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沈清番外2
他是生氣了的,有一種背叛感。
所以他沒有吃陸歸給他剝的那個雞蛋。
他的愛是施舍,是百無聊賴,是吃飽了撐的打發,他才不稀罕。
他回了屋子,生氣的扔了給他準備的禮物。
他決定再也不要搭理陸歸,可樓下傳來的笑聲總是擾亂他的意志。黃昏的樣子很美,沈清站在二樓往下看,和剛跟陸歸告別的王有志對上了眼。
王有志對他做了個鬼臉,嘲諷意味十足。
沈清站在那裏等人沒了影子才慢慢回神,“他就是這樣的人啊……”沈清自言自語,“你退一步他就會退十步,你不能指望他來找你啊……”
王有志能嘲笑他沒有朋友,沈清就能讓王有志看清楚是誰沒有朋友。
地上的碗是他早就摔碎了的,他在手心狠狠劃了一道,掐着時間點裝好表情緩緩回頭。
“歸歸,我的手破了。”他忍着惡心說出這句話,果然見陸歸慌了神。
這種感覺真好啊,這就是被愛的滋味嗎?如果這樣可以被愛的話,他可以一直僞裝下去,不過稍微裝一點委屈而已。
可是還不夠,一點小傷根本阻止不了他的離開。他坐在床邊看着和王有志解釋的陸歸,和憤憤不平的王有志對上眼。
他笑了一下。他就是想告訴他,你看啊,你和他十年的朋友又怎麽樣?只要我手受一點點傷,他就能立刻抛下你不管。
他的本意是這樣的,可王有志沒能挖掘出他笑容下的更深層含義,只是以為他是裝的。
所以他說:“歸歸,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陸歸的眉間有股淡淡的憂愁,但是很快消失不見,他搖頭道:“沒事,回頭我去找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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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裝乖的點點頭,垂下後的目光卻一片冰涼。
後來他開始觀察這個叫陸歸的人,也慢慢了解了“南街一霸”什麽意思。他坐在陸歸身邊,朗讀着課文慢慢走神。
這樣的人為什麽能成為“霸”?
在沈清看來,陸歸是個蠢的。真要當霸主,怎麽會叫手底下的幾個小弟呼來喝去?那幾個人只要誇一誇他,他就高興的任人差遣。
沈清曾問過他這件事,他懵着搖頭說:“沒有啊……”
沈清給這個人又寫了一筆:“感受遲鈍。”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四個字幾乎貫穿了陸歸一生。他因這種遲鈍而感到欣喜,又因這種遲鈍而感到無可奈何。
他坐在陸歸身邊,看他遞過來新的文具。他笑的甜,說:“歸歸你真好。”
陸歸果然如他所料的飄飄然起來,沈清收了笑,找到了拿捏他的地方。
他發現陸歸不僅在街上受人喜歡,在學校裏也是。他在街上是一霸,在學校裏倒乖的很,老師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同學都喜歡他。
唯獨沈清一直欺負他,因為陸歸總是做讓他讨厭的事。他也是個讨厭的人。
他故意把他的卷子撕成兩半,在陸歸快要哭的眼神裏又裝作抱歉。踩到他的腳,劃破他的胳膊,故意把他絆倒,商量好一起回家卻自己先回去了等等做法。
他在看這個人能遲鈍到什麽地步,能在他的底線上怎樣跳躍。
陸歸對此一無所知,他粘着兩半卷子,捂着被踩的腳,擦着胳膊上流的血,拍着摔倒時沾上的灰,氣喘籲籲的回到家裏看到他安然無恙後,笑着說:“你這麽笨,可怎麽辦啊?”
你這麽笨可怎麽辦啊,沈清想把這句話還給他。
不可否認的,他覺得有心情好一點。
他笑的時候多了起來,這是奶奶和他說的。她坐在床邊給他逢襪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問他是不是喜歡陸歸。
沈清想了想,說喜歡。
他已經很久沒傷害自己了,日子不再枯燥,他被陸歸帶着出去玩,慢慢融進了他的朋友圈,融入了班級圈裏。他慢慢摸索出一套方法,專門讓外人喜歡自己的方法。
在這裏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他披着羔羊的外皮迷惑了所有人。
日子久了,他覺得他是被喜歡的。
夜裏睡不着覺的時候,他想起曾經的事少了起來。但也還會想一些,他想起父親曾經的打罵,那些打的疼都是一樣的,那些罵的話卻不重樣。
他說自己是壞種,是下賤的東西。
他又想起和奶奶的第一次見面,他和他的奶奶并不親,八歲時他才知道他還有一個奶奶,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他臉上都是傷,嘴角裂了個口子,直勾勾的看着她。
而她在一邊哭一邊罵,罵是在罵他爸,哭是抱着他哭。她罵他爸是畜牲,沈清被她抱在懷裏,心想,他爸罵他也是畜牲。
大畜牲和小畜生。
他笑了一下,然後又想,幸好他爸沒看到,要不然又得打他一頓。他爸最煩他笑,每次他一笑,他爸都要扇兩巴掌過來。打他的時候也拿破布或垃圾袋什麽的東西往他頭蓋上,然後胡亂的朝着肚子踢。
他爸說他這張臉惡心,下賤。
他把臉往奶奶懷裏埋了埋,看着他爸木着臉坐在沙發上,對他這副神色感到驚奇。
奶奶抱着他罵了很久,沙發上坐着的人一聲不吭。最後奶奶罵累了,就讓他回屋去。他往屋裏走,聽見奶奶的聲音說,要帶他回去。
他爸沒出聲。
沈清在屋裏呆了也不知道多長時間,再聽到聲音的時候,是他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那個叫奶奶的面容出現在他面前,瞧着有些抱歉。她說,我罵過他了,他跟我保證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他想說不要信,你為什麽要相信他的話。然而還沒張口,他爹的面孔緊接着出現在門口,陰暗的面容緊緊的盯着他。
沈清張了張嘴,說好。
那溫暖的懷抱還沒等把他暖熱,就又離開了。他爸送完人回來,一聲沒吭。沈清站在廚房倒水喝,水剛入喉嚨,就被他爸一巴掌扇在了腦袋後。
沈清嗆咳出來,還沒等咳停,就被他爸薅着頭發拽到了小倉庫。小倉庫裏放着的都是垃圾,黑黢黢的不知早晚。沈清抱着膝蓋坐在裏面,聞着發黴的潮氣出神。
他想,真沒意思。自己都裝的這麽可憐了,那個叫奶奶的人怎麽還舍得離開呢?果然啊,像他爸說的一樣。
他是腐肉,別人只嫌髒和臭,躲還來不及。
後來每年他的奶奶會來一次,來之前他爸會有一個月不打他,只把他往黑屋裏關,在奶奶來之前也會進行“不要亂說話”的警告。
他說好,在奶奶來時裝作沒有事情。等把人騙走了,他爸壓抑許久的火就撒了下來,拿着棍子抽的他到處躲。他爸罵他是壞種,演戲演的這麽好。
又扯着他的頭發,把他的嘴堵了扔進雜物房裏。
諸如此類的發洩持續了兩年,随着他爸被關進監獄而停止。那天他被打完關進雜物房,腦袋上有個口子在流血,他覺得自己這次是要死了,在昏昏欲睡的時候看到了撬開門進來的奶奶。
老人家的哭聲愧疚悲恸,沈清面無表情的聽着,心裏毫無波瀾。
他生病了,他無法共情這悲恸下的心理,無法在這個老人身上感受愛意。他甚至希望她的痛苦可以再深一層,他就是壞種,他喜歡別人的情緒因為自己波瀾起伏。于是他笑着在奶奶的目光中劃開了自己的胳膊,讓鮮血流出來,讓驚叫充滿屋子。
就是要這樣啊,不能讓人喜歡就要讓人懼怕。
他等着被再次抛棄,卻不想被人緊緊攏在懷裏。她說是她的錯,把所有錯攬在自己身上。
他是可以好好被愛的嗎?第一次有這個想法的時候他問了抱着自己的老人,老人堅定的回答他說可以。
第二次有這個想法的時候,他問了同樣抱着他的陸歸。
他十一歲生日那天的願望是可以得到陸歸一分鐘的擁抱。陸歸很大方,抱了他起碼有五分鐘。
他在他的懷裏想起曾經生日裏的雜物房、唾罵、鞭打。
陸歸抱着他并不老老實實的擁抱,而是一左一右的微微搖晃。沈清在他背後掐了一下,在陸歸痛叫的聲音裏問他,“我可以好好被愛嗎?”
陸歸語氣不是很好,但是回答的卻很堅定,“當然啊,我們可是好朋友。”
他總是能把別人明顯的話理解成另一個意思,沈清想糾正,最後只是更緊的抱了回去。
中考完那年的暑假,沈清做夢夢到了陸歸,場景在床上。
沈清第一次感到驚慌。
他看陸歸,是利用是逗弄。
絕不是喜歡。
他心裏掙紮,覺得事情偏離了原本的軌道。他想糾正,可陸歸無察無覺,每天仍笑嘻嘻的跑過去抱他。
他總是這樣,快樂,洋溢,溫暖。傷害在他身上找不到可以侵入的地方,他高興的心情是銅牆鐵壁,刀槍不入。
與在陰溝裏的他分為兩極。
陸歸不知道從哪聽來了他的身世,有段時間對他小心翼翼,百依百順。沈清借着這個時機可勁的使喚他,幾乎讓陸歸整個人都圍在自己身邊轉。
甚至晚上的時候陸歸不回去睡,睡在他的床上。那時候的他們才十五六,沈清已經開始抽條,陸歸還是矮矮的一個。他磨蹭到沈清身邊,帶着潮而熱的氣息撲在他的耳朵上,他說:“沈清,我會好好愛你。”
十一歲的沈清問他自己可不可以好好被愛,肯定的答案一直被陸歸回答到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