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們都聽說過訴訟離婚的難度,必然拖長的時間和這期間所忍受的無法繼續相處的痛苦,足夠讓一些人對婚姻望而卻步。
不為人知的人魚離婚也應該上榜。
被焚燒的契約書在火焰裏化為烏有,想象中立刻降臨的解約的痛苦沒有來,反而是灰飛煙滅的契約書從虛無中降落,輕飄飄地重回到莫漁手中。
有點匪夷所思,莫漁将契約書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确認是原件無疑。他驚喘了一口氣,看了眼岑江格,再次點燃了契約書。
契約書又回到了他手中。
這簡直像另一種意義上的鬼打牆。
岑江格奪來打火機,親手點燃了契約書,片刻之後,同樣的幾頁紙同樣也落回了他手中。
莫漁長呼了一口氣,原地大喊:“莫路!出來!”
沒人應答,他精準地将打火機擲向了一團空氣,打火機砸中了什麽垂直降落。
莫路不得不現身,他撓撓後腦勺:“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接下來各路人魚紛紛現身,薄薄幾頁契約書不知過了多少只手、被無情點燃了多少次,但它始終非常堅韌,永遠會從同樣的高度再次出現,緩緩降落。
莫漁崩潰了,他将契約書猛地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還不解氣,一雙漂亮的眼睛瞪得滾圓,盯住岑江格。
他還沒說話,岑江格刨了一下頭發:“你們人魚有靠譜的嗎?能不能來個人說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是我精神錯亂了嗎?這玩意還不讓人解約了?”
莫漁猛吸一口氣,快步向他走來,走到一半莫路攔腰截住,他不死心,原地向岑江格甩空氣拳頭:“都怪你!誰讓你簽了!還和你姨媽說我是你夢中情人,你開心死了吧!“
岑江格才覺得冤枉,他也往前走了幾步,被莫二路攔住了。他比較文明,沒有使拳,怒道:”你才是做春秋大夢,我真是為了保你的小命,誰會喜歡你啊!長得好看就人見人愛了?真以為自己是我夢中情人,我早上初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了,你那會兒出生了沒?小崽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兩人你來我往毫無條理地瘋狂對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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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兩個莫氏兄弟覺得手累,将他倆放回地面。
他們原地大聲喘氣,眼睛裏好像能發射出有實質的怒火。
唯恐鬥争再次升級,李氏兄弟接手了阻攔他倆的工作。
吵架終歸是解決不了問題。
人和人魚群中最年長的莫路幾次躊蹰,還是偷偷鑽出去搬了救兵。
這是岑江格今天第二次聽到手杖擊地的聲音,他迅速讓四肢擺好站姿,眼觀鼻鼻觀心。
莫漁看到自家媽媽來了,眼眶裏立馬汪了水花,都要委屈死了:“媽!”
冬青不耐煩地捂了半邊耳朵,表情确實是有一些了然:“怎麽,發現離不了了?”
莫漁繼續委屈點頭,還不忘表決心:“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願意接受,只要能離婚!”
岑江格也跟上了他的步伐,更真切,他并起兩根手指發誓:“我真是願折二十年陽壽擺脫這段婚姻。”
莫漁面無表情跺了他一腳。
冬青女士挑了挑眉,親自點燃了契約書,在契約書閃現時她笑了一下,手杖跟着她的笑輕輕敲了敲地面:“你們确實暫時不能解約,契約感知到你們之間還存在着某種極強的感情連接,還有感情在,無法解約。”
感情?
活見鬼了,他們之間能有感情?
岑江格和莫漁相互打量,無論如何都無法在對方身上獲取任何除外表之外的正面評價。
沒等兩個好奇寶寶再提問,冬青女士給出了答案:“你們太迫切于離婚了,可能就是這裏出了問題。先平和一下情緒吧,起碼別把離婚當作最重要的事,讓關系回複到正常的陌生人關系,也許就可以離婚了。”
她說的很有道理。
岑江格和莫漁之間能擁有的自然不是愛情,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可以互通的感情,只能是希望快點離婚的迫切心情。
他們又回到了之前的咖啡館,
天已經黑了,正是飯點,咖啡館的人少了許多,他們在角落找到了一個位置。
莫漁捧着豆奶拿鐵發呆,他不知該怎麽辦。
關于人魚成長的故事他聽過許多,自成年開始,一些人魚會有一個無法控制的不能自抑的心動時刻,會墜入夢鄉,等待那一位簽下契約解救自己。
從聽到這個傳統起,莫漁一直祈禱自己不會是這樣的“幸運者”。
單方的心動卻要強行牽扯兩個人。如果那個人不愛自己呢?如果那個人的愛情并非那麽堅不可摧呢?
人魚群族從很早以前就不再将契約視作結合的标志,這太慎重,稍有不慎就要墜到不可複之地。
很不幸,也許他的祈禱被哪位神聽到了。
神将他選作了“幸運者”。
岑江格能看出莫漁的情緒越來越低,他幾次伸出手想安慰他,但想起對方炸毛的樣子,只能故作不知地小口抿完了大半杯冰淇淋。
他對婚姻沒多大的渴望,剛出生時父母就離婚了,這些年無論他經歷了什麽,那位父親始終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只存在記憶中的名字,從未露面。
婚姻并不是愛情的保障。
他低頭舀起最後一塊冰淇淋,只有愛情才能保證愛情的純粹,他說:“要不我們試試吧。”
莫漁不可置信地擡頭:“你說什麽?你怎麽敢!”
岑江格不鹹不淡說:“別誤會,我是說我們試試正常相處吧。我對你沒有明顯讨厭的情緒,我覺得讓離婚這個念頭暫時排到後邊,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即使莫漁想說不,也說不出口。
這是目前唯一不是辦法的辦法。
他點點頭:“行吧……反正我也不讨厭你,正常相處我也能做到。”
岑江格聞言掏出手機,他醞釀了一下情緒,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活躍一些:“小姨,我和小漁談開了,不離婚了。我那邊的房子馬上要退租了,在家裏住也不方便……”
羅潤蘭女士以為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煲雞湯的信心樹立起來了,心情頗好地說:“家裏還有沒租出去的房子,你随便挑一套,不用問我了。”
要挂電話前,她正好胡了一把,心情更好了:“祝你們幸福。”
莫漁有問題:“為什麽不住我家?”
岑江格回答:“你想被隐身的人魚兄弟們圍觀,我也沒意見。”
雖然他能感受到周圍人魚的存在,但确實不方便,莫漁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我需要準備什麽嗎?”
作為本地數得出的包租婆的唯一繼承人,岑江格搖頭:“不用準備,你人來就行了。”
岑江格很快就拿到了房産清單,沒租出去的那幾套房子出奇的相似,是嚴格意義上的可拎包入住。
他過來過去看了好幾遍,想起莫漁是人魚,選了有泳池的那套。
他去取鑰匙時羅女士剛從麻場鏖戰回來,看神情是贏了。
羅女士房産太多,很多年前就對詳情沒什麽概念了,聽說他選了這套,很有興致地要來圖冊看了看。
她也只是看了看,交鑰匙時似乎想說什麽,最後什麽都沒說,只是在鑰匙旁多挂了一個從日本帶回來的平安守。
這套房子的素質實在太好,雖說面積沒有多大,但上下兩層的布局并不逼仄。
岑江格挑好房子就約了保潔,他沒多少監工的心思,在泳池邊的躺椅上糊裏糊塗睡到了天亮,熱氣慢慢蒸騰上來時他才醒了。
手機裏有幾條未讀消息。
去掉銀行自動扣款的消息,剩下幾條都來自羅女士。
羅女士不擅長抒情,平實地表達了她的擔憂。她不了解岑江格生活的細枝末節,可她了解岑江格,莫漁和岑江格之間哪來的什麽感情糾葛,兩人陌生得可以,如今卻連結婚證都有了。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訴說擔憂的話,句裏行間也沒有多少溫情可言,岑江格卻捧着手機哭成了一頭傻豬。
他向來不知該如何評價自己與小姨之間的關系,自從媽媽去世,兩人就一直維持着現在這樣很疏遠的關系。
明知道有親情的存在,感情也足夠厚重,可這份親情從來都不是他的底氣。他像被挂在自行車把手上的氣球,多想能被握在騎車人的手裏,卻始終只能和把手為伴。
他哭着喘了口氣,立馬撥了羅女士的電話,被挂了。
再打,又被挂了。
岑江格終于舍得擦亮眼睛看了眼時間,恐怕羅女士這會兒正和麻将親熱。
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最後把那幾條信息收藏了起來,怕不妥當,還特意截圖存在了QQ相冊。
他還在慢悠悠吸着鼻涕感慨親情弄人,大門外傳來莫漁的聲音。
莫漁:“你哭完了嗎?啊不是!我什麽都沒聽到沒看到,那個……我能進來了嗎?”
看來人魚界沒有尊重他人隐私的習慣,岑江格無奈地撈起遙控給他開了門:“你怎麽能找到地方?”
莫漁正打量房子,漫不經心回:“你是我男人,咱們自然有心靈感應。”
這就咱們了?
性取向為男的岑江格捧了一下自己的心,面無表情地推開泳池邊的門,介紹道:“這是陽光房,你想住一樓還是二樓?”
莫漁其實沒怎麽住過人類的房子,他們家也是近幾個月才搬到現在的別墅區,因此有些無法自控的好奇和興奮。
他樓上樓下都轉了一遍,無意間發現了樓梯下的小隔間,當即表示其實有一點想住在那裏。
自然被岑江格無情拒絕了。
莫漁為了樓梯下的小隔間,最後選擇了一樓。
日用品已經都準備好了,卧室看起來很溫馨,只是沒有個人物品,溫馨多少有些呆板。
他穿着浴袍睡了一個午覺,睡醒腦袋裏浮現的第一行字不是離婚而是吃飯,于是興沖沖地掏出契約書點着試了試,還是不行。
與此同時,岑江格在他樓頂的卧室裏沉思,他自覺平生沒做虧心事,現在居然落到了同居是為了離婚這一步田地。
正想着,就聽到莫漁跑上樓的聲音,他及時拉開了門,把不在意隐私的人魚攔在了門外。
于是莫漁剛拐彎就直挺挺、毫不客氣地撞上了他的胸脯,鼻尖瞬間一酸,就地一蹲開始流眼淚。
岑江格猶豫是扶他還是逃命之時,從意識深處産生了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想法,他不舒服地眨了眨眼,想法彙成一句話跳了出來——岑江格真是頭豬。
他低頭,和莫漁惡狠狠的眼神撞在一起。毫無疑問,這是某人借了契約的便利行罵人之事。
下一秒,莫漁也接收到了回複:你活該!
他不服氣地起身,一拳擊向岑江格面中,預感這一擊不會落空,他特別自信地将自己的身體回複到人魚的狀态,打算立馬逃回家裏去。
誰知,岑江格不僅接住了他的拳頭,而且精準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接下來莫漁的表情就有些奇怪了,他左右晃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匪夷所思地問:“你能摸到我?”
他弄得岑江格也有些糊塗,手一松一緊再次握住手臂:“很奇怪嗎?”
莫漁咽了咽口水,呆呆地說:“理論上講,我現在是人魚狀态,和水一樣,難道你能握住水?”
岑江格搖頭:“我握不住水,但是能握住你。”他也有驚訝的地方,他指指莫漁腳下像塑料一樣的矮桶,問,“你踩的這是什麽?”
莫漁晃了晃魚尾,語氣有些上揚:“便攜浴缸啊!網上79包郵,還送運費險!”
第一次見這麽接地氣的人魚,岑江格松開了他的手:“我請你吃頓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