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家事

太夫人回府時,天色已晚。她自以為做的隐密,便只等着第二天來看周轍夫婦的笑話。誰知第二天一早,她這裏才剛剛梳洗完畢,外面就有人來報,說是周轍夫婦來請安了。太夫人的眼忽地便是一沉,轉眼卻又笑眯眯地扭頭吩咐一聲“快請進來”。

看着那新婚的小夫妻給她行禮請了安,太夫人只略略寒暄幾句,便命人捧出一串鑰匙遞給錦哥,慈眉善目地笑道:“你身上還有傷,原不該這麽快就叫你接下家事,偏你公公病了,你婆婆要服侍他走不開,我又老了,管不動這些事,只能偏勞你。”又看着周轍道:“說起來,反正這府裏遲早都是你們的,你們就多辛苦些吧。”

錦哥看看那串鑰匙,卻并不伸手去接,而是擡頭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自是早已打聽清楚錦哥的身世,知道她從小長在市井,定然不懂得如何管理這偌大的一座宅第,便忽地沉了臉,道:“你可是怕吃苦受累?”

錦哥搖頭道:“太夫人有命,怎敢推遲。只是,既然要接這管家的差事,光有鑰匙怕是不管用,不知府裏的賬冊在何處?”

一旁默默吃着茶的周轍忽地擡眼看向太夫人。他可不想錯過太夫人此時的臉色。

*·*

太夫人若想拿家事來為難錦哥,卻是打錯了算盤。錦哥剛接下鑰匙賬冊的那幾日,确實是沒什麽動靜,只由着各人按着往日的規矩自行其事,直到又過了七八日,看着那些人該動作的都動作得差不多了,錦哥這才把人召集過來,二話不說就貶了一些人,又提拔了一些人。

被提拔的不說,那被貶的自然不甘心,便紛紛鬧将起來。錦哥也不多話,只叫秋白拿過一個冊子當衆宣讀起來,卻是将這些被貶之人做了何事被罰,那被提拔之人又做了何事受獎的因由說得清清楚楚。

看着愣在堂下的衆人,錦哥第一次開了口:

“我是個簡單的人,做事的規矩也簡單。既然這府裏早就有現成的規矩,各位只要依着規矩行事便成,有功我自然會賞,有過自然也要罰,一切我都會過在明處,絕不會因為誰的背後有誰就去刁難誰,也不會因為誰的背後沒誰就故意去踩誰。我的原則只有一條:各人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做不好的,就叫能做好的人來做。想來這天下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多的是。”

這最後一句,是早年間錦哥在外打短工時曾被掌櫃奚落過的話,卻沒想到如今自己也說出這種話來。背着人,錦哥依在周轍懷裏一陣嘆息。周轍卻是一陣悶笑。他自然知道這府裏世仆間複雜的人際關系,原還想着要如何替錦哥出力,卻不想她依着自己的法子竟快刀斬亂麻,生生劈出一條道來。

對此,錦哥卻是無比清醒,擡頭望着周轍道:“你以為他們真是怕我嗎?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背後有你。我們為主,他們為仆,他們再怎麽折騰也翻不出主人的手掌,僅此而已。”

就像他們,再怎麽折騰也逃不開更有權勢的人的算計一樣。

低頭望着錦哥那毫無飾僞的眼眸,周轍一陣嘆息。他的錦哥依然還是那個錦哥,就算經過了一番磨難,她依舊尖銳如針。

昨日,臨滄侯府裏接了一道聖旨,周轍被任命為羽林衛提督。

會重新被起用,這是周轍早就預料到的事,但他以為自己最多不過官複原職而已,卻沒想到竟會一下子晉升至皇家禁衛軍的最高一職。

這,算是熙景帝對他的一個獎賞了。但與此同時,宮裏對錦哥的诰封卻是只字不提,這便又是一個警告了。

望着皇宮的方向,周轍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沒關系,欠着吧,此時欠得越多,将來還的就越多。

*·*

錦哥處理家事的簡單手法,把太夫人也給驚着了。想當初她作為新嫁娘剛進這府裏時,也曾被老侯爺夫人和這府裏的世仆們折騰過好幾年,慢慢才學會了退讓、妥協、制衡,卻沒想到事情還能像錦哥這般處置。

看着錦哥不管不顧地抛開一切人情世故不理,只抓着“規矩”二字,又整治了府裏幾個“刺兒頭”後,最後竟真叫她将這府裏的事慢慢上了手,太夫人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看這個孫兒媳婦了。

不過,她既然有心想要刁難錦哥,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當即便命人把錦哥叫了過去,喝斥教導了她一番“不會當家,鬧得人心不穩”之類的話。錦哥還尚未從步榻上起身謝罪,就忽見那服侍二公子的丫環婆子亂哄哄地闖了進來,沖着太夫人驚慌失措地叫道:“太夫人快去看看吧,侯爺要處罰二公子呢。”

太夫人大驚,再也顧不得錦哥,忙扶着人急急就往前院趕。

前院裏,二公子早已被人按倒在地,就等着要打板子了。見太夫人趕過來,十四歲的周轸早已吓得小臉煞白,那叫着“祖母救命”的聲音都變了腔調。

太夫人大急,指着周轍喝道:“你弟弟做了什麽,你竟要打他?”

周轍卻是不慌不忙地過去,扶着太夫人到堂前坐下,這才緩聲笑道:“太夫人莫急,這不是還沒打嘛。”說着,直直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臉色一僵,頓時明白周轍這是在拿二公子拿捏她了。

周轍承爵,太夫人和十五老爺都不甘心。但和十五老爺不同的是,太夫人并不認命,所以她才會領着二公子回京,便是想要看一看有沒有什麽機會興風作浪。卻不想周轍将他的院子看護得死死的,原以為可以從錦哥這邊下手,不想她才剛一擡手,周轍那邊就露出了獠牙。且如今熙景帝才剛升了周轍的職,太夫人終于知道,至少眼下她是沒什麽機會了。

望着周轍小心翼翼地護衛着錦哥出了她的院門,太夫人長嘆一聲,隔天就帶着二公子離京去了侯府在鄉下的一座別院。

*·*

錦哥在侯府的大刀闊斧,也把玉哥給驚着了。說實話,她打小就不認為錦哥是個聰明能幹的,自她嫁了周轍後,玉哥更是沒少替她擔着一份心。如今見錦哥竟真能撐得住這個侯府,她這才驚覺到自己多少還是小看了這個姐姐。

見錦哥又去抓撓那條傷腿,頭一次跟着鄭氏過府來作客的玉哥忙問道:“你這腿什麽時候拆夾板?”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問話,竟叫坐在對面的錦哥漲紅了臉,玉哥和鄭氏不禁一陣面面相觑。

錦哥知道自己是在做賊心虛,忙随便應承了一句便又岔開了話題問起無憂的學業,鄭氏則是長一句短一句地問着錦哥的身子,問着她管家累不累,又悄聲問着她和周轍如何如何。

玉哥是在室的姑娘,自然不便聽那些話,便裝作渾不在意的模樣開始打量起錦哥的屋子。

這一看,卻讓她注意到了在一旁悄悄忙碌着的冰蕊。

這冰蕊俨然已經是錦哥手下的頭號大将。來回話的婆子們都是要先問過冰蕊,冰蕊決斷不下的事才會去問錦哥。

比起在鄭家時,如今的她竟像是長開了一般,顏色竟生得比以前更好了幾分。

玉哥的眼不由就沉了一沉,便轉身坐到錦哥身邊笑道:“冰蕊如今是越來越能幹了。姐姐這裏能人多,家裏卻是缺了這樣的能人,要不,姐姐把冰蕊讓給我吧。”

這是玉哥第二次跟錦哥要冰蕊了。錦哥不禁詫異地看了看玉哥,又看了看滿臉緊張的冰蕊,笑道:“你又胡鬧什麽。”

玉哥頓時就生起氣來,伸手一戳錦哥,怒道:“狗咬呂洞賓。”

她這一戳錦哥,才讓錦哥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不禁也仔細看了冰蕊一眼。

許是因為玉哥的話叫錦哥存了心,當周轍回屋,冰蕊再次主動上前去伺候他更衣洗臉時,錦哥這才回想起來,似乎一直以來,這些活計都是冰蕊主動搶過去做的。

她不由就細細看了周轍一眼。

卻只見周轍一邊任由冰蕊替他解着衣衫一邊扭頭問錦哥:“今兒母親把玉哥也帶來了?”

看着冰蕊放在周轍身上的手,錦哥頭一次生出一種不悅來,沖着周轍招手道:“過來,我來替你換衣裳。”

周轍意外地一揚眉,看看錦哥,又看看僵在他身邊的冰蕊,心裏頓時一片了然,竟不顧冰蕊還在場,就那麽笑眯眯地過去,側身坐在矮榻旁,又将雙手撐在錦哥身側,一張臉逼過去笑道:“怎麽了嗎?”

錦哥一開始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但看着周轍那戲谑的眼,她頓時就明白了過來,當即臉上一紅,推着周轍道:“開玩笑呢,趕緊去換衣裳。”

周轍卻是不打算放過她,湊過去笑道:“君子無戲言,你說你要幫我換的。”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珠簾相擊的“叮當”聲,錦哥扭頭看去,卻原來是冰蕊出去了。

周轍忽然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笑道:“原來你還是個小醋壇子。”

錦哥紅着臉推開他,斜睨着他道:“你既和我好,就只能一心和我好。你若有了他人,我就不會再要你了。”

雖然她紅着臉,雖然她斜着眼,周轍卻知道,她絕對會說到做到。

“不敢。娘子饒命。”周轍笑着,牙齒再次咬在她的下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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