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犧牲
錦哥一家出門時,是由鄭子霆護送着的三輛馬車,回來時卻是五輛。
看着那些仆婦們大包小包地往院子裏搬運禮物,老太太不禁一陣責怪:“就知道你們這些小人兒手裏不該有錢,才有一點就這麽亂花費!”
玉哥扶着老太太撒嬌道:“我們住在府裏也有近半個月了,卻從來沒好好孝敬過老太太和幾位舅母,今兒難得出一趟門,自然要把這禮備足了,好歹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又一一點出那些東西是些什麽,在哪兒買的,是誰給的,“知道老太太和舅母們的眼界高,這些東西未必能看得上眼,不過,反正不管你們收不收,我們的孝心到了就是。”說着,裝出一副賴皮的模樣,逗得衆人一陣笑。
三太太也逗趣笑道:“原本還想着挑剔一下,叫她們姐妹換更好的來,如今她倒先耍上賴了。”
幾個人在那裏相互逗着趣,大太太看着桌上的禮物卻是微微一皺眉。錦哥她們剛回來時,看着她們窮困,餘氏難免生出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惜之心,自然也就不介意多照顧她們一二。如今忽然發現她們沒有她想像的那麽窮,心下便有些不舒服了。再知道老太太把當年大老爺和二老爺費心才收回來的鄭氏的嫁妝又全都還給了鄭氏,她就更不舒服了。
二太太屋裏有客,并不在老太太這裏。直到玉哥又将給姐姐妹妹們的禮物全都分完了,才有人來報,說是二太太領着馮大奶奶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鄭氏因自卑于身上那犯官家眷的名聲,不願見外人,便扭捏着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豈能不明白女兒的心,對女兒笑道:“你領着姑娘們到後頭去吧。”
錦哥等人都起身行了一禮,随着鄭氏避到偏廳去了。
五姑娘站在門後好奇地探着腦袋張望了一會兒,見二太太領着人進了正廳,才縮回頭,問最靠近她的二姑娘:“那個馮大奶奶,是什麽人啊?咱們家的親戚嗎?”
二姑娘低着頭,正面紅耳赤地揉着衣角。五姑娘不由一陣奇怪:“二姐姐,你病了嗎?臉怎麽這麽紅?”
四姑娘原本正拉着玉哥問她們逛街買東西的事,聽了這話,扭頭看看二姑娘,忽然“噗嗤”一笑,道:“你二姐姐臉紅,自有她臉紅的道理。”
二姑娘不由就惱了,跳起來要擰四姑娘。
三姑娘眨了一會兒眼,猛地“啊”了一聲,捂着嘴笑道:“我知道了,莫非這個馮家,就是那個馮家?”說着,也和四姑娘一起沖着二姑娘擠眉弄眼,逗得二姑娘幹脆跑過來拉着鄭氏要她評理。
鄭氏想了想,便也明白了,指着四姑娘和三姑娘笑罵了一陣。玉哥怕錦哥看不懂,便湊過來解釋道:“好像那是二舅母給二表姐尋的婆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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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看了玉哥一眼,微一搖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玉哥總嫌她笨的緣故,有時候,她總覺得玉哥認為自己才是姐姐。
見姑娘們笑鬧,鄭氏卻一陣愁眉不展。這二姑娘,可是比錦哥還小兩個月呢,偏錦哥又頂着個犯官家眷的名聲,即便是結親,怕也沒什麽好親事。
正廳裏,馮大奶奶由二太太陪着給老太太見了禮。那是個年紀和二太太差不多的富态婦人。賓主坐定後,略寒暄了兩句,又說了幾句家長裏短,那位沈大奶奶就道:“聽說府上姑奶奶一家回來了,怎麽不曾得見?”
老太太一愣,眼眸一閃,笑道:“她身子骨不好,正休養着呢,也不好見客。”
馮大奶奶便隐隐約約地繞着宋家又含含糊糊說了幾句客氣話,嘆道:“兩位表姑娘這些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可在府上?不知可否見上一面。”
老太太的神色不變,笑道:“真是不巧,那兩個孩子都出門逛街去了。”
直等送走了那位馮大奶奶,老太太才看向二太太。她這才注意到,二太太的神色十分的古怪。
見老太太看過來,二太太忙上前一步,正準備告訴,卻只見鄭氏領着衆姑娘們又進來了,只得咽下到了嘴邊的話,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道:“不急,等會兒再說吧。”
玉哥向來是個人精,且又是個會看人眼色的,一進來便發現二太太的神色不對。若是二姑娘的婚事順利,她這個嫡母即便對庶女不親近,好歹也該看向二姑娘才是,誰知她的眼神竟一直偷偷往她們姐妹,特別是錦哥的身上瞟,玉哥心頭頓時警鈴大作。
趁人不備,她湊到錦哥耳邊低聲道:“二姐姐的婚事,搞不好會出麻煩。”
打下午起,錦哥耳朵上那剛打了耳洞便開始有些不對勁,變得又疼又癢,此時被玉哥的呼吸一吹,好不容易淡卻的疼癢感覺又升了起來,她不禁一陣着惱,瞪着玉哥搶白道:“這會兒又不要你寫段子,盡注意人家的八卦做甚!”
玉哥最恨人提及這個讓她覺得丢臉的事,不由怒瞪了錦哥一眼,氣呼呼地走開了。
錦哥則忍不住擡手捏了一會兒耳垂。玉哥看到了,想要叫她別摸,以免發炎,可想想錦哥的可惡,便又氣呼呼地扭過頭去假裝沒看到。
*·*
鄭家的習慣,晚間都是一家人一起用餐的。老太爺也習慣于在飯前考較一番兒孫的功課。
新建的小書房裏,老太爺考較完無憂的功課,滿意地點點頭,道:“我原還擔心你耽誤了,如今看來,你悟性不錯,也知道用功,倒是不怕在青陽老先生面前丢醜了。你今晚且好好休息,明兒我沐休,帶你去見他。”
在外人面前,無憂一向學錦哥,也不多話,只垂手行了一禮就默默退了出去。
倒是鄭老太爺,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
無憂退出小書房,竟意外地看到錦哥站在竹林邊,不由咧嘴一笑,跑過去拉住錦哥的手,擡頭低聲道:“姐姐是來找我的?”
錦哥搖頭,問:“外祖父考較得如何?”
無憂得意地一笑,又道:“外祖父說,明兒帶我去見青陽老先生呢。”
錦哥記得,那位老先生是父親的授業恩師,當年因替父親鳴不平,似乎還受到了不小的牽連。
她将她所知道的往事一一說給無憂聽,又囑咐道:“明天千萬不可失了禮。”
“我知道,”無憂搖着她的手臂笑道:“姐姐放心,這些事周哥哥信裏都有交待……”他忽然一咬舌。
錦哥一皺眉,“你跟周轍有通信?!”
無憂偷眼看着她,又轉了轉眼珠,擡頭憨憨一笑,拉着她的手臂撒嬌道:“姐姐別生氣,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我們就只通過一封而已!”
從感恩寺回來,這才不過第二天!錦哥不由就瞪了他,剛要說話,就聽到小書房的窗戶被人推開了,鄭老太爺在窗內問道:“誰在那裏?”
錦哥忙道:“是我。”說着,丢開無憂走了過去。
看到錦哥,鄭茂然一陣驚訝,不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找我?”
“是。”錦哥點點頭,那不卑不亢的模樣,不由就叫鄭老太爺想起她假扮男兒的事來。
他的眉微微一皺,關上窗,道:“進來吧。”
錦哥進了小書房,只見鄭茂然端坐在書案後,正挑着一側的眉上下打量着她。
見他如此,錦哥也不急着說話,只是靜靜站在那裏,任由老太爺打量着。
半晌,鄭茂然才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是。”
錦哥将當年家裏同時來了兩批人抄家的事說了一遍,又将她所知道的,熙景帝眼下沒有給宋家平反的打算,卻又命暗衛将她們一家帶回京城的事也說了一遍,最後道:“我是覺得,外祖父定然也知道些什麽,故而才來問上一問。”
鄭茂然的眼眸忽地一閃。自從知道錦哥竟大膽裝成男人做了說書先生後,他心裏就對這個外孫女存了偏見。如今見她果然如他所想的那麽大膽,而且還莽撞,卻不知為什麽,他心頭竟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樣直接挑明問題,而不是繞過問題,或是将問題丢給別人,這對于最擅長太極八卦推手的鄭老太爺來說,有些新鮮。再聯想到早間她們姐妹在竹林裏的對話,他忽然就對眼前這個外孫女産生了那麽一點興趣。
“你想要知道什麽?”他問。
“目的。”錦哥道,“我想知道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我知道,他們是想利用我們,但我不想就這麽被人利用。”
“不被人用是庸才。”鄭茂然諷刺地一笑,“這世上每個人都在被人利用,又在利用別人。若是沒人利用你,那只能表示你是個無用之人。既然是無用之人,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你想被人當垃圾一樣地掃掉?!”
錦哥的眼眸驀然一眯,昂首冷然道:“正是因為不想被人當垃圾掃掉,所以我才要知道別人為什麽要利用我們。利用可以,但我不想在被利用後,最終卻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
“你父親那樣的人?”
“被犧牲掉的人。”錦哥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