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幫助
第二天,那一黑一白兩個纏人的無常都沒有出現在臺下,錦哥卻不知是該松一口氣好,還是該嘆一口氣才好了。
散場後,看着茶盤裏比昨天還要少的那幾枚銅板,她忽然有些糾結,也許她該學着唱曲的紅姑,就算是很讨厭的客人,只要看在客人肯給錢的份上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不管怎麽說,那二位可都是闊少,一旦坐下來聽書,可就不止是他們兩個,算上随從什麽的,她怎麽也能多掙個三五文錢。
收攏着茶盤裏的銅板,她正苦中作樂地胡思亂想着,忽然,一根竹杖伸過來敲了敲她眼前的桌腿。
“錦哥啊,剛才我閑着沒事,替你算了一卦,最近你有大難臨頭啊!”
同樣在茶樓混飯吃的算命先生老白翻着雙長着白翳的眼堵在錦哥面前,也不等她答話,就掐着手指在那裏叽裏呱啦地說了一番什麽流年不利、災星當頭之類的鬼話,直聽得錦哥不耐煩地從茶盤裏抓出一枚銅板塞給他,他這才偃旗息鼓,笑嘻嘻地點着竹杖轉身,去尋找他的下一位主顧了。
一旁,收拾着茶桌的老孫不禁搖搖頭,對錦哥道:“你都窮成這樣了,這老鬼頭還打劫你。”
這兩天,因為茶樓的客少,他們這些依附于茶樓的下九流們的生意都不好做,每當這時,便總會有一些人打起同行們的主意,偏偏錦哥自打入行以來就因個性冷淡,雖然也做着下九流的生計,卻一直都游離于下九流的圈子之外,故而敲起她的竹杠來,誰都不會感到不好意思。
看看老白的背影,又低頭看看掌心裏的銅錢,錦哥頓時就歇了剛才在腦中盤算的念頭。比起麻煩來,她寧願少掙一點錢。
她收拾完包裹,正打算下樓,無憂卻不知從哪裏撲出來,一把抱住她的腰,擡頭彎着眉眼笑望着她。
錦哥一皺眉,瞪着無憂道:“不是跟你說,最近鎮子上亂,不許亂跑的嗎?!”
無憂眨眨眼,乖巧地垂下頭。不過他很快又擡起頭,笑彎着眉眼拉起錦哥的手,把她往樓梯那邊扯。
“怎麽了?”錦哥不禁一陣疑惑,腳下卻還是跟着無憂過去了。
她被無憂拉上三樓,原以為他要拉她去找周轍,卻不想他拉着她繞過天字號的回廊,來到客房的地字號,又停下腳步沖她彎眼一笑,猛地伸手推開地字一號房的房門。
門內,母親鄭氏正和老掌櫃對坐在桌邊閑聊着,玉哥立在母親身後。見錦哥和無憂進來,老掌櫃站起身笑道:“錦哥來了。”
錦哥一陣疑惑,“娘,玉哥,你們怎麽在這裏?”
一轉眼,她就看到桌上放置着幾個顏色花樣都十分眼熟的包袱皮。透過玉哥身後的那扇門,還能看到內室的床上放着幾卷被褥,那圖案花紋也跟她們家的一模一樣。這應該是她們家所有的家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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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的眉不由就皺了起來,“怎麽回事?!”她看看母親,再看看玉哥,又看看老掌櫃。
老掌櫃笑道:“聽說你們家昨晚遭賊了?”
錦哥的眉一擰,扭頭看向玉哥,見她無辜地眨着眼,便又扭頭去看無憂。無憂立刻低頭避開她的眼。頓時,她便沉下臉來。
只聽老掌櫃又道:“早兩年我就跟你說過,那裏哪是住人的地方,又髒又亂的,遲早要出事,你卻非不肯聽,瞧瞧,險些出事吧?沒說的,從今兒起,你們一家就住在這裏吧。”
錦哥驀然擡頭,望着老掌櫃道:“是少東家的主意吧?”
見老掌櫃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錦哥眉間的溝壑不禁擰得更深。她狠狠瞪了無憂一眼,猛地一轉身,拉開房門就大步向天字一號房走去。
老掌櫃愣了愣,忙也跟了過去。無憂也想跟過去,卻被鄭氏一把抓住。
錦哥快步走到天字一號房門前,用力推開那扇房門,那門“嘭”地一聲撞着牆壁又彈了回來。
屋內,周轍靜靜坐在桌邊,桌上放着一只茶壺和兩只茶盞,就像是正在等着她一般。
錦哥大步走進屋內,瞪着周轍怒道:“你想幹什麽?!”
“确保你一家人的安全。”
周轍淡淡說着,伸手沖着對面的座位做了個“請”的動作。
錦哥卻是沒理會他的邀請,沖到桌邊,将手按在桌上,怒道:“我家人的安全我自己會保護,用不着你費心!”
周轍擡頭看看她,又看看站在門邊探頭探腦的老掌櫃,沖他打了個手勢。
老掌櫃轉身退出去,并順手關上房門。
周轍又指了指對面的座位,擡頭對錦哥道:“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以為我是可憐你,想要幫你。”
“難道不是?”錦哥怒道。
“确實是。”周轍道,“我确實是想幫你,但不是出于可憐。”頓了頓,他又道,“甚至不是出于你父親的關系。我純粹只是想要幫你,幫無憂,還有你的母親和你的妹妹。一早無憂跑來時,臉都是白的,他問我有沒有什麽方法可以讓他一下子長大成人。”他從袖中掏出一條紙片放在桌上。
那是一張粗糙的黃刀紙,是錦哥唯一能買得起的紙,用來給無憂練字用的。她低頭看着紙片上無憂那雖稚嫩卻已初具形态的字跡。
“他說他要快些長大,好保護你,保護你們一家人。”周轍道,“他之所以纏着我要學武,應該也是出于這個目的。”
盯着那張紙,錦哥的內心漸漸揪成一團。
無憂。才九歲的無憂知道自己是家裏唯一的男嗣,也知道自己肩頭所負的責任。雖然他看到她時總是笑彎着眉眼,錦哥卻是知道,其實他很少笑。對她笑,也只不過是為了安慰她而已。錦哥總是希望能讓無憂像她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地長大,可她似乎怎麽都做不到這一點,他甚至到現在都沒辦法開口說話……
“無憂他應該不是啞巴吧。”忽然,周轍說道。
錦哥一驚,擡起頭來。好像已經有好幾次了,這周轍總能接上她的思緒。
她眨眨眼,神情為之一冷。無憂确實不是啞巴,她知道,因為她無數次聽到無憂在說夢話。但只要一醒來,不管他怎麽着急,卻就是沒辦法讓自己發出聲音。錦哥不願意看他難受,所以從不逼他說話。
“他應該是病了。等将來有機會,我會請太醫院的太醫們替他診治,那裏有全國最好的醫生。”周轍道。
将來?錦哥的眼再次冷了冷。這些年的事早已教會她,不要為将來設想太多,走好眼前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是将來的事還是現在的事,宋家都不需要少東家費心。少東家想幫忙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所謂‘無功不受祿’,您的美意我們承受不起,告辭。”說着,也不等周轍回答,她轉身就要去拉開門。
“等等!”
周轍搶步上前,舉起手臂壓在門上,低頭望着她:“我只是想幫你。”
“我不需要幫助。”
錦哥倔強地擡頭。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周轍的個子很高,此時他正屈着一只手臂壓在門上,那龐大的身形竟如要吞沒她一般,嚴嚴實實罩在她的頭頂。
無來由的,錦哥心裏一陣莫名慌亂,她下意識地倒退一步,拉開和周轍的距離,警惕地望着他。
看着她滿眼的抗拒,周轍不禁有些惱了,“你需要幫助。”
“我不需要。”錦哥倔道。
“不,你需要。”周轍也犟道。
“我不需要!”
“你需要!”
“不需要!”
“需要!”
門外,聽着門裏那二人竟像孩子吵架般只重複着這麽兩句無意義的話,老掌櫃忍不住搖了搖頭,擡手敲敲門。他本打算倚老賣老就這麽闖進去勸架的,誰知他才剛一伸手推門,門後的周轍就不耐煩地在門上擂了一拳,吓得老掌櫃當即就縮了手。
他看看左右,又想起隔壁天字二號房的人昨晚就沒回來,這才壓低聲音隔着門勸道:“少東家雖是好意,但也要看人家願意不願意接受。”
見老掌櫃幫着自己說話,錦哥不禁揚眉瞪向周轍。周轍則不悅地眯起眼。
老掌櫃又道:“錦哥也莫要生氣,我們少東家雖然魯莽了些,卻是出于好心。我們相處多年,你的為人我們都很清楚,你不願意依靠任何人,也不肯沾別人半點的便宜,這是你的骨氣。只是,你住的那地方确實也太亂了,昨晚只是僥幸,萬一真出了什麽事,那可都是哭都來不及的大事。”
錦哥倔強地咬着唇,半晌,不服地道:“我相信那些人只是走錯了門,那裏的人家都是一窮二白的窮戶,沒什麽值得賊惦記的東西。”
周轍忽然向她逼近一步,壓低聲音道:“被賊惦記的東西,不僅僅只有財物,也許是人。”
錦哥皺起眉,下意識地倒退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
周轍則又逼近一步,繼續說道:“你在這市井裏厮混,應該聽說過采花賊的大名。”
錦哥的臉色一白,不自覺地又倒退了一步。
周轍再次逼近,“除了采花賊之外,還有人拐子。你不要告訴我你沒聽說過這些人。你也不要告訴我你覺得你們一家住在那種地方很安全,你妹妹和你弟弟,還有你,你就沒發現你們一家人的相貌在那種地方很顯眼嗎?我還真是納悶,這麽多年你們一家是怎麽平平安安過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書蟲兩只的手榴彈,加更加更和翯翯的地雷,加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