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納
回鎮的騾車上,朱成福和錦哥都沉默着。
半晌,朱成福扭頭問錦哥:“你怎麽看?”
錦哥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狽,道:“我得先回家換身衣裳。”
朱成福一皺眉,“不是問你這個!我問你,怎麽看你那位少東家?”
錦哥也是一皺眉,“首先,他不是我的少東家,我只是借清風茶樓的地盤說書而已。其次,光憑那些屬下,我就不信他不是什麽官爺。”
“着啊!”朱成福猛地以拳擊掌,“我也是這樣想的!那家夥,聞着就是一身的官味兒,還騙我們說不是。”
錦哥沉默了一下,又道:“只是……”
“什麽?”
“他……不像是在說謊。”
對于別人是不是在說謊,錦哥向來特別敏感。這一點,就連朱成福都十分信服。
頓了頓,她又道:“也許只是個世家子。當初軍師不也說過,這茶樓的東家背景深厚嘛。”
當年,在錦哥決定借清風茶樓坐堂說書時,沈文弘曾派人專門查過這茶樓的背景,當時并沒有發現有什麽特別之處。
又是一陣沉默後,朱成福道:“不管怎麽說,你在茶樓可要小心,這家夥定然不是個簡單人物。”
“我知道。”錦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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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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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哥躲在門後側耳聽着巷子裏的動靜。直到聽到對面魏家那扇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她這才提起木桶,裝模作樣地拉開自家的大門,扭頭往蓮花庵旁的井臺走去。
“宋、宋姑娘。”
忽然,身後傳來大魏那結結巴巴的聲音。
玉哥裝作吃了一驚,扭頭向大魏看去。
只見大魏手裏提着個竹籃,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裏望着她。雖然是滿臉漲紅,可看着她的兩只眼睛卻依舊閃閃發光。
玉哥眨眨眼,羞澀地垂下眼簾,沖着大魏行了一禮,柔聲道:“是大魏哥啊,這是要出攤去?”
“幫、幫攤上補、補點東西。”大魏結結巴巴地說着,又望着玉哥正“吃力”地提着那只木桶道:“你這是要去打水?”
“嗯,水缸裏沒水了,哥哥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玉哥低柔地應着,一邊任由秋日的豔陽透過修長的睫毛,在她臉頰上打出兩道漂亮的陰影。
望着如玉人兒一般精致的玉哥,大魏不由又是一陣手足無措,“那、那個,打水對于你一個姑娘家來說,活兒太重了。我、我幫你。”說着,不待玉哥回應,扔下竹籃,上前一把搶過玉哥手裏的木桶。
“哎,這個……”玉哥裝出一副慌亂的模樣,“這、這樣不好……會耽誤你的事的……你姐姐,會……罵你的……”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要靠近才能聽到,從睫毛下偷偷瞥過來的視線裏滿含着擔憂。
大魏心頭不由一熱,忙道:“沒關系沒關系,一桶水而已,不會誤事。”
結果,說是一桶水,等大魏從癡迷中回過神來時,發現他不知不覺中竟将宋家的兩口水缸都填滿了。
“真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才是,”玉哥那滿眼的崇拜頓時就讓大魏忘記了挑水的辛苦,“還是大魏哥力氣大,要是換作我哥哥,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打滿一缸水呢。”
“沒、沒什麽,”大魏摸着腦袋憨笑道,“小先生能識文會斷字,可比我們這些只會賣苦力的強多了。”
“可是,”玉哥滿臉擔憂地道,“為了幫我,你都耽誤了自己的事了,你姐姐不會罵你吧?”
直到這時,大魏才想起那只早就被他遺忘在腦後的竹籃。他猛地一拍腦袋,叫了聲:“慘了!”轉身提起地上的竹籃就跑了。跑到一半,忽然又站住,從籃子裏抓出幾只熟雞蛋來。可想想,到底還是怕被姐姐罵,只得又丢回去幾只,轉身跑回玉哥身旁,将兩只雞蛋往玉哥手裏一塞,又腼腆一笑,扭頭跑了。
“呀,這……”
玉哥驚訝地望着手裏的雞蛋,正要作勢推辭,卻只見大魏的人影一晃,竟飛快地不見了。擡頭看看變得空蕩蕩的巷子,再低頭看看手裏的雞蛋,玉哥不由抿唇一笑。再擡頭時,眼角忽然瞥見巷底的小吳秀才正隔着籬笆遠遠望着這邊,她忙收斂起笑意,堆起一臉的愁容,呆呆望着巷口大魏消失的方向,以不大不小的聲音咕哝道:“這、這該怎麽辦?”頓了頓,又道:“算了,等哥哥回來再說吧。”說着,仿佛沒注意到巷底的動靜一般,扭身回屋關上門。
關上門,握着手裏熱乎乎的雞蛋,玉哥不禁得意地一彎眼。意外的收獲,她想着,剝開一只雞蛋細嚼慢咽起來。
六年前,這雞蛋對于她來說,甚至是最讨厭的食物,可如今卻是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一回……這麽想着,她的眼底一片深沉。
就在她吃到最後一口時,門上忽然響起一聲輕敲。玉哥吓了一跳,險些噎住。
“宋妹妹,在嗎?”
卻是小吳秀才的聲音。
玉哥不禁一皺眉。比起憨直的大魏,其實她很讨厭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吳秀才。
只聽小吳秀才在門外低聲又道:“我知道妹妹在裏面,你不回答我是對的,女孩子家本就該如此矜持才是。只是,剛才妹妹卻是做錯了,不該叫那個大魏幫你打水。哼,一個窮擺茶攤的,竟也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玉哥的眉不由皺得更緊。
“我知道妹妹心軟,拉不下臉來拒絕他。下次若是他再騷擾你,你就叫我,我拉他去官府打他板子,叫他知道厲害!縣尊大人的公子跟我可是同窗好友,妹妹不要害怕。對了,我跟娘說好了,只要這次秋闱中了舉,就納你過門。雖說以你哥這下九流的身份,我不能娶你做正室,不過我答應你,這輩子都不會虧待你。”
門內,玉哥的臉色變了變。只有這時候,她才覺得錦哥那直言不諱的壞毛病其實也不是件壞事。若換作是錦哥,肯定會當着他的面指着他鼻子直接罵他才是只真正的癞蛤蟆!而玉哥卻做不到,她只能背靠着門,氣得一陣眼淚汪汪。
如果,如果是在六年前……
玉哥死命咬緊牙關,不讓眼眶內的眼淚掉落下來。
忽然,門外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你在我家門前做什麽?!”
玉哥一怔,這是錦哥的聲音!
“呃,我……”
門外,小吳秀才不禁一陣慌亂,忙用袖子一遮臉,抱頭溜了。
看着他慌慌張張的背影,錦哥不禁一陣皺眉。她剛要伸手敲門,那門卻自己開了。玉哥一把将她拉進門,猛地抱住她,将臉埋進她的懷裏。
錦哥一愣。雖然玉哥喜歡在人前裝乖順,背後在她面前卻一直很是強勢叛逆,忽然這麽像個孩子似地抱住她,近幾年幾乎沒有過。
直到這時,她才想起來,妹妹玉哥要到年底才及笄。
“怎麽了?”
她輕聲問着,本想擡手像安撫無憂那樣去拍玉哥的背,可想了想,到底還是垂下手臂,任由玉哥就那麽抱着她。
果然,玉哥很快就推開她,再擡起頭來時,臉上已經又恢複了往日那種盛氣淩人的模樣。
“你這是什麽打扮?!”她瞪着錦哥肩頭披着的那塊包袱皮。
“噢,出了點意外。”錦哥拿掉從朱成福那裏借來的包袱皮,那胸前斑斑血跡頓時驚得玉哥一下子捂住嘴。錦哥忙道:“不是我的。”
“誰的?!無憂呢?你們不是去給爹和太太上墳了嗎?怎麽弄了這麽一身回來?”
“一言難盡。”錦哥搖搖頭,“無憂很好,在雜貨鋪裏。你進去幫我拿身衣裳出來,別驚擾到娘。”
玉哥眼眸閃了閃,恨恨地道:“虧你還記得不要驚擾娘!”說着,扭頭回屋幫錦哥拿了件衣裳出來,又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錦哥則側頭看着她,反問道:“那個小吳秀才,跟你說什麽了?”
想起他的話,玉哥眼中不由閃過一陣羞憤。半晌,她澀聲道:“他說,等他中了舉,就……納了我。”
錦哥那扣着衣領的手一頓,清冷的眼眸猛地眯起。半晌,她看向玉哥,“這下你該死心了。”
玉哥猛地擡起頭,怒瞪着她。
錦哥一邊扣着衣領一邊道:“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你要知道,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覺得,一輩子給人做小,這個代價值嗎?!”拉好衣衫,她直直望向玉哥。
玉哥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猛地一扭頭,不屑地道:“給他做小,肯定不值!”
就是說,給條件适合的人做小,她不在乎。
錦哥讀懂了她的意思,不禁臉色一沉,冷冷道:“你自己的一生,你自己負責。”
“我又沒要你負責!”玉哥嗆道。一扭頭,見錦哥拉門要出去,她忙伸手抵住門,瞪着錦哥道:“你還沒說這一身是怎麽回事呢!不會是,”她忽然壓低聲音,“不會又是官府……”
“不是,”錦哥搖頭,“只是倒黴,在上墳時遇到有人打劫。”
“打劫?!在那個荒僻的地方?!”玉哥不信。
錦哥皺眉道:“是被人追到那個地方去的。”頓了頓,又多了一句,“是清風茶樓的少東家。”
玉哥一愣,眨眨眼,“打劫的?!”
錦哥不由白了她一眼,“被打劫的!”說着,又要去拉門。
玉哥卻再次抵住門,“清風茶樓的少東家?怎麽以前沒聽說過這麽個人?多大年紀?長什麽樣?他被打劫,怎麽倒弄了你一身的血?”
“他受了點傷,我幫了點忙。”錦哥說着,皺眉又道:“讓開,我遲了,快到開場時間了。”
玉哥卻仍舊堵着門,固執地道:“你先告訴我,我就讓開。”
錦哥不耐煩地道:“我怎麽知道這人是怎麽回事?!至于長相,那一臉的大胡子,誰能瞧得見他長什麽模樣啊!我說你這麽關心這人是要幹嘛?!”
玉哥閃着眼眸道:“你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又是茶樓的少東家,多少總會給你點賞銀吧?”
錦哥推開她,拉開門,冷笑道:“這話真該說給外面那些人聽聽,省得一個個都以為你是多麽清雅的一位大小姐呢!”
她的話氣得玉哥一陣咬牙,沖着關上的門,玉哥壓低聲音發狠道:“有本事,你紮上嘴,不吃不喝不過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