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客

轉眼便到了沈侍郎府請客的日子。

一早,錦哥就被鄭氏拉過去慎重地打扮了,又帶着她去給老太太過了目,一家人這才出了門。

讓錦哥意外的是,鄭氏竟不放她和玉哥一輛馬車,而是硬拉着她和自己同車。一路上,她還不停叮囑着錦哥要注意這注意那,惹得錦哥眉間一陣打結。

看着女兒皺起的眉,鄭氏雖然心慌,可一想到女兒的“前程”,只得硬着頭皮假裝沒看到錦哥那不耐煩的表情,一個勁地把她能想得到的注意事項一一交待給錦哥。

錦哥被她煩得無奈,便扭頭問鄭氏:“娘這麽緊張做什麽?只是出門作客而已。”

鄭氏窒了窒,閃爍着眼眸笑道:“呃,是、是啊,只是出門作客……不過,這是你跟玉哥第一次去人家作客,娘會擔心也很正常。”

“那你為什麽只說我不說玉哥?”看看鄭氏,錦哥氣餒地一揮手,扭過頭去悶悶地道:“算我沒說。”

看着窗外,錦哥只覺得一陣郁悶。穿着男裝的她,是一家之主,是鄭氏和玉哥的依靠;如今只是換了女裝而已,她竟就堕落成讓人操心的無能兒了。

終于到了沈侍郎府,鄭子慧早早地就和她的婆婆王氏守在那裏了。見鄭家衆人到了,婆媳倆忙笑着上前見禮。一番寒暄後,将鄭老太太和衆姑娘們引進內宅去拜見沈家老祖宗。

沈家老祖宗是個圓潤喜慶的小老太太,和吳氏是平輩,兩人一見面便相互打趣起來,之後才由鄭氏領着衆晚輩們上前來見禮賀壽。

沈家老祖宗叫人攙起鄭氏,嘆息道:“這些年可苦了你了。”惹得鄭氏又是一番眼淚漣漣。沈王氏笑道:“老祖宗也真是,好好的招妹妹落淚做甚。”

老祖宗一聽,忙笑道:“可是我老糊塗了。”又把錦哥和玉哥招到跟前,拉着二人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對鄭氏笑道:“玉哥兒依稀還是小時候的模樣,錦哥兒倒是變得有些不敢認了。”說着,命人拿出見面禮,錦哥和玉哥一人一個玉葫蘆。

鄭家來得晚,沈家老祖宗跟前已經聚了不少的客人,說起來不是姻親便是故舊,錦哥一家又是回京後頭一次出門應酬,少不得一番厮認。

錦哥在認人方面向來沒什麽天賦,此時只覺得滿眼的珠翠,滿目的绫綢,滿耳的“姑婆、嬸娘”,根本分不清這些婦人們到底誰是誰,誰又和她們家有着怎樣的親戚關系。好在有玉哥在,她只要随着玉哥,玉哥怎麽稱呼她便怎麽稱呼,玉哥如何行禮她便如何行禮,倒也沒有行差踏錯。

因玉哥面目姣好,又是個嘴甜的,很快便贏得在場衆人的一致贊譽。錦哥向來拙于辭令,也樂得躲在玉哥身後不被人注意。只是,行禮至一個胖胖的老婦人跟前時,情況卻忽然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鄭氏領着錦哥玉哥上前給那老婦人行禮,嘴裏叫着“大舅母”,然後又沖那老婦人身後的一個中年婦人叫“三表嫂”。那兩個婦人的身後,一個青年婦人則出來給鄭氏見禮,稱呼鄭氏為“姑媽”,又親親熱熱地拉了錦哥和玉哥的手叫“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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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哥在心裏理了好一會兒才理清,原來這一家子是外祖母吳氏的長嫂和子侄媳婦輩。

讓錦哥覺得詭異的是,見禮畢,那個吳家少奶奶竟放開玉哥,單拉着她的手往吳老太太那邊送過去,一邊還贊道:“老太太您瞧,可不是水蔥似的一個人兒嘛。”

這贊譽令錦哥一陣眨眼,不由就仔細看了那年青媳婦一眼。認誰都看得出來,姐妹中明明是玉哥漂亮,這人這麽說,定是有什麽目的。

那老太太也和那年青媳婦一般的熱絡,抓着錦哥的手就是一陣猛誇,直誇得錦哥以為在場的人中還有另外一個叫錦哥的。

若說這祖孫倆只是誇錦哥誇得過份了一些,真正引起錦哥警覺的,是老婦人身後那個中年婦人。

那中年婦人從頭到尾不曾說過一句話,但那如帶着針般挑剔的目光卻将錦哥從上掃到下,又着重看了錦哥被老太太握住的手,以及那掩在裙擺下的腳。

錦哥頓時就是一陣皺眉。這種眼神她很熟悉,常會有人借清風茶樓的地方來相親,那些未來的婆婆們相看兒媳,便是這樣的眼神。

大概是看到錦哥的神色忍耐,鄭氏怕惹出她的脾氣,忙上前來閑話着替錦哥解圍。老婦人這才放開錦哥的手,又命人拿過見面禮。玉哥是一個金鑲玉的璎珞,錦哥卻得了一個水色透亮的翡翠釵子。看着那釵子,錦哥的眉不由擰得更緊。

雖說這禮物輕重由人,可從沈家老祖宗起,別人給她們姐妹的見面禮全都是一式一樣,偏偏這吳家忽然重賞了錦哥,在場的人誰也不是傻瓜,那暧昧的目光不由就在錦哥身上轉了幾轉。

此時,只聽沈家老祖宗在上首對鄭子慧笑道:“跟我們這些老人家一處,你們年輕人也不自在,不如你們自己樂去。”

鄭子慧笑着應了,将衆姑娘們領出來,往後花園過去。

沈家世代簪纓,親朋故舊極多,老祖宗又是個愛看美人的,故而這次請客一下子竟來了十幾位姑娘。從老太太的院子到後花園,那些女孩子們三個一群五個一組,竟拉出一條長龍似的隊伍。

玉哥年紀小,生得又嬌俏,且又會來事,不一會兒就和那些姑娘們打成了一片,随衆人走在前頭。

錦哥不愛說話,別人來搭讪也只是簡單應酬兩句,漸漸地,便落在後面,一如既往地變成一個大家都看得見卻不會在意的隐形人了。

做隐形人的好處,便是別人說話時往往會忽略掉身邊竟還站着個人。于是,一不小心,竟叫錦哥聽了滿耳朵亂七八糟的消息新聞。從哪裏新開了一家鋪子,到誰家的糕點難吃;從某個以為嫁不掉的老姑娘竟和宗室在議親,到某個老不修的伯爺要續弦;從哪家母子因孫子的婚事反目,到守寡的兒媳被娘家硬接回去改嫁。明明只是一群小姑娘,那八卦的勁頭竟是一點兒都不輸清風茶樓上的老茶客。

想到清風茶樓,錦哥只覺得一陣郁悶。自那日出去過一次後,她便再沒被放出門過。困在這窄小的內宅,整天看着那些表姐妹們明明心裏不喜歡,表面卻硬裝出其樂融融的模樣,錦哥只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只粘在蜘蛛網上的飛蛾,越是掙紮越是無力。若不是考慮着母親和妹妹,她真想甩開一切搬出去……

“原來你在這裏。”

忽然,前頭有人對錦哥笑道。錦哥擡頭,就只見鄭子慧正笑盈盈地沖她招手。

“你怎麽還是小時候的悶性子?好歹也跟姐妹們說說話,解解悶啊。”

錦哥沉默了一下,道:“話不投機。”

鄭子慧忍不住扭頭看她一眼,不贊同地搖搖頭:“原還以為你受了這些年的折磨,好歹也該有些變化才是,卻沒想到還是當年的脾氣。”

錦哥卻道:“大姐姐倒是變了好多。”

記憶裏的鄭子慧,是個爽朗的姑娘,如今卻變得世故圓滑,全然一副當家少奶奶的模樣。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又都沉默了下來。半晌,鄭子慧忽然扭頭對着錦哥笑了,笑容裏透出一片難得的真誠。

“其實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你的脾氣我多少還算了解,若是把我當外人,你定然不會跟我這麽說。”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又道:“世情最能打磨人,我若還是以前的模樣,那才是件咄咄怪事。”頓了頓,又道:“照理說,我該勸你也收斂一下這脾氣的,人與人相處,即便知道對方是虛情假意,也沒必要直着說出來。只是……唉,我又不想你最終變得跟我們一樣。”

看着前方的那些莺莺燕燕,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你這脾氣,将來有人護着還好,若是沒人護着,只怕要吃一輩子的苦頭。”

錦哥沉默片刻,擡頭道:“我從不把我自己交給別人護着,我寧願自己護着我自己。”

鄭子慧看看她,再次搖頭道:“顯見着這是孩子話。你一個女孩子,連獨自求生都難,還說什麽自己護着自己。”

“求生嗎?”錦哥一眨眼,“我想我能做到。”

鄭子慧也跟着一眨眼,忽然就想起那些傳聞來。再想到堂上的那一幕,想到這表妹就因為要養家,竟落得只能嫁給一個傻子,她胸口不由一悶,隐晦地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将來才最重要。只是,女孩子的将來從來就不是握在自己手裏的,哪怕你再剛強,若命運叫你如此,你也只能認命。”

錦哥的眉一動,不由看向鄭子慧。偏此時一個管事媽媽找了過來,将鄭子慧叫走了。望着大表姐的背影,錦哥的眉再次擰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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