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說親
晚間,鄭氏三兄弟将白天發生的事告訴老太爺。
大老爺道:“也幸虧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不然我們家可真說不清了。不過,那些人也光棍,到了衙門裏也不曾招出什麽。”
“這背後定然有人指使,”三老爺道:“那個白鳳鳴就甚是可疑,他身上還有晉王府典儀之職,晉王又向來和護國公互通鼻息,沒道理會跑來給妹夫上香。”
“只是,”二老爺道,“皇上的意思也叫人看不清。前段日子明明看着還是要保着護國公的,怎麽如今忽然又讓大理寺接了儒生們的狀紙?”
老太爺閉目聽着三個兒子的議論,忽然嘆了口氣,睜眼問他那寄予厚望的大孫子鄭子霖,“你怎麽看?”
鄭子霖道:“皇上許是在聲東擊西吧。如今雖說三省六部已被陛下拿下大半,可兵部一直還在太後和晉王的手裏。若是孫兒沒猜錯的話,怕是兵部那邊會有什麽動作。姑父的事,只是被人擺出來遮人眼目罷了。”
老太爺不由欣慰地一點頭,道:“這話不要外傳。我得到消息,陛下正在招安鄱陽湖的水匪。說起那個水匪頭目,其實是當年被護國公打壓的陽平秦家的人。陛下這一招甚妙啊,借由你們姑父的事,既揭了護國公的短,又安撫了仕林,順便還遮掩了兵部那邊的手腳。若是太後再生事,這兩件事她也只能挑一件下手。阻了你們姑父的事,就不好阻了招安的事。若阻了招安的事,再對你們姑父的事指手劃腳,只怕就算陛下再怎麽仁孝,那位也逃不掉一個‘不慈’和‘幹政’的名頭。到時候,即便陛下違逆,也可以說是迫于民情。呵呵,此等陽謀……”
鄭茂然忽然一皺眉,眼前閃過一雙冷冽的眼眸。這手筆,看着不像是熙景帝的手段,倒更像那人的風格。
熙景帝的禀性并不像先帝,他只是看着溫潤而已,骨子裏卻是極有主見又極多疑善忍的人,他的手段往往偏于陰柔,這種令人兩難的陽謀手段,明顯帶着那個人的記號……
“這麽說來,”四少爺鄭子霏忽然道:“曾有人看到周大公子在鄱陽湖一帶出沒。關于他,京裏傳聞頗多,有說自他被逐出宮廷後就随了緣大師剃度出家的,也有說他心灰意冷出走江湖的,如今看來,怕是那些傳聞都不實,只怕這背後另有文章。”
鄭子霖也道:“我也聽說過。不過我聽說他是奉了暗旨去查那件貪墨的案子,聽說那個名單還是他親手起出來的。說起來,晉王一脈這回可吃了個大虧,連護國公的女婿都給下了獄,都說他是因為此事才中的風。”
二老爺笑道:“難怪最近臨滄侯府竄動得厲害。不管那位大公子是去查貪墨的,還是去招安的,可見他其實聖寵猶在。等他立了這一大功,之前的污名自然就會被人遺忘。這一回,只怕就是臨滄侯再怎麽不願意,他這世子之名也跑不掉了。”
鄭老太爺向來深知自己的幾個兒子,一聽老二這話,便知道他是生出了什麽心思,不由一皺眉,對鄭明義道:“休打那人的主意!小心沒撈到好處,倒叫他咬下你一塊肉來!”
鄭明義表面垂手受教,心裏卻是一陣不以為然。那個周轍,若真如老太爺所說的那麽精明厲害,也不至于被臨滄侯府打壓多年,更不會被熙景帝毫不留情地抛出來當了替罪羊。
三老爺道:“說起來,這一次還真多虧了錦哥機警,不然我們家定然要着了那些人的道。再有那個白鳳鳴在一邊看着,還不知要生出什麽事來。”
老太爺不禁暗自點頭。他一直以為這個外孫女兒古怪,如今看來,古怪也有古怪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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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卻皺眉道:“女孩子家就該以貞靜為主,那種場合,哪有她一個姑娘家說話的份?!若叫人知道此事,再因此追查出她的過去,怕是連家裏的姑娘們都要被她帶累。我看,不如趁早找門親事把她嫁掉,也省得将來叫人知道那件事,給妹夫抹了黑。”
“對了,”二老爺道,“那個馮家今兒也派了人來,看着倒是挺有誠意的。老太爺您看?”
老太爺正沉思着,三老爺先怒了,跳起來道:“二哥是不是昏了頭了?那馮家那麽對二丫頭,你竟還替他們家說話?!我就不懂了,錦哥兒到底哪裏入不得你們的眼?即便她曾扮作男人讨生活,那也是出于孝悌,給自己掙個牌坊都不差,竟叫你們嫌棄她至此!”
見鄭明禮須發贲張,老太爺皺眉道:“你那麽激動作甚?哪裏這就嫁掉她了?!”又白了幾個兒子一眼,道:“這種事,該是內宅管的,你們幾個跟着起着什麽哄?!回頭叫你們母親替她留意個好的就是了。”
*·*
外院說着錦哥的是非,內宅也在說着這件事。
雖然老太太沒去感恩寺,但家裏多的是耳報神,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老太太已經知道了所有的故事,看着錦哥不禁就是一陣皺眉。只是,她也知道,這個外孫女不似玉哥那麽乖巧,若是被她當面頂撞了,只會給自己找不痛快。她思來想去,便把鄭氏叫過去低聲說了一番話,又道:
“雖說以前抛頭露面是不得已,可如今已經回來了,就不該再由着她的性子胡來,你也該拿出你做母親的威儀來才是。我原還想着,借由大丫頭那邊請客的事,替她在親戚裏相看一個,若是這時候壞了名聲,叫我如何開口。”
錦哥的婚事如今已是鄭氏心頭的頭等大事,一聽她如此說,忙連連應着要去說說錦哥。只是,一想到錦哥的那張冷臉,她心裏不禁一陣不自在。她這個母親,在這個女兒面前沒半天威儀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老太太不知道女兒心中所想,又拉着鄭氏的手低聲道:“先給你遞個話,那天你大舅母也要去。說起來,她家小七跟錦哥歲數相當,你也可以留意一二。”
鄭氏一眨眼,“可是三表哥家那個從樹上掉下來,磕壞了腦袋的小七?”
雖說老太爺那裏斷然拒絕了這門親事,老太太卻還想再努力一把,揮手道:“你那個女兒是個什麽性子你還不知道?若是嫁到別人家,怕是難得丈夫公婆的歡心,最後也只有自己受罪。若将來再叫人知道她以前失德的事,怕她這一輩子就毀了。也只有跟小七這樣的兩相将就,誰也不挑剔誰。再說,我們兩家是親戚,好歹我們都能看護得住她。”
鄭氏低了頭,從老太太手裏抽出手,只沉默不語。
老太太的眼眸微微一閃,又拉過女兒的手拍了拍,笑道:“小七只是其中一個,你記着就好。那天來的人也多,我們且打聽着,定還有其他人選。”
鄭氏這才重新擡起頭,沖吳氏露出一個感激的笑臉。
雖然答應要勸一勸錦哥,可面對錦哥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鄭氏忍不住還是先心虛了,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半天,只聽得錦哥一陣雲裏霧裏,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還是一旁的玉哥明白,替鄭氏道:“娘的意思是說,今兒的事你急躁了。那些話告訴舅舅們,由他們去出面就好,你怎麽能自己跳出去呢?你可是個姑娘家,萬一有個好歹,還要不要名聲了。”
錦哥一陣詫異,“當時那種情況,哪有時間再去說服舅舅們。再說,姑娘家就不能出來說話了嗎?我不懂,這又關名聲什麽事。”
見錦哥頑固,玉哥忍不住就是一陣咬牙。
鄭氏則又開始掏帕子了,“以前因境遇不好,娘也沒能盡到責任,竟叫你落下那樣的把柄。若是因為這件事耽誤了你的前程,娘就沒臉去見你父親和你太太了。”
前程?錦哥皺了好一會兒的眉才意識到,這所謂的“前程”,指的是她的婚事。
原來,婚姻便是女人的前程。
錦哥一陣冷笑,道:“娘的意思是說,被人知道我曾混在男人堆裏讨生活,将來會嫁不掉?”
玉哥一聽就炸了毛,跳起來指着錦哥道:“你你你,你還不給我閉嘴!”說着,忙跑出去查看。
也幸虧她們娘兒仨說話前把周遭的人全都趕開了。
錦哥不以為然地一揚眉,“掩耳盜鈴。若真要挑剔這個,不嫁又如何,反正男人中也沒幾個好的。”
玉哥回頭,瞪着錦哥道:“呸,一個姑娘家家的,你知道幾個男人?!”
錦哥一眨眼,無端地就想起周轍說要娶她的事來。她背轉身,以手背遮着唇咳嗽一聲,道:“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吧,我要睡了。”
*·*
此時,遠在千裏之外,周轍将一截紙片湊到燭火上點燃,默默看着它在指頭上燃盡。
“出什麽事了嗎?”林岳峰從躺椅裏坐起。
“沒什麽。”周轍搓搓被火焰灼痛的手指,轉身走到窗邊,整個臉都隐在夜色之中。
看着他僵直的背,林岳峰搖頭:“你這模樣,可不像是沒什麽。”
周轍沉默了一下才道:“确實沒什麽,只是家裏要給我說親而已。”
黑暗中,他的面目模糊不清,只有眼中的冷冽更甚以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