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清番外1

沈清見陸歸第一面,就非常讨厭他。

十歲那年,他被見過三次面的奶奶從黑漆漆的雜物房接到這個小鎮上。

人生第一次沒有打罵沒有拳腳的日子,他坐在奶奶給他買的躺椅上,順着二樓的欄杆往外看,深深覺得無聊透了。

這個時候他臉上還挂着彩,嘴角有一個被巴掌扇出來的裂口。他還覺得不夠似的,從屋裏拿出一把小刀,去往胳膊上劃。

這把小刀是他從那個家帶出來的,被接走的時候,奶奶問他有沒有忘記帶東西。沈清點點頭,回了屋摸出枕頭下的那把小刀藏進了包裏。對此他奶奶毫無所知。

刀尖碰上皮膚就要往裏深入的時候,一聲響亮的吼聲傳了過來。沈清正專心致志,冷不丁被吼了一聲,吓了一跳。

刀子從手裏脫落,他順着聲音看過去,才發現這吼聲不是沖他喊的。

他順着音源看過去,在他樓下不遠處站着,戴着個屎黃色的帽子穿着個綠色的T恤,和他同樣歲數的陸歸。

看到他的第一眼,沈清立刻皺了眉頭。樓下的陸歸絲毫沒有看到沈清,他正揮舞着胳膊朝街那頭的王有志揮手,讓他等一等。

聲音劈的二裏地以外都能聽到。

煩。

沈清讨厭咋咋呼呼的人,他總會透過這種人看到他爸打他時的謾罵和唾棄。他皺着眉頭撿起刀子,看樓下的人往斜對面屋子跑,然後在門口摔了個跤。

這一跤摔的不輕,沈清等着他的哭聲,卻見他爬起來拍了自己兩下,就瘸着腿往屋裏繼續跑。

沈清收了刀子,有點想睡覺了。

但是他那天下午沒能睡成,因為那天街上的人數從陸歸一人變成了七人,圍着這條街跑來跑去,吵吵鬧鬧,煩的要命。

沈清看了一眼花架那邊的水桶,想把水潑下去讓他們冷靜冷靜。但他沒這個機會,因為他們的吵鬧又很快消失,街上重新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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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個機會沒過多久就實現了。

沈清一瓢水澆下去的時候,聽到了響亮的哭聲。他對這個結果感到滿意,滿心陰郁也随即平複下去。

他靜等着陸歸找上門來,為此有些期待。無聊的生活因此掀起一點波瀾,倒還不錯。

陸歸沒單槍匹馬的來,倒找來了一幫人。他站在二樓往下看,覺得好笑。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人?

別人給機會他當然不能錯過,他把一桶水搬出來,笑着往人群中心倒。比起陸歸來,他更煩這個叫“痦子”的人,一桶水幾乎是朝着他澆下去的。

大小的哭聲此起彼伏,沈清站在二樓往下看,看到陸歸仰着腦袋看自己,眼裏閃過驚懼。

他挂着笑意的臉慢慢就落下來了,看着他忙不疊的跑遠了。

啧,真沒意思。

這是個蠢的,沈清通過自己的觀察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坐在躺椅裏,聽着他倆在屋裏大聲密謀,計劃着怎麽沖上來揍他一頓。

他聽完了他們的謀劃,下樓去找棍子。他挑揀了一下,通過自身挨打的經驗,找到一根細又長的,可以确保這根棍子打的疼,又留不下很重的傷。

拎着棍子上樓的時候,遇到了在一樓的奶奶。奶奶問他拿着棍子幹什麽,他笑了一下,說玩。

他期待着這場報複,為此特意支開了奶奶,等着他們的到來。他在二樓聽着“咚咚”的腳步聲,拎着棍子來到樓梯邊。

等人上來以後,一棍子揮了上去。

那個叫痦子的哭聲響亮,惹的他更為厭煩。陸歸在一旁叫着他的名字,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沈清被抱的上火,低頭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陸歸的哭聲響亮多了,哭聲引來了大人的注意,有人在問怎麽了?沈清松開了嘴,看着陸歸捂着胳膊迅速遠離了他,哭的打嗝,哭的哽咽。

陸歸和王有志的聲音像交響樂,高低錯落,沈清靜靜聽着,感到愉悅。

沈清看到陸歸被帶着走的時候,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裏有着害怕,像之前學校裏的其他人一樣,避之不及的神色。

沈清眨了一下眼,看着自己奶奶和他外婆一起說話,說自己厲害。話語裏有一點不滿,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責怪。沈清不是沒在學校裏欺負過其他孩子,每個家長都不依不饒。因為那些孩子是掌心裏的雪,嘴裏的糖。

沈清不明白為什麽這家人沒有責怪,他自己心裏猜想,可能是因為陸歸也不是被愛的小孩。這樣的話,自己也不是那麽孤單。世界上不被愛的小孩很少,他也許要有一個夥伴了。

奶奶賠着不是把人送走了,沈清重新坐在二樓躺椅上,慢悠悠的晃蕩起來。身後猶豫的腳步聲慢慢響起,他聽見奶奶問他:“你還好嗎?”

他把胳膊伸出去給她看:“很好啊,我已經很久沒有傷害自己了。”

他是開心的,為自己終于要有一個相似的夥伴而快樂。

奶奶長久沉默的看着他,半響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麽就下了樓。

沈清把目光重新放在斜對面的二樓窗戶上,他知道那裏是陸歸的房間,有時候他會看到他趴在桌子上無聊的玩。

他等啊等,等了很長時間都沒等來第二場報複。他将屋裏的花莖剪下,百無聊賴的扔進水裏,聽着樓下的叫嚷聲,臉上陰晴不定。

他和自己不一樣,沈清想,那個叫陸歸的人還有朋友。

樓下的聲音長久而熱鬧,他透過二樓欄杆的間隔往外看去,那個人群中間圍着的人,笑的開懷。他手裏拿着一個泡泡機,一堆泡泡惹的底下的人争相去打。

偶爾一陣風吹過來幾個頑強的,他剛伸出去手,還沒等碰就碎了。

沈清有些燥了,他在房間裏走了幾個來回,等這股燥意下去了才重新坐在床上開始謀劃。

他的心眼子很多,這是他爸罵他的時候最常說的一句話。他不是個好東西,沈清早就知道。

在別人還懵懂不知人格是什麽的時候,沈清早就認識了自己。也許是長達五年的謾罵和毆打及早的讓他成長了一些,也許就像他爸、老師、同學說的那樣,他是個怪胎,是天生壞種。

他開始謀劃怎麽才能讓陸歸來到自己身邊,他等啊等,有時候在二樓的時候會故意将水瓢掉下去。

脆響确實引起了陸歸的幾秒注意,等他順着聲響看過來是自己時,那點注意馬上就散了。那張臉上連害怕都沒有,顯然的是不想搭理自己。

這個時機來的是如此巧妙。

等奶奶和他說,她要去走個親戚的時候,他其實知道她是要去見她的兒子,他的爸。

他說好啊,任奶奶在他臉上觀察他的反應。奶奶松了口氣,說自己很快就回來,這幾天暫時讓他去隔壁吃飯。

沈清搖頭,說讓他們送過來。他的性子差到什麽模樣,奶奶是知道的,沈清在她面前從不僞裝。

她對自己是有愧疚的,從見她第一面起,沈清就在她眼裏看了個清楚。

他知道她會答應,于是破天荒的跟着她來了陸歸家。

陸歸的臉上還有着在外面玩的泥水,聽了奶奶的話想也不想的搖頭。沈清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見他立刻捂住,警惕的看着自己。

目的達成,沈清心情有一點點變好。

他坐在二樓,在奶奶憂慮的目光中沖她擺手,然後他靜靜等着一個叫陸歸的人踏入這個陷阱。

他有一天沒有動飯,就等着陸歸進來詢問。卻不想陸歸确實有這個想法,但卻被王有志的一聲催促給打斷了。

沈清站在二樓陰恻恻的看着王有志,心情糟透了。

半夜的時候他有一點低燒,他特意的等着,等低燒變成了高燒,又等着人到了飯點來送飯的時候,鬧出了一個大的動靜。

如他所願的,他聽到了陸歸急切的聲音,緊接着是腳步聲。他的嗓子具有極強的穿透力,沈清躺在他身邊,恍然覺得有人拿利哨在他耳邊吹。他受不了的睜開眼睛,陸歸着急關心的臉就落在在他眼裏。

這種感覺很新奇,被重視被緊張。他漠然的感受了一會,直到陸歸父親的到來。

沈清堅守了一夜的困意很快襲來,他知道自己這個樣子絕不會再被送回奶奶家。

目的達成,他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沒有立刻睜開眼,而是閉着眼睛感受了一會周圍的環境。有書頁翻動的聲音響起,有時不時的低笑傳來。聲音愉悅,卻能聽出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他天生是演戲的好手,無師自通。

不過兩滴淚就能讓眼前的人手足無措,甚至要把胳膊給他咬。

不咬白不咬。

沈清忍着沒讓自己咬的更深,僅僅輕咬了一下就輕輕放開。他看着陸歸擦了胳膊,然後露出輕快的笑意。

他好愛笑啊,沈清在心裏想,為什麽他不被愛,卻仍然這麽快樂?

很快沈清知道了問題的答案,陸歸并不是不被愛,相反他被愛的徹底。

這條街道上所有人的愛意都形成大小不一的涓流朝他彙聚。

不被愛的仍然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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