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Act13風鬥.百合下的枯骨(後編)
信仰能将具有毀滅性的絕望變為逆來順受的屈從。 ---布萊辛頓
《與死神的七日間》主要講述了一個發生在死神和人類之間的故事。
道重飾演一個将在七日後,因意外身亡的人類千葉明美。
敦賀蓮飾演的死神涉谷,通常在死者末日前七天現身,通過一周的近身觀察,最終決定他的生死。
與此同時,涉谷的同僚三重是一個對人類懷有極端憎惡的死神,為了達成每一個人類的死亡審判,他将做出一系列偏激的舉動,來影響涉谷的判斷。
這個性格畸形的角色,就是最初的劇本上所标注的“神秘男子”,由出道不滿兩年的當紅偶像---朝倉風鬥出演。
短暫的午休過後,開始今天後半段的拍攝工作。
下午是道重佐緒裏和朝倉風鬥的主戰場。在攝影棚內的兩人将拍攝一場至關重要的對手戲---床戲。
電視劇的拍攝有時并不完全按照劇本,更多時候得聽從導演調度。
或許是緒方啓文認為道重和風鬥拍攝親密戲份的火候已經到了,所以提前三天,就叮囑兩人準備起來。
拍攝床戲需要做哪些準備呢?
無非是停止自己的某些特殊生活習慣,比如抽煙、喝咖啡、吃蒜頭等。
還有就是做好足夠的心理建設,這一點對于男性演員尤為關鍵,如果在拍攝激情戲份的時候,當着女演員的面起了生理反應,怎麽想也是挺尴尬的事兒。
為了避免這些情況,桑島涼正在對風鬥耳提面命。
一會兒緊張兮兮地問:
“你午飯吃的什麽,沒有大蒜之類口味重的食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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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又從背包的外側袋裏翻出口香糖遞給風鬥,瞧那皺皺巴巴的包裝紙,總讓人擔憂這裏面的東西是不是早過了保質期。
桑島涼絮絮叨叨念了一陣,始終沒得到風鬥的回應。
她擡起頭,這才發現朝倉風鬥游離的姿态,明顯是在發呆。
桑島輕輕地推了推風鬥,望向他側臉的目光飽含關懷。
“風鬥不用緊張的,到時候你就把道重小姐幻想成你的女朋友,和女朋友親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吧。”
桑島涼自以為體貼地說着,只把風鬥難看的臉色當做是他過度緊張的結果。
朝倉風鬥因為桑島先前推的那兩下緩緩地回神,他捕捉到一些超乎想象的,零星的字眼。
“親密?”
風鬥不可置信地反問。
“是啊,待會兒就是你和道重小姐的親密戲了,你剛才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桑島涼意識到自己的長篇大論全被風鬥當成了耳旁風,語氣裏難免帶上一點兒怨怼。
要是平時,風鬥可能顧及到桑島的情緒,從而說一些甜膩又虛僞的安慰。
可現在的他根本沒心情去讨好別人。
朝倉風鬥的腦子裏盤桓着兩個關鍵詞:
親密、和道重。
簡直五雷轟頂。
就是這麽殘酷的折磨,上帝還嫌不夠。
風鬥好容易從沉思裏緩過勁,居然看見從黑暗裏款款走來的寶生小百合。
風韻猶存的老女人在後輩面前停下,端着一臉矯揉造作的微笑說:
“風鬥君,一會兒拍戲的時候別緊張,我已經教過道重,她會配合你的。”
寶生小百合的聲音格外地抑揚頓挫,原本圍在風鬥身邊準備道具的工作人員們都聽見了她的鼓勵。一時間,無數視線聚焦到風鬥身上,豔羨的,期待的,就連在一邊喝水休息的敦賀蓮也在助理的指引下,大咧咧地打量起風鬥來。
朝倉風鬥此時此刻又在想些什麽呢?
他感覺很惡心,像是活吞了一只臭蟲一樣的惡心。
他從小百合的瞳孔深處窺見算計的光,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裏栖息着一對怪物,以欣賞別人的狼狽取樂的怪物。
尤其是當風鬥聽見寶生嘴裏吐露的那個“教”字。
前一刻肮髒的回憶就像是決堤的洪水從崩潰的堤壩噴湧出來。
風鬥想尖叫着把手裏的劇本扔在小白合的臉上,或是作出一些類似的,足以毀滅小百合笑容的舉動。
但那不可行。
殘存的理智如此告誡風鬥。
他只得在衆人或遮掩或露骨的注視裏從椅子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朝魔女鞠了個躬說:
“謝謝您,我會努力的。”
于是,那些個準備批判風鬥不懂尊卑的聲音,在還沒冒頭的時候就悄悄地回到土壤裏去,安歇了。
朝倉風鬥保持着鞠躬的姿勢很久。
表面看上去像是一個守禮的後輩,但如果瞧一瞧他藏在背後的手就會知道,完全不是這麽回事。被他握在手裏的劇本表皮上留下了一道道指痕,是他用力捏着的結果。那分明凹陷下去的痕跡,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朝倉風鬥聽見高跟鞋踏地的聲音逐漸遠去。
他憤恨地擡起頭,沒能看見小百合的背影,卻目睹了道重走向攝影機的過程。
《與死神的七日間》劇情概述:
對千葉明美的觀察進行到第五天。
冷酷的死神涉谷在和明美的相處中,體會到了做死神時從未有過的快樂,從而也開始對明美的審判結果猶豫不決起來。三重發現了涉谷心軟的趨勢,大感不妙,為了能順利達成對明美的“死亡”審判,制造出明美和化為人身的自己性|交的幻象,被趕回的涉谷撞個正着……
攝影棚內輔燈、輪廓燈、主燈和攝影機一一就位。
數道強烈的光線彙聚到片場中央擺置的單人床,道重佐緒裏身穿鑲有蕾絲花邊的睡裙仰面躺在床上,睡裙的下擺很長,把膝蓋以上的部位嚴實地遮住,這是為了體現女主人公本身保守的性格。朝倉風鬥穿着普通的西裝,顏色是沉重的黑---最能代表死亡的色彩。他低着頭站在床邊,視線不可避免地觸及到佐緒裏的臉龐,不知道是否因為光線太過炙熱,只一會兒工夫,道重的臉上就開始出汗。
晶瑩的汗滴使道重的臉色更加紅潤。
看起來嬌羞又讓人心動。
道重佐緒裏側過臉,朝風鬥拘謹地扯扯嘴角。
大有“多多指教”的意味。
風鬥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嫌惡地皺了皺眉。
道重嘴邊的微笑頓時僵住,她正疑惑着,就聽緒方一聲洪亮的指令:
“朝倉,上床,別磨磨蹭蹭的,好!。”
導演看見風鬥慢半拍的動作,急得在一旁指手畫腳。
“開始!”
耳邊猛然炸響的是緒方啓文變了調的叫喊。
來不及适應驟然施加在身上的重量,道重和風鬥開始了親密戲份的拍攝……
[千葉明美和化為人形的死神三重激情地擁吻。]
朝倉風鬥的雙手撐在道重頭部兩側的床單上,低頭就看見道重水潤的嘴唇近在咫尺。
道重佐緒裏的唇形本來就飽滿,在潤唇膏的修飾下更是顯出晶瑩的光澤。
像風鬥這樣對于異性充滿萌動和好奇的年紀,明明是極其容易入戲的,就算假戲真做也未嘗沒有可能,朝倉風鬥偏偏像着了魔似的,不僅找不到拍攝親密戲的感覺,甚至對道重的嘴唇,乃至道重整個人都由衷的厭惡。
這股強烈的厭惡情緒好像在冥冥中給風鬥施加了牽制的力量。
每當他想要低頭親吻道重,全身心投入拍戲的時候,總覺得頭皮像是被細針密集地刺激着,鈍鈍的疼痛裏摻雜着酸麻感。
他又一次反射性地高高揚起了頭顱,想要盡可能拉大和道重的距離。
朝倉風鬥俯視着道重,在她的眼睛裏,看見滿臉掙紮的自己。
這樣的幾次無功而返之後,就連一旁的工作人員和導演都發現了風鬥的異常。
但是,急于證明自己的緒方啓文非但沒有走上前,詢問風鬥異常的緣由,反而用一種刻薄的語氣怒叱道:
“朝倉風鬥,你到底會不會演戲,不會就給我滾!”
風鬥停止了和道重的對視,郁郁地擡起頭看向緒方啓文,連聲道歉。
強光照射進他的眼睛裏,風鬥難受地閉了閉眼,他這一微小的動作配合上從額頭徑直流下的汗水,竟然像是在哭泣一般。
[當紅偶像因遭受劇組人員虐待,精神壓力過大,疑患上抑郁症。]
要是被八卦記者看見這番景象,準會添油加醋寫成一篇熱銷的報道。
然而,誰也沒有察覺到現在的朝倉風鬥正面臨崩潰的邊緣。
或許,只除了一個人。
朝倉風鬥被勒令從道具床上“滾下來”。
他站在緒方的面前,被劈頭蓋臉一陣臭罵。緒方啓文的言辭激烈,不乏“蠢貨”、“廢物”等帶有侮辱性的詞彙,但風鬥垂着頭沒有任何反駁,遠遠看着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學生。要說朝倉風鬥認識到自己的失誤,其實也不是那麽一回事,他只是沉浸在莫名的恐慌裏,無暇分心罷了。
緒方啓文罵得爽了,又看見風鬥老實的樣子,終于長吐一口氣,赦免了影視界的新人。
朝倉風鬥又被安排去動作指導那裏聆聽教誨。
動作指導是個四十歲的大叔,要不是親眼所見,風鬥還真不知道動作指導也負責誘發男演員的性幻想。動作指導看上去浸淫這行多年,十分老練的樣子,眼見着風鬥遲遲無法入戲,就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你知道oricon榜每年都會出一檔[最能引發男人性幻想的女星TOP20]的榜單嗎?道重是今年的第二十名。你想象一下她在你身體底下呻|吟的樣子,你沒感覺嗎?”
簡單的休整後,重新開始拍攝。
風鬥擺好了姿勢,低頭的時候錯開和道重的對視,嘴唇落在她的側臉,唇上的觸感細膩而光滑,連帶着湧入鼻腔的氣息都是清甜的,風鬥沒有任何的不舒服,相反地,心髒猛烈地撞擊胸膛,他認為自己明白了動作指導說的,所謂“性幻想”究竟是什麽。
正當他以為一切就将那麽順利下去的時候,道重發出了一聲輕吟。
從道重嘴裏溢出的聲音絕不是她刻意的挑逗,而是跟着劇本的一種表現形式。
因為距離相近,這聲音清晰地落入風鬥的耳朵裏。
朝倉風鬥的身體僵了僵,放在道重頭部兩側的雙手抓緊了床單,豆大的汗滴從他的頸部向下蜿蜒。
朝倉風鬥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嘴巴像是缺氧的魚那樣,以極快地頻率張合起來。
因為他一直低着頭,誰也沒法知道他的精神狀态。
緒方以為風鬥又臨時掉鏈子,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催促。
他看見風鬥再一次動作起來,似乎是準備按照劇本和道重接吻,心裏的大石頭才算落了地。
朝倉風鬥強撐着不适,轉過頭來到道重的視線上方,和她四目相對,像剛才一樣俯視着道重。
他的目光游移着,當看見道重緊閉的嘴唇,之前的惡心感又再度翻湧上來,他的舌尖嘗到彌漫在口腔裏的異味,是在沙灘上暴曬數日的死魚的鹹腥味。
風鬥和道重臉部的距離不斷縮短。
他看見被海水争先恐後沖上岸的魚兒,它們的數量很壯觀,整齊地排列在沙灘上,此時翻着渾濁而空洞的眼睛,朝風鬥詭異地看,魚唇一張一合,水泡從魚的嘴裏一個一個地往外冒。
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
“……她跪着要舔我……”
“性幻想第二十名。
“要不是她陪我睡過。”
“臭婊|子!”
“你沒感覺嗎?”
朝倉風鬥的腦子裏莫名地回蕩起這些噪音。
一會兒是寶生小百合憤恨的咒罵,一會兒又是動作指導暧昧的暗示,還夾雜着魚兒們吐泡泡的聲音。
頭疼欲裂。
好髒,好髒,好髒,好髒……
朝倉風鬥的潛意識裏重複着相同的字眼。
好髒。
風鬥和道重,嘴唇之間的距離只有一厘米了。
噗哩……
魚兒們吐完最後一個氣泡,保持着嘴巴半張半合的姿勢,咽了氣。
它們的眼睛仍舊絕望而怨毒地注視着風鬥。
嘴裏那股鹹腥味達到最強烈的地步,它完全覆蓋住風鬥的嗅覺,随時都能把風鬥熏死一般。
“嘔。”
朝倉風鬥捂着嘴,酸臭的液體從他的指縫間流淌下來,滴落在道重的頸側,弄濕了她黑色的長頭發。
風鬥踉跄地翻下床,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他顧不得旁人的臉色,用那雙酸軟無力的腿沖向門外。
這一突變對片場的所有人來說都是始料未及的。
導演緒方更是傻了眼,呆立起在原地,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力。
緒方做導演這麽久,從沒見人拍床戲這麽大反應的。
衆人面面相觑了一陣,最後還是資歷最老的演員寶生小百合主動站出來收拾局面。
她先讓身邊的助理寺島扶道重離開片場,把頭發上沾染的污物處理掉。
明眼人都看得出,風鬥是因為和道重拍攝吻戲才發生異常的。
這種時候,把當事人之一的道重留在片場,總得遭受大家猜忌的眼光。
寺島和道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片場裏格外清晰,等到道重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衆人才慢半拍似的反應過來。
如果把道重的離去說成是觸動了某種開關,也一點不為過。
原本在一邊休息的敦賀蓮也站了出來,并且打發助理幫着場務收拾道具,打掃衛生。
桑島涼在最初的驚愕過去後,總算也明白了當務之急,是找到朝倉風鬥的蹤跡。
看他那副難受的樣子,還能跑去哪裏呢?
幾乎是不需要考慮的,他就确定了風鬥的所在。
正準備跑出去尋找,寶生穩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桑島小姐,請等一下。我想還是由我去找風鬥君比較好,你還太年輕,恐怕……”
寶生的話說到這裏就停了。
但桑島也照樣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為自己還年輕,所以不當的措辭可能會更加觸動風鬥。
雖然不服氣,但這也是事實。
桑島涼挫敗地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又不顧身份地拽住寶生的胳膊,連聲地說:
“請您,請您……”
寶生沒說話,臉上流露出嚴肅的神情,讓人無端就能放心。
她沉默地看了桑島一陣,斟酌着,用建議的口吻說:
“我想風鬥君可能是因為壓力太大了,植物神經紊亂,如果可以,還是去做一下心理咨詢比較好吧。”
她說完這句話,大步流星地走了。
而桑島涼呢,站在原地思考一會兒之後,返身走到放着風鬥背包的位置上,從皮夾裏掏出一張名片,偷偷地塞了進去。
寶生小百合當然沒去找風鬥。
這時候的片場肯定亂成一鍋粥,誰也不會來打攪她。
寶生倚在牆邊,抱着胳膊,咧開嘴無聲地笑。
遠遠看着,很容易讓人回想起默劇裏的卓別林。
不覺得默劇本身,其實是很恐怖的存在嗎?
“這件事是你設計好的。”
“誰?”
寶生小百合愉悅的表情一下子冷峻下來,她的周圍彌漫起肅殺的氣氛。
警惕的目光在看見來人的同一時間,松懈下來。
她懶懶地甩了甩頭發,看着寺島從牆角走到面前。
“她怎麽樣?”
“她”指的是誰,雙方都心知肚明。
“情緒不太好。我打了電話回事務所,加納已經知道了。”
“加納?”
寶生不屑地嗤了一聲。
“真是可憐,還沒混出頭的新人連自己專屬助理都沒有,加納肯定跟在那個小賤人身後忙,哪裏有空管這邊這個。”
寶生小百合嘴裏的“賤人”是AKA事務所最近力捧的新人後輩,同樣是出道一年,卻因為勾搭上了高層,混得比道重更加好。
寺島沒搭腔,于是話題又轉了回去。
這一回,她用肯定的語氣說:
“這件事是你做的吧,不要騙我。”
話說出口的瞬間,寺島回想起來,就連中午的那次親密,也是寶生引誘在先的。
“我感興趣的人只有道重,沒想到朝倉反應這麽大,難道他就是那種完全的異性戀者?這可太糟了,真不知道我們中午那一出給少年心裏留下多大的陰影了。”
寶生小百合調侃着。
漫不經心地就認同了寺島的指控。
她本來只想讓風鬥對道重産生抵觸,從而影響道重的發揮而已。
沒想到,朝倉風鬥完全超出了她的期望。
寺島皺着眉,額頭上象征歲月的皺紋愈發明顯。
寶生小百合伸出手,愛憐地撫摸着那一道道皺起的紋路,輕聲嘆息:
“我都沒注意到,你都有皺紋了。”
寶生小百合放下手,越過寺島身旁徑直向前走。
“走吧,我得去看看咱們備受矚目的新人。”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呢?”
寶生前進的腳步滞了滞,她用一種無關痛癢的語氣說:
“沒有為什麽,争強好勝罷了。看見事務所捧新人就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要被這個圈子抛棄了。這種感覺很差,所以不想別人爬到我的頭上去。”
無論是加納伺候的那個小賤人,還是現在這個道重,誰都不行。
“她們要是敢,就踏着我的身體往上爬,否則就乖乖地變成我腳下的骷髅。”
寶生小百合說着轉過身,朝寺島展顏而笑。
“你知道的,得不到愛情的女人容易變态。”
那個時候,寺島從寶生嘴角細密的紋路裏,看見了那些再也追不回的年華。
作者有話要說: 僞更新一次,祝願姑娘們情人節和元宵節雙節快樂~~~~~
有男朋友的,甜甜蜜蜜過個節。
沒男朋友的,早日找到心儀人選,脫離FFF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