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利用

鄭茂然驀地一揚眉,擡頭看向錦哥。他第一次注意到,錦哥的相貌雖然跟他那個女婿很像,氣質卻全然不同。宋文省如松,剛直有餘,韌性不足;這錦哥卻像一竿翠竹,即剛直,且柔韌。

剎那間,他心頭忽然一動,不由撐着下巴盯着錦哥打量了半天。

即便是他的那幾個兒孫,面對他這樣研判的目光時,都難免會退卻,錦哥卻依舊如竿翠竹般昂然直立。

“你要知道,”他忽然道:“這世上人與人之間,其實也就是利用關系。一旦你不能為對方所利用,被犧牲掉就是很正常的事了。如果你不想被犧牲,就該努力把自己變得更有利用價值,讓對方舍不得犧牲掉你才是。”

錦哥的眼不由一眯。這老頭,是在教導她嗎?

“還有,”老太爺又道:“你問錯問題了。你不該問別人為什麽利用你,你該問的是,你身上有什麽東西能被人利用。只有你身上有可供人利用的東西,你才能拿這些東西來和別人交換你想要的東西。比如說,自保。”

錦哥一怔,不由看向鄭茂然。

這時,外面有人禀告,說是老太太那邊叫開飯了。

鄭茂然站起身,又上下打量了錦哥一番,道:“記住一句話,過剛易折。你這直脾氣,該收的時候還是要收一收。”

錦哥不由又是一陣眨眼。

利用,和被利用。這番說辭還是錦哥第一次聽到。雖然聽着有些刺耳別扭,可細想想,似乎也有道理……

長這麽大,除了小時候父親和太太曾教導過她一些大道理之外,之後她就再沒聽過類似的話。錦哥一時不由想得呆在了那裏。

門外,那管着小書房的丫環見老太爺出來了,錦哥卻愣在那裏沒動,不由一陣不悅。因她向來在老太爺面前得臉,錦哥又向來是家裏的透明人,便不自覺地将那不悅帶到了臉上。

錦哥低着頭沒發現,老太爺卻眼尖看到了,冷冷橫了那丫環一眼,頭也不回地又道:“有了問題,直接去問別人答案,很愚蠢。即便別人回答你,你又怎麽知道這答案的真假?所以,你最好還是靠自己去想。不過,即便是想,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外祖母那裏等着你用飯呢。”

錦哥眨眨眼,轉身跟在鄭茂然身後,默默向正堂走去。

快到正堂時,錦哥忽然站住,對鄭茂然道:“直接問別人答案,在外祖父看來或許愚蠢,不過,就算得到的答案是假的,也能讓我順藤摸瓜知道點什麽,總好過如今這兩眼一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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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茂然眼眸一閃,也停下腳步,扭頭看着錦哥:“那你知道了一點什麽?”

錦哥道:“多謝外祖父教導,雖然所知不多,不過總有進展。看來當年父親也是被人利用了,而且還被利用得心甘情願。”

老太爺的眉一蹙。

“外祖父說得也許有理,人與人之間就是利用關系。只是,即便是利用,且被人利用得心甘情願,也不該把自己或家人的命運全然交給別人來掌握。我父親蠢,就蠢在這一點。”說着,她向着鄭茂然屈膝一禮,繞過他,進了正堂。

望着她的背影,老太爺的心思轉了又轉,最後,搖頭嘆息一聲,咕哝道:“真是個不讨喜的孩子。”

*·*

錦哥先老太爺一步進了正堂。才剛一跨進門檻,就看到四周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唰”地一下集中到她的身上,她不由就是一愣。

然而,轉眼那些人又都不約而同地扭開頭去,假裝無事般繼續着各自剛才的動作。

錦哥忙看向玉哥。

玉哥剛要向錦哥靠過去,四姑娘已經先一步迎上來,拉着錦哥的胳臂笑道:“錦哥姐姐去了哪裏?叫我們好找。”

又閃着眼眸将她引到一邊坐下,道:“才剛姑媽收到了緣大師的回信,說是願意親自替姑父和老夫人做個道場呢。到時候,我随姐姐一起去,也盡一盡孝心。”

五姑娘是喜好熱鬧的,忙也探過腦袋來道:“我也去我也去!”

錦哥一眨眼,看向鄭氏,見鄭氏含淚點頭,便知道此事是真的了。她并不信神佛,只是想着仍在深山裏埋着的父親和祖母,心頭一片沉重。她也曾想過要将父親和太太的墳遷回京城,可眼下局勢不明,還不好輕舉妄動。

她站起身,走到鄭氏身邊,剛要開口詢問,鄭老太爺進來了。

衆人一番見禮後,老太爺對鄭氏道:“了緣大師身份特殊,肯親自替你婆婆和夫君做道場,也是意外之喜了。”

話雖如此,他的眉頭卻隐隐蹙了起來,錦哥看了心頭不禁一陣思量。

片刻後,外面傳話,說是晚飯已經布置妥當。姑娘們一向是随着老太太一桌的,如今坐下,忽然不見了二姑娘,五姑娘好奇地問道:“二姐姐呢?”

四姑娘眼眸一閃,飛快地瞟過錦哥,笑道:“二姐姐好像突然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別又是染了風寒吧?”五姑娘道。

旁邊,三姑娘“噗嗤”一笑,望着錦哥輕佻地一揚眉:“可不就是過了風寒。”

錦哥一陣皺眉,再次看向玉哥。玉哥張張嘴,看看四周,只得欲言又止。

直到吃完飯,姐妹倆回了如意居,玉哥攆走衆人,這才告訴錦哥原委。

卻原來,那馮家眼見着就要脫孝了,兩家便商議好過府來議親。只是,讓鄭家衆人都沒想到的是,馮家不知怎麽忽然改了主意,登門後絕口不提結親的事,最後才扭捏着挑剔二姑娘的庶出身份。那二太太只是嫡母,又不是二姑娘的親娘,見這婚事說不成也就罷了。卻不想那馮大奶奶竟不知被哪道門夾了腦袋,見推了這樁婚事,又起了別的心思,一個勁地暗示要跟鄭家剛回來的姑太太一家結親,那話裏話外,竟是看中了宋家的大姑娘錦哥兒!

錦哥聽了一陣詫異:“我?!你開什麽玩笑!”

玉哥剛要說話,卻聽院子裏一陣騷動,隐約有幾個聲音叫着“二姑娘”,然後又是一陣腳步雜踏,似有人匆匆往錦哥的東間沖了過來。

姐妹倆對視一眼,還沒站起身,就只見二姑娘鄭子淑一甩簾子進來了。

鄭子淑的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看着錦哥的眼神裏像是帶了刀子一般。

她剛沖進屋來,她的大丫環也跟着沖了進來。見玉哥和錦哥都在,不由吓得“撲通”一下跪倒,語無倫次地道:“我們姑娘、我們姑娘怕是中了邪……”

那二姑娘猛地扭頭瞪向那丫環,吓得那丫環縮着脖子不敢再吱聲。

錦哥看着不像,便低聲喝一聲:“出去!”

二姑娘一愣,扭頭怒瞪向錦哥,見她是在喝斥那個丫環,不由又是一陣咬牙。寄居于自家的窮酸親戚,還是犯官之後,竟然搶了她的親事,還喝斥她的丫環!鄭子淑忍不住心頭一陣憤恨。

那丫環巴不得離開這瓜田李下,不等正經主子發話,就極利落地起身退了出去。

“坐。”錦哥一指旁邊的椅子,擡眼冷冷看着二姑娘道:“你這麽一路跑來,定然已經驚動了不少人。你要想繼續丢臉,只管鬧,我是無所謂。”

那玉哥正想着怎麽安撫二姑娘,卻突然聽到錦哥這似火上澆油的話,不由一陣着急。

二姑娘鄭子淑也不是個沒算計的,只是一時被人撩撥得心頭火起才沒管得住自己。如今突然被錦哥點醒,她掏出帕子往那椅子裏一坐,就捂住臉哭了起來。

錦哥最煩人掉眼淚,不由就低喝一聲:“不許哭!”

長這麽大,即便是嫡母都沒有對她大過聲,二姑娘不由就噎住哭聲,擡頭望向錦哥。

錦哥道:“我也是剛知道這件事。那個什麽……”她忘了那戶不要臉的人家的姓氏,便一揮手,“不管那戶人家姓什麽,竟做出這種不知所謂的事,就算你要氣惱,也該氣惱他們才是,跑到我這裏來算什麽?!”

那二姑娘叫她問得啞口無言,又低下頭去要哭。

“不許哭!”錦哥再次喝道:“遇到事就只知道哭,哭能解決問題嗎?!”

正這時,外面院子裏又是一陣騷動,四姑娘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見錦哥一臉怒容,二姑娘又哭哭啼啼,忙尴尬地沖錦哥姐妹行了一禮,跑過去拉着二姑娘的衣袖道:“二姐姐快別如此,這也不是錦哥姐姐的錯啊!”

錦哥一聽就皺起眉頭,玉哥也沉下臉來。什麽叫“這不是錦哥的錯”?!八字沒一撇的事,被她說得好像已經成事一般!

但玉哥不是錦哥,她很快就轉變臉色,一臉不安地望着二姑娘道:“四姐姐快別這麽說,關我姐姐什麽事?那個什麽人家,到底是誰,我們連聽都沒聽說過。想來如今二舅母定然也是後悔不疊,怎麽竟給二姐姐挑了這麽一戶人家。”

兩位心思玲珑的姑娘各逞機鋒,錦哥卻是不願意加入戰局,走過去将自己的帕子遞給二姑娘,道:“我若是你,只該慶幸才是。結不成親是你的運氣,還沒怎麽樣就如此羞辱于你,以後就算嫁過去,你以為你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因錦哥不愛笑,也不愛說話,鄭家的姐妹多多少少都有些畏懼于她。這還是她們第一次聽她說這麽多的話,不由都呆呆地望着她,直看得錦哥一陣皺眉。

她向來不屑于這些雞毛蒜皮,便掀簾子出去,叫丫環們進去侍候那倆姐妹,她卻避了出去,直到那對姐妹離開,這才回到屋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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