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三周目開啓
白豐年拿了藥酒與棉簽, 細致擦着白瑞雪腕上的兩枚烏青指印。一大一小。正面一枚,背面一枚, 正是宋明的大拇指和食指使力最深。
宋明坐一旁, 神情莫測。白豐年瞟來一眼,說:“在你臉上,這種表情倒是少見。”
一下讓他坐立不安。
他的心情絕沒有第一周目輕松, 之前的小心思全被慘烈的痛苦擊碎, 再也不會認為留在這個世界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誰都怕死。
他現在只想好好扮演秦風這一角色,讓白豐年不會懷疑到他, 致使任務失敗。
宋明到現在都不知道任務失敗的下場,不然, 神經會更加緊迫。
白豐年已問清事情經過,蓋上藥酒蓋子,丢了棉簽,奇怪地問白瑞雪:“你出去就是為了拿它, 它有什麽作用?”
白瑞雪的目光像魚兒一樣游移不安,就是不作聲。
他若是決定不說,誰能撬開他的嘴?
白豐年嘗試一番, 手指勾住他尖尖的下巴,令他擡起臉, “看着我。”
白瑞雪這時變得乖乖的, 順從地仰起臉,看着白豐年的眼睛。兩兄弟的瞳孔都是純粹的深黑,過分相似,恍若在照一面鏡子。
這讓白豐年略顯開心。
他溫柔着眉眼, 再次問:“那張紙有什麽作用?你告訴我一聲, 我就放開你了。”
白瑞雪并不覺得下巴被哥哥勾住是一件難忍的事, 于是無所謂他放不放開。
沒轍。白豐年收回手,洩氣地揉亂他的頭發。過了一會兒,又用手指細細梳理他打結的發。屬于自己惹出來的禍,自己收拾攤子。
告示貼放置在玻璃茶幾上。經過一遭搶奪,皺巴巴得像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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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豐年将它鋪平,細細一看,說:“簡直是貼在路杆上的牛皮癬廣告。騙人的。咧?”
宋明插話道:“是貼在一樓走廊的牆上,親眼見他揭下的。”
白豐年瞥他一眼,哪都不像一個幽魂。幽魂的本質不就是突出一個幽字?
他審視着宋明。
宋明一緊張就流汗,可秦風這具身體沒有這項技能,他只是小腿肚在抖。
白豐年的目光便落在他小腿上。
宋明更緊張,抖得更厲害。
他現在是全新的思想,眼界不同了,在死亡的威脅下,縱使再多勇氣也灰飛煙滅。他挨不住白豐年的懷疑。
白豐年幽幽嘆道:“真奇怪,你在緊張什麽?秦哥。”
白瑞雪靜靜端坐,看雲端厮殺般淡然。
他想,既然哥哥已經發現秦風的死亡,也渡過了痛苦的難關,如此這一位“秦風”的存在就沒有太多必要了。
白豐年忽然偏頭說:“已經很晚了,小雪,熬夜會長不高的。”
白瑞雪摸了摸腦袋,哦一聲。
宋明像跌進獵人的陷阱,獵人伸出手拉他一把,他把感激掩飾,連忙說:“對!很晚了!要睡覺了。明天、明天還要上班呢!”
“嗯,很有道理。”白豐年拉起白瑞雪的手,一起走回卧室。
宋明驚訝地看着他們的背影。
停在門口,白瑞雪揚起腦袋準備目送白豐年。
白豐年低下頭慢慢說:“我今晚要和你睡,你願不願意?”
白瑞雪點頭:“好的。”
關上門,宋明的視線慢慢被隔絕在外,他忽然身體一抖,白豐年的變化讓他心髒緊縮,感到淹入水中,快要窒息了。
他站在客廳中央,四周空蕩蕩,白茫茫。他的恐慌慢慢膨脹卻無處安放。
一周目和二周目相差為何如此之大?
白豐年的态度為何如此奇怪?
越來越多的疑惑随着恐慌的釋放,再也不能假裝忽視了。
白豐年既然去跟白瑞雪湊一窩,宋明擁有私人空間,按理說,他大可仔細一探卧室,搞清楚秦風此人身上的标簽。
可他定不下心。
滿腦子都是白豐年臨走時的眼神。
白豐年真的……存在之前的記憶嗎?
這懷疑沒有道理。白豐年指着他說秦風的靈魂回來了,并仔細詳訴靈魂應該是什麽樣的狀态。
他的訴說,在告訴宋明,他的記憶中存在宋明的死亡影像。
盡管宋明解釋,自己不是靈魂,他用最簡單的理論告訴白豐年,自己是重生的。換來的卻只是白豐年略顯怪異的眼神。
宋明掐着自己的手,讓自己冷靜下來。臺燈靜靜發着一團溫暖的光。
他看着這團光,整理思緒,突然靈光一閃。
他和白豐年一定存在第三空間的信息差。
他坐在床上,躬起腰身,雙手疊在膝蓋上,他看着對面的鏡子,鏡子裏的俊秀男人眼神沉靜。
就這樣,保持這樣的眼神。
他把疑團細細地梳理,一條一條,有序不紊。
首先,白豐年開門時,拿着一把刀,他身上有大量血跡,顏色還很鮮亮,沾上的時間不長。
這把刀不是用來防身的,因為他面上沒有驚慌之色。
“然後,他看向我時,身上的變化。他愣了,不敢置信,然後恍然大悟,變得驚喜……他抱住我後身體僵住了,他說靈魂是虛幻,抱起來應該像在抱一團空氣。”
接着白瑞雪從卧室出來,他肌膚上也有血。
“他看我的眼神……是糾結。”
他在糾結什麽?
“時間重置,我身上沒有血,他們有。我在一周目死了,他們也知道我死了,誤以為我是魂魄……”
“所以他們身上為什麽會有血?而且絲毫不避諱我。他們房間的秘密,跟我有關嗎?”
宋明展開他從茶幾拿進來的告示貼,電梯乘坐守則的第二條:電梯乘坐人數不多于九人,多出的是鬼。
鬼。
他定定瞪着那個字眼。
這是一個玄幻而危險的世界,最可怕的是,它裹着溫馨日常的表皮,危機往往在他沒有防備時打破這層溫馨的皮,讓他一擊散命。
白豐年看不見的電梯規則,白瑞雪看得見。
或許……這個任務的關鍵不在白豐年身上。
那可能是一個幌子。
白—瑞—雪。
他擡頭,額上的發散落下來,眼睛穿過頭發射在牆壁上,仿佛看到一牆之隔的床,床上躺着兩個直挺挺的人。
“白瑞雪。”他一字一字念出那個名字,腦海中似乎浮現一張雪白的臉,平靜地看着他。
第二天一早,廚房小米粥的清香彌漫到每一個角落。
宋明看到一只蟑螂兄弟聞香而來,一腳将它踩死。
他聽到白豐年在哼歌,曲調有點小憂傷,可他的肩膀在搖晃,明顯心情是歡快的。
白豐年端起餐盤,上面是三碗粥,宋明忙伸手替他端。白豐年避開了,疑惑看着他說:“你也要吃啊?”
宋明一愣,他以為三碗裏,有一碗是他的。
“我、不能吃嗎?”他想微笑的,可笑容還沒展現出來,白豐年越過他走出廚房,他聽到他說:“你自己盛吧,在鍋裏。”
宋明沉默了一瞬,看到他走進了白瑞雪的房間,開門,關門,一股淡淡的腥味沖了出來,十分好戰,米粥的食物清香不戰而敗。
房間裏,白瑞雪把地毯收起來了,進行着縫合秦風的工作。
白豐年把粥放在一旁,先是心疼地撫摸白瑞雪的手腕,嘟囔着一定要把豬血、鴨血、紅豆、紅棗、枸杞混合起來給他熬一鍋湯。
白瑞雪皺鼻子:“不要吃。一定很難吃。”
白豐年反駁道:“要吃的。一定很好吃。”
他有些黏糊,白瑞雪往旁邊挪一挪,方便自己做事。
白豐年端起粥,先問他喝不喝。
白瑞雪說吹冷才喝。
“你喝冷的,我也要喝冷的。不過……”他瞅向秦風的頭顱,“他現在好冷,就要趁熱喝。”
白瑞雪正縫着一只手掌,把秦風的手指都連接好,聞言,針懸在半空中,轉頭看他哥哥在幹什麽壞事。
白豐年把秦風的頭顱放在腿上,哄小孩喝奶似的,勺子抵在秦風的嘴唇上。
“張嘴,啊——”
“哥哥,他現在張不了嘴。”白瑞雪提醒道:“你要自己掰開才行。”
“哦——對吔!”白豐年放下粥,去掰開秦風的嘴。
孺子可教,白瑞雪滿意地繼續手中的活計。
他經驗已算豐富,很快把五根手指縫好。
今天沒有燒麥,只有粥,宋明喝了三大碗才算飽。
他敲敲門。
“豐年,你不去上班嗎?”想以此引白豐年出來。
“哦。不想去。”有些任性的聲音傳出來。
“那你請假了嗎?”
“不想請。”
宋明欲言又止,随即想到什麽,拿起電視櫃上的鑰匙,安心地出門。
白豐年的電話響了,接通後才知是物業小陳打來的:“白先生,早上好。陳小姐撿到了一部手機,失主叫葉臻……說要轉交給您的弟弟。”
“葉臻。”他念出這個名字,引得白瑞雪投來目光。
“葉臻……”他好像不太記得了,拍拍生鏽的腦袋。
白瑞雪又一次提醒他:“是我交的朋友哦。住在隔壁,不過今天已經不在了。”
白豐年恍然大悟,高興說:“我想起來了!”
高興的表情轉瞬即逝,他陰沉着臉,繼續說:“我還想起,他帶你出去玩,玩到天黑才回來,害我擔心死了,你又沒有手機,聯系不到你。”
“等一下就有手機了,哥哥去幫我拿嘛。”
“咦,你怎麽知道他把手機留給你?我也沒有外放聲音啊。”
“就是知道。”白瑞雪頭也不擡,秦風的左手食指的指甲翹起來了,他小心翼翼地按下去,那片指甲輕輕掉在地上,他不知所措,指甲怎麽縫?明明上次沒有發生的。
白豐年探過來,指指點點:“用膠水粘起來不就好了?”他的語氣理所當然。
白瑞雪:“你确定嗎?”
白豐年茫然回望:“不然要用什麽?”想了想,小聲說:“口水行嗎?”
“那還是用膠水吧。”
白豐年把粥喝了,出門前叮囑白瑞雪記得吃早餐。白瑞雪立刻當着他的面,舉起那碗粥,小口地喝着。
白豐年笑得露出兩顆虎牙,說:“小雪真乖。”
宋明一直躲在樓梯口,聽到關門聲,看見白豐年走進電梯,電梯門關閉後,他立馬走出去,取出鑰匙開門。
鑰匙轉動的聲音一響,白瑞雪以為白豐年去而複返,正好自己也要把碗洗了,出了卧室,正撞見宋明。
宋明向他走過去。
白瑞雪選擇關門,門在合攏那一刻,宋明長腿一跨,手臂擋住了門。
兩人對視一眼。
宋明避開他的視線,用力推開門,支零破碎的殘肢肉塊映入眼簾,滿室的血腥,仿佛又回到那一個夜晚,脖子被咬碎,血都濺入眼中,世界滿是猩紅一片。
宋明的呼吸都暫時停住了。
秦風的頭顱躺在地上,面朝門口,他蒼白着臉,閉着眼睛,嘴角似乎在微微上翹。
好熟悉的臉……宋明撫上自己的臉。
他如遭重擊。
一切的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秦風一直沒有出現,他以為他的身體就是秦風的。原來這是白豐年認為他是亡魂的原因。白豐年根本沒有第一周目的記憶,他只有第二周目中自己真正愛人死亡的記憶!
而宋明,他只能當秦風的一個亡魂,一旦被否定,他就是多餘的。
這是扮演秦風的一個最大危機!怎麽做得到!
上周目的血腥氣息也有了來源——秦風的屍體一開始就在白瑞雪的房間,白瑞雪一直是知情者與觀察者。
太可怕了!
這個男孩有無數的秘密,每一個秘密都可怕得令人發瘋!!!
旁邊的白瑞雪捧着一只空碗看他,他六神無主,眼神十分驚慌,唇色發白,眼周的肌肉細密地顫抖。
他猛地轉過頭,用力之大,白瑞雪真擔心他把頭甩出去。
他瞪着白瑞雪,頭向前傾斜,腰背一點佝偻,他抖着唇,無數的話想要質問他,但與白瑞雪蜻蜓點水般淡淡的目光一接觸,頓時洩了氣。背更佝偻了。
我該怎麽辦?
我怎麽才能扮演一只亡魂?
“怎麽辦?”
宋明尋着聲音探向白瑞雪,男孩沒有半分這個年紀的調皮氣,性格安靜,面容秀美。宋明恍然自己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
白瑞雪以為他在認真詢問自己,盡管對他不在意,還是給出了答案:“一個不正常的人做不成一個正常人,一個死人做不成一個活人,不過……”
宋明機械重複:“不過?”
“一個活人卻做得成一只鬼。”這個答案隐藏着危機,半生半死,需要賭。
“一個活人做得成一只鬼?”再次機械地重複。
宋明猶如魂飛魄散,又如同行屍走肉,他徑直向前走,路過白瑞雪,沒有片刻停留,一步一步走到廚房。
“一個活人做得成鬼……”
“變成鬼……”
“可我上次沒有變鬼,是因為我沒有這個執念嗎?”
他拿起刀,冷芒自眼中一閃而過。
刀身像一面鏡子,裝滿了他一張臉。宋明垂着眼打量自己。那張臉又開始變得陌生起來,逐漸扭曲旋轉,變成一張蒼白沒有血色、閉着眼靜靜沉睡的臉。
他打了一個寒顫。
“這不是我!這是秦風!”
“我是宋明,我的靈魂也是宋明……行不通的……我不能做鬼!”
他渙散的瞳光逐漸聚攏,變成堅定的一個光點。
“我要——開啓下一周目!”
第一周目的白豐年溫柔熱情,與第二周目大徑相庭。他有理由相信,第一周目的白豐年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秦風已經死了。
不過……要是沒有下一次機會,直接死了怎麽辦?
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了。
宋明閉上眼,刀刃用力地劃過脖子。
死亡真的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至少比活着簡單。
他最後悲哀地想,以前活得多麽艱難,備受歧視和冷眼嘲諷,他都挺過來了,從沒有結束生命的想法。
這一次,輸得太慘。
我又失去了一些東西。
就算擁有一具美好的皮囊,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
開始變冷了。
手冷了,腳冷了,大腦也開始冷了……陷入黑暗之前,他忽然意識到一個悚然的問題——白豐年為何在第二周目突然知道秦風已死?只能是白瑞雪告訴他的!
就算第三周目開啓,他也只能寄希望于白瑞雪不要再告訴白豐年真相!
更加可悲了。
【第三周目開啓】
白瑞雪覺得玩家沒有存在的必要性,本想讓玩家的任務快一點結束,不論他任務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能離開這個家。但沒想到,時間又倒流了。
他現在手裏已經沒有空碗了。
漆黑的夜晚,幽暗的走廊,電梯門開着,一身綠色的清潔工說:“這一次千萬記得把桶還——”
白瑞雪把沉重的水桶推進電梯裏。
“還給你。”
清潔工的話一下斷了線。
白瑞雪對清潔工招招手,拜拜。才不要再作無用功,太欺負小孩子了。反正縫來縫去,秦風也沒有真正醒過來,也不知有沒有下一次時間倒流。
不幹了!
清潔工:“……”
電梯門。過了許久,才關閉。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1-24 11:31:42~2022-11-25 11:37: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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