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官爺

下山時,雖然有那根拐杖幫忙,周轍仍然走得十分吃力,錦哥不得不當了他另一側的拐杖。

而比起那根粗糙的樹枝,這少年(或是少女)的身高竟出奇的合适,既不高又不矮,正好可以讓他撐得很順手。

撐着錦哥的肩,周轍小心觀察着她的神情。如果他真是“她”,一個姑娘家被一個陌生男人這麽摟抱着,怎麽也會臉紅窘迫吧。

而眼前的少年卻是一片坦然。周轍不禁一陣動搖。

也許,這世上真有那麽巧的事。

可轉眼間,他又想起她處理那五具屍體時的冷靜。即便是個普通的少年,面對五具血淋淋的屍體,應該也不可能有那樣的冷靜。

“為什麽要把那些屍體全都扔下山溝?”他問錦哥。

錦哥兩眼看着前方,生硬地道:“才不要他們跟我爹和我太太做鄰居呢。”

前方,無憂一點兒都沒受到剛才那血腥場面的影響,正一邊蹦蹦跳跳地走着,一邊學着周轍剛才的模樣,将手中的斷簫當寶劍揮舞着。

“你太太?”

“我祖母。”錦哥瞥了他一眼,“老家那邊叫祖母為‘太太’。”

又一個相同點。周轍暗想着。沉默片刻,他又道:“你好像一點都不怕。”

“死人嗎?又不是我殺的,我幹嘛要害怕。”頓了頓,她低聲咕哝道:“我殺的那個我都沒怕過。”

确實,當年她殺的那個,她都沒怕過。除了那經常會在夢裏重複的、被人襲擊的驚恐。

周轍低頭看看她。

錦哥立刻防衛一瞪眼:“你可是殺了五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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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先想殺我的。”周轍道。

錦哥沒吱聲,只是沖他挑釁地一眯眼。

“好吧。”周轍妥協地笑笑,算是在這個問題上向她道歉了,卻又問道:“那墓碑上,怎麽沒刻你父親的名字?”

錦哥臉色一沉,冷聲道:“你的問題真多。”頓了頓,又不甘心地反擊:“你呢?為什麽被這些人追殺?”

周轍沉默片刻,低聲道:“大概是我擋了某些人的路。”

“某些?”錦哥瞥向周轍,“看來,你的仇家不止一個。”

周轍不由又看了她一眼,點頭道:“确實,不止一個。”

當年,淮左大營兵變,其中最為精銳的一支水軍叛出大營後,便在這鄱陽湖上集結為匪。這些年,熙景帝一直悄悄關注着這支“水賊”,如今朝中風向漸轉,時機成熟,他便給了周轍一道密旨,令他前來招安。

雖說是密旨,可也不能保證這秘密能保持多久。一旦被人知道他這次南下的使命,想要阻止他的大有人在。何況,就他所知,水寨裏也不是人人都那麽相信朝廷的。甚至,還有他家那些一直覺得他礙眼的人……

想着竟有那麽多人想他死,周轍不禁一陣苦笑。

錦哥則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擡頭問道:“那些人不會追殺過來吧?!”

周轍垂眼看看她,誠實地道:“難說。”

錦哥的腳下頓時站住。

“也許你不該管我。”望着她,周轍建議道。

錦哥皺着眉頭想了想,冷哼一聲,“确實,我不該管你。”說着,又揚聲叫回無憂,吩咐道:“你去雜貨鋪叫三哥駕着騾車過來幫個忙。”

無憂點點頭,轉身就跑。錦哥忙又沖着他的背影喊道:“小心點,看到可疑的人記得躲開!”

望着無憂跑遠,周轍問:“他多大了?”

“九歲。”

“看上去沒那麽大。”周轍頓了頓,又道:“你放心?”

“不然怎麽辦?真把你扔在這裏喂狼?!”錦哥恨恨地道,“還說遇到我倒黴,遇到你我才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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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到朱成福的騾車,錦哥這才從路邊的小樹林裏沖出來,朝他揮揮手。

“你這是怎麽了?”

見錦哥一身血污,朱成福不由吃了一驚,忙跳下車向她跑過去。

錦哥卻搖搖手,回身指着樹林道:“遇到一個被人追殺的倒黴鬼,這會兒暈過去了。”

朱成福跟着錦哥進了樹林,見地上躺着個半裸的受傷男子,不由一皺眉:“他是什麽人?”

錦哥一愣,她竟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問周轍這個問題。

耳畔,似乎又響起玉哥的嘲弄:“你這人,總是這麽抓不住重點!”

“只知道他叫周轍。”錦哥有些發窘。

看着地上的人,朱成福不由一搖頭:“你不該管這個閑事。這兩天因着高家的事,鎮上正盤查得緊呢。”

“我知道。”錦哥皺眉道,“可是,總不能把他扔在這裏不管吧!”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她摸着耳朵咕哝道:“真是麻煩!”

朱成福看看她,忽然伸手一揉她的頭,笑道:“你啊,還是這個老樣子,表面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骨子裏卻看不得任何人受罪。要是換作我,管他死活。”說着,他伸腳踢了踢周轍。

“喂,他可是受傷了!”錦哥閃開他摸向她頭頂的手,又一把推開他,不讓他踢周轍。頓了頓,撇着嘴道:“你當我真那麽好心啊,還不是看在他救了無憂……”她忽然一頓,眯着眼不悅地道:“仔細想想,其實這場血光之災還是他惹來的呢!”說着,她也心有不甘地踢了周轍一下。

其實,朱成福的聲音剛一響起,周轍就被驚醒了。但出于警覺,他一直在裝昏睡,卻不想連續被這兩人踢了兩腳。打小就養尊處優的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欺辱,忍不住睜眼瞪向錦哥。

錦哥沒想到她這一腳竟踢醒了周轍,不由一陣尴尬,忙轉開視線對周轍道:“鎮上這兩天正盤查得緊,你這模樣定會被人懷疑是歹人。你可有同伴?”

她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回音,這才扭頭看向周轍。

卻只見周轍那隐在一把大胡子下的眼睛正閃着灼灼的光芒,似是生氣了的模樣。她先是心裏一虛,緊接着,又皺眉怒道:“瞪我幹嘛?!我說錯了嗎?那些殺手本來就是你引來的!”

朱成福則甩着衣擺往周轍身旁一蹲,歪頭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會被人追殺?追殺你的又是什麽人?”

那提甩衣擺的動作明顯帶着行伍之風,周轍的眼不由微微一眯。

他撐着手臂緩緩從地上坐起,擡頭打量着朱成福。眼前的青年年紀應該比他略大一些,卻也只有二十出頭的模樣。此人生着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一雙虎目看人時的神情很直接,一看就是個心直口快的家夥。

而與此同時,周轍也發現,他見過此人。就在兩天前,在林岳峰初次試探着與水寨的人接觸的時候。

當時,此人是一身的漁夫打扮。

見周轍只是打量着他不開口,朱成福只得又問了一遍:“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被人追殺?”

周轍按着胸口掙紮着緩緩起身,“誰知道呢?好像我的仇家挺多。”

朱成福皺起眉,一邊伸手扶住他,一邊道:“那,可有人能證明你的身份嗎?眼下這時機可不妙,縣衙正在拼命抓人頂罪呢,你這模樣被他們發現,少說也要受一場牢獄之災。”

站直身體,周轍倚靠在樹上喘息了片刻,道:“放心,他們還不敢為難我。這裏應該靠近石橋鎮吧?麻煩你們把我送到石橋鎮,我的屬下若是找不着我,應該會去那裏。”

“屬下?!”朱成福忽然一縮手,後退一步,揚眉打量着周轍。半晌,他将胳膊往錦哥肩上一擱,歪頭瞅着周轍嘲道:“喲,錦哥,你好像救了位官爺呢。”

錦哥皺眉。

周轍卻驀然瞪大眼,擡頭望着錦哥,那冷冽的眼眸中閃過一道眩目的光芒。

錦哥不禁被他看得一怔。

朱成福卻是沒注意到周轍眼神的異樣,又嘲道:“我說官爺,您老人家出行,不是應該打傘敲鑼,前呼後擁的嗎?怎麽會淪落得如此狼狽?”

“官爺?”周轍搖搖頭,從錦哥臉上收回視線,“我可不是什麽官爺。”

确實,他并沒有說謊,就目前而言,他的身上确實沒有任何的官職。

“你要去石橋鎮幹嘛?”錦哥問。

“我有産業在那兒。”頓了頓,周轍又道:“我是石橋鎮清風茶樓的少東家。”

錦哥一愣,不禁和朱成福面面相觑。

正在這時,樹林外的小徑上傳來一陣馬蹄聲。周轍側耳聽了聽,道:“好像是我的人。”說着,将手指放進嘴裏打了個呼哨。

那原本就十分齊整的馬蹄聲嘎然一止,七八匹馬竟同時站住。

朱成福和錦哥不由又對視一眼。

只眨眼間,便有幾個黑衣人從樹林外竄了起來。

錦哥今天已經吃夠了黑衣人的苦,乍然一見這些人,吓得立馬後退一步,伸手握緊腰間的匕首。

忽然,一只大手沉沉落在她的肩頭。“別怕,是我的人。”周轍道。

那領頭的黑衣人看到周轍如此狼狽,不由大驚,“大公子,你這是?!”

“一點小傷。”周轍捂着傷口,又問:“小五他們呢?”

“小五命大,只斷了條胳膊,其他人……”那黑衣人一陣沉默。

周轍的眼不由跟着沉了沉。

此時,只聽錦哥道:“既然你的人來了,我們就不多事了。三哥,走。”說着,一拉朱成福,兩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們走遠,侍衛長侯二這才問道:“這兩個,是什麽人?”

“我也很想知道。”初升的朝陽下,周轍的眼眸幽深難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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