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家 “你是不是喜歡我?”

周麟讓把倪鳶送到了單元樓下,倪鳶把自己的傘給他,讓他帶走。

“你明天跟老師一起回春夏鎮嗎?”倪鳶問。

“嗯。”

“那明天見。”

周麟讓撐傘走進雨中,背對着她揚了下手。

倪鳶拎着行李箱上樓,家裏門沒關,一推就開。

煙味撲面而來。

還有麻将牌碰撞的聲音,熱鬧的說話聲。

客廳擺了張牌桌,幾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在桌前,旁邊還站了兩個圍觀的。

都是秦傑的牌友,熟面孔。

倪鳶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喊了一連串的叔。

繞到廚房,秦惠心果然在,“媽。”

“外面下雨,有沒有淋濕?”秦惠心問倪鳶。

倪鳶搖頭。

“你舅讓小則去接你……”

“不用他接。”倪鳶視線掃了一圈,“秦則人呢?”

“剛走。”秦惠心說,“天天跟他那些樂隊裏的朋友混在一起。”

倪鳶轉身回房間,突然發現秦惠心身上還系着圍裙,竈臺上堆滿了菜,她一愣,“不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嗎?”

母女倆之前商量好了,等倪鳶放學,兩人就去汽車站坐車回春夏鎮。

“你舅他們在打牌,幾個叔叔都在,肯定要給他們做頓飯的。”秦惠心說。

“他們自己去樓下飯館裏吃不就好了。”倪鳶覺得老熟人天天見,沒必要這樣客套。

秦惠心笑:“你倒好,別人來你家,你連頓飯都不留人吃?”

“隔三差五就來,真沒必要。”

而且秦傑年紀到了, * 已經接近于半退休的狀态,單位管得松,他假期多,閑着的時候碰煙碰酒碰牌。

倪鳶不想讓秦惠心做那個跟在秦傑屁股後面收拾殘局的人。

有次聽見一個叔叔跟秦傑喝了酒坐沙發上閑聊,垃圾桶被絆倒,煙灰果皮灑了一地。

秦傑叫秦惠心來收拾。

那個叔叔喝得醉醺醺,在感慨:“老秦啊,你有個妹妹真好,相當于家裏請了個保姆。”

當晚倪鳶跟秦惠心提了搬出去住的要求,秦惠心不同意。

母女倆至今無法達成共識。

倪鳶去陽臺上喘口氣,外邊雨霧茫茫。閑着無聊打開Studing,未讀消息上有個紅色的“1”。

點開,是L昨晚回她的消息。

一道數學題的解法。

倪鳶把圖片保存好。

給不在線的L發了句祝福:“國慶快樂。”

對方的黑色頭像突然變亮,顯示已上線。沒過幾秒,倪鳶收到了L幹巴巴的回複:“國慶快樂。”

倪鳶:“好像也不是很快樂。”

L:“?”

倪鳶:“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L:“。”

倪鳶:“句號是什麽意思?”

L:“祝你快點長大的意思。”

倪鳶将手伸出陽臺,去接外面飄飄揚揚的雨絲。又甩了甩掌心的水,在手機上敲字:“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是倪鳶第一次直截了當問L這個問題。

大概因為隔着網線,她與他素未謀面,有的話說出口沒有當面來得那麽拘謹,頭腦一熱,消息就發出去了。

L:“?”

倪鳶:“不然你為什麽老來看我主頁。最誇張的一次,一天訪問1001遍。”

如果那次訪問記錄真的是系統bug,那麽L只關注她一個人,只替她解題,登錄Studing的足跡幾乎只與她相關,又是為什麽?

這很難讓人不多想。

但是倪鳶問完,感覺到不妥,她不知道這樣的詢問會不會讓人覺得唐突。

洋槐枝桠低垂,雨水順着花穗啪嗒啪嗒砸在傘面上,像落錯的鼓點。

周麟讓站在路邊樹下,看着手機屏上的消息一條一條消失,一條一條被撤回。

他想象出對面的人手忙腳亂的樣子,臉上不由帶笑。

L:“我都看見了,撤回做什麽?”

倪鳶:“……”

倪鳶:“剛剛喝了假酒,我什麽都沒問。”

L:“不好奇答案嗎?”

倪鳶:“所以……答案是什麽?”

L:“是你想多了。”

——她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說:是、你、想、多、了。

周麟讓看着對面頭像迅速變暗,系統顯示用戶“大風筝”已下線,心滿意足地熄滅了手機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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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鳶打電話跟叢嘉說了這件事,“好丢臉,我怎麽就這樣問出口了,臭不要臉。”

叢嘉聽她小聲吐槽自己,覺得搞笑,“沒所謂啦,你們現實中又不認識。”

“也對。”

“你已經到自己家了?”叢嘉問。

“沒,”倪鳶回頭望了眼廚房,秦惠心還在張羅晚飯,客廳裏的煙味愈發 * 濃了。

“我媽在給舅舅他們做飯,說吃了晚飯再回。”

真等吃完飯,時間已經不早了,天快黑了。

倪鳶看秦惠心伸手揉腰,主動把碗筷收了,送去廚房洗。

“小鳶,你動作快點,我們去汽車站趕最後一班車。”秦惠心說。

熱水龍頭嘩嘩響,倪鳶擠了兩泵洗潔精,“算了,今天不回了。”

秦惠心注意到她不高興,沉默了幾秒,小心看她臉色,“真不回啦?”

“嗯。”倪鳶低頭注視着堆起泡沫的水池,沒回頭看她,“媽,你先去休息吧,忙到現在就沒停過。”

她們住一晚再回,就正好趕上了谌年的順風車。

谌年開車回春夏鎮,聽說倪鳶母女還沒走,早上九點多來接他們。

秦惠心直說麻煩,谌年笑了笑,手搭在倪鳶肩上,說:“小鳶是我課代表,在學校幫了我好多忙。”

“那是她應該做的。”秦惠心客套着。

倪鳶把自己的東西搬進車子後備箱,看見後排座椅上癱着個人,長手長腳,歪着脖子靠在抱枕上,鴨舌帽蓋着臉。

秦惠心暈車,谌年讓她坐副駕駛。

倪鳶繞到另一側,拉開車門,鑽進後排。周麟讓占據了座位的三分之二,腳朝外,她沒留神,衣擺就蹭上了他鞋底。

谌年向後座抛了顆核桃,準确砸向帽檐。

周麟讓扒拉下帽子,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睛半眯着,藏在烏黑細碎的額發下,情緒不佳。

谌年說:“往旁邊讓讓,你這樣別人還怎麽坐?”

周麟讓轉頭看向緊貼着車門的倪鳶,慢騰騰地收回了腳,身體坐正。

倪鳶也坐好,與他楚河漢界,各不相幹。

秦惠心跟谌年打聽了兩句關于周麟讓的話,點到即止,非常懂味地沒往深裏挖人隐私。

她誇小孩長得高長得帥,又跟谌年聊了些家長裏短和春夏鎮近年來的變化。

倪鳶掏出昨晚充好滿格電的手機,塞上耳機,看叢嘉給她推薦的綜藝節目。

假期出行的人多,堵車是意料之中的事。

出了城,高速公路上的車輛仍像賽道上的烏龜緩慢爬行,歇兩分鐘,挪半米。

倪鳶關掉綜藝,放松放松眼睛,看車窗外的風景。

田野碧綠,微風輕拂過,天空蔚藍如洗。

肩膀倏爾一重。

倪鳶偏頭看,是周麟讓朝她這邊栽了下來,額頭一點,抵在她肩上。

幾乎一瞬之間,他又清醒過來,身體立即回正。

倪鳶看他擰開礦泉水瓶喝水。

“你睡醒了?”倪鳶沒話找話。

“嗯。”周麟讓不太自在看向窗外,女孩發梢上的清淡香味從鼻尖一掃而過,瞌睡已經銷聲匿跡。

秦惠心聽見倆小孩說話的聲音,從副駕駛座上探出身,把手裏的荔枝遞給周麟讓:“小讓,你吃。”

周麟讓空着肚子,卻沒胃口。

秦惠心熱情地說:“很好吃的,很甜,你試試,小鳶她舅舅同事自己家果園種的,沒打農藥。”

“謝謝阿姨。”周麟讓只好接過塑料袋,轉手 * 就交給了倪鳶。

倪鳶昨晚吃荔枝快要吃到吐,也不想接,周麟讓一直舉着,紅色塑料袋在她眼前幽靈似的晃啊晃。

倪鳶也只好接過來。

她從兜裏摸出顆薄荷糖,問周麟讓:“這個不怎麽甜,解膩的,要吃嗎?”

其實只是一句客套,她只剩最後一顆糖,給自己留的。

吃獨食不好,掏出來時就随口這麽一問,料到周麟讓會拒絕。

周麟讓從倪鳶掌心抓走薄荷糖時,倪鳶還愣了一秒。

“看我幹什麽?”周麟讓斜她一眼,剝開糖紙,将薄荷糖叼進嘴裏,“不是你問我要不要吃?”

倪鳶:“……”

我只是客氣客氣,你怎麽就不按套路出牌?

車窗開着,一片白色紙巾呼啦飛過。

谌年看外面,道路中間的綠化帶上種滿了小葉冬青,撐開呈傘狀,郁郁蔥蔥。礙眼的是,各色的果皮紙屑正在不斷增加。

秦惠心也說:“有的人素質真差,這一堵車啊,就現了原形。”

“這麽多垃圾,”谌年回頭看周麟讓,“兒子,你……”

“我不撿垃圾。”周麟讓堵住她的話:“今天不動手,你沒贏我沒輸,別想安排我做事。”

“倒也不用這麽敏感,”谌年樂不可支,“沒打算讓你下車撿垃圾,只是問你和鳶兒要不要垃圾袋裝荔枝殼,我座椅後背有。”

周麟讓:“……”

不想說話。

倪鳶憋笑憋得很辛苦,覺得大少爺的好人好事後遺症實在太好玩了。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将她的頭發狠狠揉亂。

周麟讓無聲地看着她,面露威脅。

倪鳶的頭發細軟,揉亂了就蓬蓬的,像天幕上飄浮的被扯亂的雲絮。

樂過了頭,臉上的笑一時很難止住,只好用雙手捂住。

唯有一雙眼睛露出來,彎成了月牙。

“你還笑?”周麟讓壓低聲音。

“對不起。”倪鳶無力地辯解着,她笑着說,“我沒有笑話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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