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對峙

抄家。

這是錦哥曾設想過多次的夢魇。

而當這夢魇果然成真時,她發現自己竟然很平靜。

望着腳下亂成一團的仆役,錦哥平靜地喝了一聲:“安靜!”

那些仆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全都被這一聲鎮住,紛紛扭頭看向仍然站在梯子上的錦哥。

錦哥對門房道:“開門。”又吩咐老管家:“去告訴太太和我母親。”頓了頓,又道:“小心些,別驚着她們。”

雖然她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當周轍領着羽林衛走進宋府大門時,迎面只見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站在庭院中央等着他們。

跟她身後那群年紀從四五十歲到十七八不等的丫環仆役們的瑟瑟發抖和抽噎哭泣相比,小姑娘的平靜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錦哥擡着下巴,目帶倔強地望着周轍。

打小,她對別人的相貌就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因為她的父母、她的弟妹,都有着為京城人所稱道的美貌。可初一見周轍時,錦哥竟然還是呆了呆。

眼前的這位皇室宗親,雖然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年紀,卻有着她此生僅見的罕見美麗。在沒有點燈的庭院中,他那白淨的肌膚竟似籠着月光般透着層瑩潤。那斜飛入鬓的長眉、那含着冷意的桃花眼,以及一抹淡到極致的紅唇,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是用千年寒冰雕刻而成一般,卻又奇怪地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抱一抱他,看看能不能替他融化掉那一層冷意。

這麽想着,錦哥忍不住暗暗冷哼。也許是在玉哥手下吃多了虧,故而,在那驚豔的第一眼過後,錦哥竟本能地對這位皇室宗親起了一層戒心,和一種莫名其妙的反感。

不一會兒,宋家上下就都齊聚在一處。

看着為首那個似風中殘燭般顫巍巍的老婦人,周轍轉身背對她們,對同來的一個小太監道:“宣旨吧。”

在小太監宣旨時,周轍半側着身子,小心打量着宋文省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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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宋文省有一個老母親、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且兩個女兒的年紀相近,那個小女兒的美貌更是遠近聞名,甚至有個“玉美人”的綽號。

看着驚慌哭泣的宋家人,周轍的視線忍不住再次移向錦哥。

和哭倒在母親懷裏的二姑娘不同,這位大姑娘一直堅強地挺着脊背,一手護着弟弟,一手扶着祖母。

一開始,周轍還以為那個趴在牆頭上的女孩是宋家有名的二姑娘,可如今看到跪在一處的姊妹倆,他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

如果不是和妹妹站在一處,單看姐姐也算是個美人兒,可如今和妹妹一比,姐姐身上明顯缺少了一些女孩兒所應有的柔美氣息。

且,那位宋大姑娘在看着人時,總是像個男人般那麽直愣愣地、毫無顧忌地望進對方的眼眸,讓人無來由生出一種被看透的不舒服來。

望着一臉倔強的錦哥,周轍斷定:這孩子,定是個個性不讨喜的!

宣完旨意,小太監退後一步,扭頭看着周轍。

周轍眨眨眼,從錦哥身上收回視線,上前一步,對宋老夫人道:“皇上只說抄檢宋大人的書房,不會驚擾到內宅,您老且安心回去吧。”

見他這麽說,錦哥忍不住眯起眼眸。若只是抄檢書房,有必要在門口就大喊什麽“抄家”嗎?!還說什麽不驚擾內宅!

看着錦哥含着怒氣的目光,周轍不禁暗暗苦笑,是他考慮不周,竟随口叫了生性魯莽的陸堅去敲門通報。早知道,就不該打發走一向伶牙俐齒的林岳峰了。

他避開錦哥的視線,右手食指的指節擦過鼻梁,扭頭吩咐陸堅:“叫人守着院門,別讓人亂闖。”說完,向宋老夫人行了個軍禮,便走開了。

錦哥吩咐人将太太、母親和弟弟妹妹一起送回上房,自己卻不肯進去,轉身又溜到二門處,遠遠望着那些在前院裏集結的羽林衛。

她正用憤憤的目光瞪着那個站在臺階上的黑色人影,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手。錦哥低頭一看,竟是弟弟無憂。

“你怎麽還在這裏?!”錦哥扭頭看向身後,卻只見身後的甬道上竟空無一人,忙問道:“跟着你的人呢?”

無憂搖搖頭,又扯着錦哥的手問道:“什麽是抄家?”

錦哥一怔,低頭看向無憂。

姐弟仨人中,只有無憂有着和父親一樣的細長鳳眼。望着那和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眸,錦哥心中驀然一痛。她蹲下身,抱緊無憂,感覺到懷裏那個軟乎乎的小人兒,錦哥的眼眶不禁一陣發熱,喉頭竟又是一陣抽緊。

半晌,她抱起無憂,一邊轉身往內宅去,一邊輕聲道:“無憂莫怕,一切都有姐姐呢。”

無憂在她懷裏搖着頭道:“無憂不怕。”頓了頓,又輕聲問道:“爹,是不是回不來了?”

錦哥一愣,停下腳步扭頭望着弟弟。

無憂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将臉貼在錦哥臉上,帶着哭腔道:“我想爹了。”

錦哥驀地閉了閉眼,啞着聲音道:“我也想爹。”頓了頓,推開無憂的臉,又道:“無憂,你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兒,以後娘和太太還指望着你呢,你不能哭,知道嗎?”

無憂顫着唇,搖着頭道:“無憂想爹爹,無憂要爹爹回家。”

錦哥再次閉了閉眼,狠狠心,望着無憂道:“爹……很有可能……回不來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懷裏的無憂就被人一把奪了過去。

卻原來是鄭氏發現無憂不見了,尋了過來。她一把搶過無憂,一邊将他護在懷裏一邊惡狠狠地瞪着錦哥罵道:“你這個黑心爛肺的,竟當着無憂這麽咒你爹?!你……”

她還待要繼續謾罵,忽然從身後傳來一陣人喊馬嘶,中間似還夾雜着刀劍相擊的聲音,鄭氏吓得立馬住了嘴,擡眼驚慌地看向錦哥。

錦哥立刻說道:“我去看看。”轉身又向外奔去。

·&·&·

前院裏,周轍正布置着抄檢的事,忽聽得門外一陣馬蹄響,被他打發走的林岳峰如風一般沖進來,在他耳邊低聲道:“暗衛消息,太後派了錦衣衛過來。”

周轍不禁一皺眉。

看着他的表情,林岳峰凝重地道:“現在還不是跟他們正面沖突的時候。”

周轍沉默片刻,點頭道:“我知道。”

正說話間,那些錦衣衛果然過來了,只眨眼的功夫就将宋府團團圍住,更有那十來個錦衣衛如狼似虎般撲向守在門口的羽林衛。

雖說如今朝中大權多數仍被太後掌控,可這羽林衛到底是皇上的親衛,且大多數又是勳貴出身的少年,此時眼見着守門的兄弟吃虧,衆人頓時大怒,抽出刀劍紛紛向那些錦衣衛迎了過去。

而作為開國八公中寧國公的老來子,林岳峰平日裏在京城就是個橫着走的,此時見那些錦衣衛竟不開口就直接上了手,不禁氣得跳腳大叫:“好你個錦衣衛,竟敢欺負到我們羽林衛頭上來了?!”說着,也拔劍迎了上去。

周轍不由無奈地一摸鼻梁。這林岳峰,剛才還在提醒他不要沖動,轉眼間自己倒先跟人動上手了。

這一次,周轍只帶了二十來個羽林衛過來。而此時,門外的錦衣衛卻還在源源不斷湧入。見此情形,周轍眸中寒光一閃,知道這是太後給皇上的一個下馬威,忙揚聲高喝道:“羽林衛奉旨辦差!有膽敢抗旨者,格殺勿論!”

一聽“抗旨”二字,那些錦衣衛的氣焰頓時一窒。羽林衛這邊的鬥志卻因此高漲,紛紛高喝着“格殺勿論”,抽刀向那些錦衣衛砍殺過去。

眼見着雙方就要見血,忽聽得門外一個聲音大叫着:“住手、住手!”緊接着,一個中年錦衣衛頭目匆匆從門外跑了進來。

那人瞥了一眼殺氣騰騰的羽林衛,再擡頭看看站在臺階高處的周轍,忙上前見禮道:“見過……”

周轍卻驀然出聲喝斷他:“來者何人?!”

那人一愣。說起來,他和周轍雖然沒有直接打過交道,卻也是相互認識的。他擡起頭,見周轍那張俊美的臉上一片冰寒,只得正正神色,抱拳通名道:“錦衣衛鎮撫使,吳元豐。”

“原來是吳鎮撫。”周轍也沖他冷冷一抱拳,通名還禮道:“羽林衛左武衛周轍,正在奉旨辦差。”

吳元豐聽出來了,他這是要跟他公事公辦的意思。看着眼前的一群娃娃兵,吳元豐心裏不禁一陣冷笑,皇帝到底還是太年輕了,竟想靠着這些娃娃兵翻出太後的手掌心!這麽想着,他正要開口,忽聽得周轍冷冷又道:“吳大人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聚衆抗旨。難道,你們錦衣衛竟賊喊捉賊,是那宋文省的同夥不成?”

周轍的聲調并未提高半分,那聲音裏的冰冷也未增加毫厘,可吳元豐頭上的冷汗卻頓時就下來了。且不說那抗旨的罪名,就這同夥之名也會讓他之後要做的事束手束腳。

這些日子以來,錦衣衛正加緊對那個宋文省刑訊逼供,目的就是想要把他和朝中那些跟太後唱反調的人牽連在一起,卻至今一無所獲。後來還是指揮使大人想出抄家的主意,原想着借機栽贓,不想竟被皇上搶了個先手。如今匆匆趕來,本就已是落了後,又被這周轍倒打一耙……

吳元豐不由又擡頭看向周轍。都說這周轍小小年紀最為難纏,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他忙抱拳道:“周将軍誤會了,我們也是在奉旨辦差。”

“奉旨?!”周轍揚起眉,“什麽旨?”

吳元豐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太後懿旨。”

周轍再次揚眉,沖吳元豐一伸手:“拿來。”

“什麽?”

“懿旨。”

吳元豐眨眨眼,卻不肯拿出懿旨,只上前一步低聲道:“太後聽說皇上下旨抄檢宋家,擔心皇上年輕沒經歷過這種事,這才派我等前來幫忙。”

“就是說,口說無憑了?”周轍收回手。

見周轍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吳元豐猶豫半晌,咬咬牙,抱着僥幸從懷裏掏出懿旨。

周轍見了,卻又不肯伸手去接,只背手望着那杏黃色的卷軸冷笑道:“太後早已在半年前就還政于皇上了,又怎麽會下這種幹涉朝政的懿旨?想必是吳大人領會錯了太後的意思。”

之前吳元豐之所以不肯拿出懿旨,就是怕落了這個話柄,如今被逼拿出來,卻又被周轍這麽戲弄,心中不由大怒,當即也冷了面孔,道:“太後也是出于對皇上的一片愛護之心,難道周将軍想要挑撥皇上和太後的母子之情不成?!”

見他也是一頂大帽子扣來,周轍只輕蔑地一笑,道:“太後的用意總是好的,就只怕下面有人趁機作亂,想着借抄家的機會往宋大人家放一些原本沒有的東西,”頓了頓,又道:“或是毀掉一些原本就有的東西。”

“你!”

吳元豐本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且自從升了鎮撫使後就再沒被人這麽輕視戲弄過,此時頓時大怒,擡腳就往臺階上沖去。

周轍眸中寒光一閃,“嗆啷”一聲拔出寶劍抵住吳元豐的胸口,嘲道:“怎麽?吳大人這是打算要殺人滅口?”

一時間,羽林衛和錦衣衛全都拔刀相向,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正這時,門外又響起一陣馬蹄聲。不一會兒,一個高瘦的錦衣衛青年飛奔進來,口中喊着:“皇上口谕。”

那人飛奔到階下,拉着吳元豐後退兩步,對周轍道:“皇上口谕,抄家之事由羽林衛和錦衣衛共同協作完成。”

臺階下,林岳峰聽了不由一陣氣悶,“當”地一聲将手中的劍扔在地上。

周轍也皺起眉頭。

那人見狀,對着吳元豐耳語兩句,又跑上臺階,壓低聲音對周轍道:“皇上說,只要防着他們做手腳牽連他人,其他的事情不防先退讓一二。”

周轍頓時扭頭看向那人。

迎着周轍的清冷目光,衛榮點點頭,又道:“宋大人的犧牲已在所難免,若不想宋大人白白犧牲,還望大公子暫且忍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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