
事情其實很簡單。白瑞雪拒絕了同齡人要脫他衣服的無理要求,被人惱怒地推倒,尖木穿心而過。
他們立刻驚慌四散,因怕事,沒有告訴大人。
外婆漫山遍野地找他,從山墳的斜坡上滑倒,剛好滾下來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小外孫。
她抱着外孫的屍體哭着回家,後來,白瑞雪睜開了雙眼。
他的死而複生引起村人的忌憚,緊接着,欺負他的同齡人離奇死亡,村人逼外婆交出白瑞雪,說要把這個妖孽燒了。外婆不肯,當時情況太混亂,一個鋤頭砸在外婆的後頸。
後來,他縫好了外婆。再詛咒了全村人,把他們的靈魂架在火上烤。
每當夜晚,山村會傳出嗚嗚咽咽的哭嚎聲。
“我好記仇的。”他告訴哥哥。
白豐年再次把白瑞雪抱在懷裏,緊緊地,分不開。本就是親兄弟,血脈相連。白豐年嘴角微微上翹。
——好希望能再長出兩只手,抱得更緊更緊,永遠也逃離不開。
白瑞雪被迫埋在白豐年的胸膛裏,聞到氣息是檸檬和血腥的交融,怪怪的。再吸一口,還是怪。
“秦哥和外婆不太一樣,如果縫好了他還沒有神智,可能是因為他的靈魂不在。我猜想,到了頭七,他的亡靈會回來的。”他的聲音變得又濕又悶。
他講話時,白豐年便覺得胸膛是麻麻的。
“嗯,我知道了。”白豐年摸着他細軟卷曲的頭發,“你說要怎麽做?”
白瑞雪想要掙脫白豐年的懷抱,白豐年沒有放手。
“哥哥,你先放開我。”掙紮的力氣像小貓,說話的聲音也細得像小貓。
白豐年極盡憐愛,抱了好久才可惜地放開他。
白瑞雪立馬跑進廚房拿出一把水果刀。
就在他把刀刃放在手腕上時,白豐年一把奪過去,嚴肅批評:“小孩子怎麽可以玩刀,多危險!”
這把刀被白瑞雪拿過,又被白豐年拿過,無論刀身還是刀柄,都沾滿了鮮血。
白瑞雪解釋要用血來縫。
血怎麽可以當線來縫補?這又是一個不正常的話。但這次白豐年沒有任何的疑問。
白豐年:“那就用我的血。”
白瑞雪搖頭說:“不可以。只能用我的。”
白豐年也搖頭,不給他刀,嘴裏念念有詞:“不可以玩刀,好危險的。”
白瑞雪去搶刀。
白豐年拿着刀滿客廳亂竄。
糾結中,已經是十二點整了。
突然,有人敲門了。
“咚咚咚!”
白瑞雪停下腳步,看向門口。他忽然想起了“秦風”。那天晚上,同樣的時間,玩家“秦風”敲了門。
他轉眼看到地上的水桶,把水桶提進卧室。白豐年拿着刀跟在他屁股後。
白瑞雪轉過身,跟他撞了個滿懷。他揉着腦門,鼓着臉頰,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進來。
白豐年心虛地給他揉一揉。
“哥哥,你去開門。”
“哦。”
白豐年舉起刀,打開門,看清外面的人,頓時僵硬在原地。目光流露出絲絲縷縷的疑惑。
突然,他想清了什麽,眼睛霎時放光。
這就是秦風的靈魂嗎?
白豐年不見一絲害怕,怎會怕愛人?
他丢開水果刀,雙手展開,笑着擁抱迎接愛人。
“秦風!”
“……白豐年。”
白豐年擁抱到實體那一刻臉色微變,在宋明喊出他全名那一刻,眼神也變了。
“你應該叫我豐年的。”他說。
***
宋明想過許多種可能,卻沒有想到這個世界是有危險的。
死亡是那麽痛苦的一件事。
盡管他的人生因一場大火毀了,他也從沒想過用死解決一切。
僅僅燒傷就如此痛,死的感覺該如何深入骨髓?
這次他體驗到了。
死亡是一種變冷的過程。全身的溫度都被抽去,手指是冷的,腳趾是冷的,漸漸地,腦袋也是冷的,眼睛也是冷的,呼吸也是冷的……
不想再體驗了,他想要回家了。他迫切想要完成任務了。
再次有意識,是站在704室門前,腦海又出現一道聲音,告訴他第二周目開啓。他意識恍惚,下意識地敲門。
當見到白豐年舉着刀,死亡的陰影又躍上心頭,他不由捂住脖頸。
白豐年卻丢了刀,抱住他。
他的溫度一如既往,讓害怕寒冷的人忍不住沉淪。他呼出白豐年的名字,換來的卻是白豐年疑惑又警惕的視線。
他說應該叫他豐年。
“豐年……”
“對,就是這樣。”白豐年松開手,指手畫腳,“還有,靈魂應該是透明的,虛幻的,沒有實體,我應該一抱你就像抱住了一團空氣。”
宋明一怔,握住他的雙手,凝視着他:“你也記得?”
白豐年反問:“我為什麽不記得?”
他咬着唇,委屈地說:“你死了,就沒有一點動靜了。我喊你那麽多聲,你都沒有理我一下。”
“哦。對不起。”宋明下意識地道歉。随後他感到白豐年的态度、說話的語氣都不太對勁。
這時,次卧走出一個人。
男孩沒有穿上衣,雪白的胸膛有血,這血讓他感到炫目,他才發現白豐年半個身體也是血。
白豐年回頭對白瑞雪說:“小雪看!秦哥的靈魂回來了!但是……現在不是頭七呀?”
白瑞雪目光定在宋明身上。
這是原先的“秦風”,還是新的“秦風”?
宋明的心中産生一個奇怪的念頭——二周目開啓,時間應該是倒退到他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但為什麽他們不僅有記憶,血跡也殘留在身上?
他低頭看自己,衣服十分整潔,一塵不染。
他這個當事人身上都沒有血,他們為什麽會有?
濃郁的腥味飄在鼻間,豁然憶起,一周目時,他在當晚也聞到了血腥氣。
當時的第二天,白豐年給出答案,因為他殺了一只雞。可是白瑞雪的态度……
疑慮漫上心頭……
今天晚上,他又躺在白豐年的床上。又睡不着。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
上周目,作為當事人的他最清楚,他是被一個看不見的人咬死了。
為什麽會有一個看不見的人?
為什麽偏偏對他下手?
翻來覆去,又想到鑽入鼻間、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突然,他聽到一道開門聲。接着又是一道開門聲。
白瑞雪出了門?!
宋明觀察着熟睡的白豐年,悄悄起身,他要弄明白,白瑞雪到底有什麽秘密?
他出了門,看見電梯正在往下面走。
宋明跑向了樓梯,一邊聽着電梯聲,一邊下樓。
樓道的感應燈不太靈敏,一閃一閃,安全通道指示牌散發着幽幽的綠光,将他的臉照得慘綠。
跑得很快,終于比電梯還要快。
宋明停在一樓的階梯轉角處,張大嘴巴無聲地喘氣。
一呼一吸……
一呼一吸……
“叮——”安靜的樓道響起電梯到達的動靜,仿佛就響在耳邊。宋明緊張地露出兩只眼睛朝電梯方向看去。
白瑞雪走了出來。
他不知道這個男孩要去哪裏?準備做什麽?他只知道,他只要跟着他,或許就能知曉一個秘密。
他看到白瑞雪走到白牆前,伸出手揭下了什麽東西,類似一張紙。
可是,他記得,那面牆上并沒有貼什麽東西,只寫了一些紅色的字。而且,他看得到,白豐年卻看不到。
不對,白瑞雪也能看得到!當初他就是被他引得去看那面牆的。
電梯乘坐守則……
到底有什麽守則,因為不想引起白豐年的注目,并沒有過多觀看。
依稀只記得,不準一樓的人坐電梯,不準亂丢垃圾、踢打電梯等等……
眼看白瑞雪卷起紙張,要回到電梯中。
宋明不再胡思亂想,趕緊往上跑,要比白瑞雪更快回到房間才行!
“呼呼呼呼——”好累。
成功進入屋內,宋明緩和了一下心跳,裝作起床喝水的模樣,在飲水機裝了一杯水。
白瑞雪回到家中後。
他又作出一副嚴肅的家長姿态,“這麽晚還出去?手裏是什麽?”
白瑞雪看着他,把手背在身後。
宋明灌下一杯水,皺眉朝白瑞雪走過去,伸出手說:“拿出來!”
白瑞雪垂下眼,不說話,也不作回應。他對“秦風”是陌生的,所以“秦風”死時,他并不傷心。
宋明直接強制他交出來。
白瑞雪沒有力氣反抗。
“電梯乘坐守則”的告示落到宋明手中,他打開燈,立即展開一看,一目十行,見到“鬼”字,心髒就是一抖。
主卧傳來動靜,白豐年睡眼朦胧走出來,手放在褲帶上,看樣子要去放水。
宋明眉心一跳,上周目他醒了,這周目也醒了。
緊接着,他看到白瑞雪嘟着嘴朝白豐年走過去。
他不怕他告狀,他更有底氣,小孩子三更半夜溜出去,更值得批評。
沒想到,白瑞雪直接伸出手,說:“哥哥,好疼。”
宋明定睛一看,是他搶奪告示時,握住白瑞雪手的力氣大了一點。哪想一個男孩子如此嬌嫩!
手腕上留下了淤青的指印。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1-22 16:24:15~2022-11-24 11:31: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ek 20瓶;吃掉馬鈴薯、孤牧栀笙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