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銅管

夜色中,那聲驚叫顯得異常刺耳。只眨眼間四周就亮起了燈光,甚至有些手腳快的,已經拿着棍棒嚷嚷着沖出門來查看究竟。

此時若是周轍在,只怕很快就能明白為什麽宋家能在這裏一躲經年平安無事,可來自京城的衛榮卻是很不理解。

若是在京城,聽到鄰居家出了這種動靜,只怕那些原本亮着燈的人家的第一反應是掐滅燈火假裝天下太平,根本就不會有人傻大膽似地還提着根棍棒出門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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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巷裏,闖進宋家的四個賊人打昏錦哥和鄭氏,剛把玉哥和無憂用被單裹好,就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小先生,小先生?可是你家出了什麽事?”

幾個賊對視一眼,忙推開後窗,從後牆跳進蓮花庵內。

蓮花庵內,被驚醒的尼姑們眼見着幾個賊人從面前跑過,吓得又是一陣尖叫。當斷尾的那個賊人一刀劈斷佛前的燭臺時,那尖叫聲嘎然而止。

斷掉的燭臺撞翻供案上的長明燈,頓時,火苗随着潑灑的燈油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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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周轍和老掌櫃得到消息趕到後巷時,整個蓮花庵都已變成了一片廢墟。

廢墟前,幾個尼姑跪在那裏磕頭念着經。離她們不遠處,鄭氏抱着驚魂未定的玉哥和無憂“嗚嗚”哭泣着,錦哥挺直着肩背護衛在她們身後。

見錦哥一家人無恙,周轍那緊繃着的心這才松懈下來。

“你們沒事吧?”他撥開人群擠過去。

錦哥轉過頭來,周轍一下子收住腳。只見她黑着一只眼圈,唇角也印着一塊青紫,一塊已經幹涸的血跡凝固在她的眉梢處。顯然,她被人痛打了一頓。

“你說的對,我保護不了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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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空茫着眼神轉過身,呆呆望着眼前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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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茶樓。

宋氏一家人終于還是住進了地字一號房。

看着老掌櫃帶着使女安頓下母親、玉哥和無憂,錦哥卻只是呆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她仍然處于震驚後的麻木期。

老掌櫃嘆息着上前勸道:“去睡一覺吧,有什麽事,等明天再說。”

錦哥勉強轉轉眼珠,像是沒聽懂一般,愣愣地望着老掌櫃。

老掌櫃還待要勸,只見周轍伸手攔住他,又沖他搖了搖頭。老掌櫃嘆了口氣,領着衆人退了下去。

周轍低頭看看錦哥,再看看一旁的水盆,微一搖頭,卷起衣袖搓了一條毛巾,走到她的身旁,伸手擡起她的下巴,将毛巾敷在她眉梢那塊幹涸的血跡上。

溫熱的毛巾刺激着傷口,錦哥倒抽着氣微微退縮了一下。

“別動。”

周轍皺着眉捏緊她的下巴,又拿開毛巾看了看。萬幸的是,眉梢的傷口不大,應該不會毀容。

“看來明天你是沒辦法說書了。”

他将沾着血跡的毛巾扔進水盆,又重新換了一塊幹淨的,回身正要去抓錦哥的下巴,卻被她扭頭躲開了。

周轍深深看她一眼,沒有堅持,只是将毛巾遞給她,轉身拉了張椅子放在錦哥的對面,就那麽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看着她一邊小聲倒抽着氣一邊清潔臉上的傷處。

“回過神來了?”他道。

錦哥狠狠瞪他一眼,用毛巾捂住那只被打青了的眼。

周轍擡手指指她的黑眼圈,“你這只眼,沒有三天消不了腫。”

錦哥忍不住又皺眉瞪向他,這動作扯動傷處,她不由又倒抽了一口氣。

周轍卻笑了,“早告訴過你,皺眉不是個好習慣。”頓了頓,他收斂起笑意,“說吧,怎麽回事?”

想到那恐怖的一刻,錦哥的眼神又變得空茫起來。

她被驚醒時,那幾個賊人已經撬開窗戶跳進屋裏。她眼看着那四個賊人分成四路,弟弟妹妹們轉眼就被人綁了起來,她拿起床頭的那根木棒,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只轉眼間,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她醒來時,發現母親滿頭是血地趴在後窗上嚎哭着,弟弟妹妹都已經不見了。她正強掙着要翻窗去追,玉哥和無憂卻不知怎麽竟從門外跑了進來。一家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兇猛的火勢就一下子竄上了房頂……

錦哥的手抖了抖,毛巾掉落在她的膝上,那烏黑的眼眸頓時變得更加烏黑。

周轍的眼眸一閃,忽然起身走過去,一把摟過錦哥,将她的頭按在懷裏,撫着她的發輕聲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錦哥的肩又抖了抖。這被人抱着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被這麽一雙有力的臂膀抱着,讓她那惶惶的心竟一下子安穩下來;而當那只手掌輕柔卻有力地按在她腦後時,她心中竟又生出一種軟弱來。她忽然覺得很累,覺得自己已經再也沒有力氣走下去了,覺得如果有人可以讓她依靠,如果環抱着自己的這股力量可以值得信賴,那該有多好……

錦哥閉上眼。她知道,這只是因為她太久沒有被人抱過的緣故。自從太太去世後,就只有她安慰別人的份兒,從來沒有人來安慰過她……

她依偎在周轍懷裏,貪戀地聞着那讓人安心的太陽般溫暖的味道,然後伸直手臂,毅然推開周轍,擡頭望着他道:“你失禮了。”

周轍低頭看看她,手指輕輕拂開她那掉落在額角的發絲,“眼下你是男人。”

他再次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出去,輕輕帶上房門。

望着房門,錦哥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到裏間,将無憂往床的內側推了推,倒頭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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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後來的火災,錦哥一直沒能細問玉哥和無憂是怎麽脫險的。第二天,經過一夜好眠,見玉哥已經恢複了精神,只有無憂還是蔫蔫的,錦哥便打算問個清楚。

她才問了第一句,周轍來了。

鄭氏見到周轍,竟像見了自家親人般,那熱絡的态度惹得錦哥好一陣不舒服。幾番閑話過後,她忍不住下了逐客令:“少東家還請自便,我家還有事情要處理。”

周轍只是坐在那裏含笑抿着茶,鄭氏已經沉下臉來,責備錦哥道:“少東家是得了你們父親的托付來照顧我們的人,怎麽算也該是你的長輩,你怎麽可以這麽跟他說話?!”說着,竟又拉過玉哥和無憂,吩咐他們叫周轍“叔叔”。若不是她不敢惹錦哥,只怕連錦哥也會被她迫着向着“周叔叔”行禮道謝。

瞪着同樣一臉愕然的周轍,錦哥不禁一陣氣悶。

只聽周轍笑道:“這‘叔叔’二字就休提了,小侄一向敬重宋公為人,照顧他的家眷本屬應當。”

看着鄭氏那如釋重負的表情,錦哥忍不住又是一陣氣悶。她的母親她豈能不知?鄭氏之所以要他們叫周轍“叔叔”,只不過是想借此抓住一棵可供依附的大樹罷了。

周轍自然也知道鄭氏的心理,故而也不以為意,拉過無精打采的無憂,道:“我來時,好像聽你們在說昨晚的事。昨晚到底是怎麽回事?”

玉哥看看周轍,她很不願意他知道自己曾被賊人擄去,便捏着衣角站在那裏默不作聲。

錦哥皺眉催促道:“你倒是說啊!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明明看到那兩個賊人把你跟無憂從後窗背了出去,怎麽轉眼你們又從前門進來了?”

玉哥狠狠瞪了錦哥一眼,又偷眼看看周轍,這才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們忽然就把我們丢在蓮花庵的門口。聽扛包的劉大叔說,好像有七八個人,分兩路逃走了,他們沒能追得上。”

錦哥一陣皺眉。這些賊人,冒着風險綁了玉哥和無憂,竟又将他們抛在離家僅幾步遠的蓮花庵門前,卻是為了什麽?

她看了周轍一眼。

周轍也看看她,扭頭問玉哥:“你有沒有看到他們的臉,可聽到他們說什麽了沒有?”

玉哥搖頭,“他們用被單把我們裹了起來,我什麽都沒看到。”頓了頓,又道:“那些人丢下我們之前,我好像聽到他們打了起來,然後劉大叔他們叫了一嗓子,那些人就丢下我們跑了。”

周轍摸着絡腮胡沉思着。

旁邊,無憂卻忽然抽噎起來。

周轍和錦哥不禁又對視一眼,錦哥跑過去抱住無憂,安慰道:“沒事了,別怕,都過去了。”

無憂擡眼看看錦哥那張慘不忍睹的臉,抽噎頓時變成了號啕大哭,他掙開錦哥,反身趴在周轍腿上,哭得更加傷心了。

錦哥擡頭看看周轍,心裏頓時升起一股醋意。無憂有事向來是找她的!

周轍的手放在無憂的頭上,輕聲道:“出什麽事了嗎?別怕,萬事有我呢。”

無憂擡起頭,又抽噎兩聲,忽然轉身沖進裏屋,再出來時,手裏拿着那截他從火中搶出來的斷簫。他将斷簫塞給周轍,指手劃腳地比劃起來,卻是越比劃越亂。

錦哥忙抱住他,道:“別着急,慢慢說。”

周轍低頭打量着手裏的那截斷簫。這是無憂從不離身的東西,他一直以為這是一截紫竹竿,如今細看才知道,卻原來是一截斷簫。

玉哥在一旁解釋道:“這是我父親的遺物。”

此時,無憂終于鎮定了下來,他從周轍手裏拿過斷簫,在桌邊用力敲了敲,一截銅管從斷簫裏滑出來。無憂抽出那截銅管遞給錦哥,抖着嘴唇指指銅管,又指指自己,再指指玉哥。

“你是說,那些人綁了你跟玉哥,是為了這東西?”周轍道。

無憂點點頭,“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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