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晚會 他将手中的花束交給了她——……
谌年是在聖誕節的前一天回來的。
厚圍巾, 斜襟複古大衣,她迎着風雪一路走來,顯得風塵仆仆。
盤扣上落着零星的雪粒, 很快又消融。
鞋底踩過地面, 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倪鳶遠遠看見人,朝她喊:“老師——”
谌年擡頭, 發現三樓窗口邊有張小白臉。
白得勝過她肩頭的落雪, 把人的眉眼顏色都襯得淡了。
起初谌年以為是隔得遠, 視線問題。等上了樓,到了跟前,才發現倪鳶臉上還真撲了粉。
糊牆似的, 厚厚一層。
“怎麽了這是,一星 * 期不見開始打扮起來了?”谌年把行李袋扔進門, 好笑地看着倪鳶, 問:“這是什麽新造型?”
倪鳶除了臉上抹粉,腦袋上還紮着個小辮,像年畫裏的娃娃, 她不太好意思地說:“在練雙簧。”
叢嘉手裏拿着痱子粉從302鑽出來,跟谌年打招呼:“谌老師你可回來了, 我想死你了,(2)班的歷史老師講課沒你好聽。”
還沒你好看。
谌年笑了笑,“這麽想我, 下堂課點你起來回答問題。”
叢嘉:“那我不想了。”
“晚了。”谌年說。
她肚裏還空着,沒吃中飯,拿着碗去食堂看看還有沒有飯菜。
倪鳶和叢嘉繼續回屋排練。
她們倆的雙簧參加節目初選,已經通過了,現在就在為元旦文藝晚會做準備。
高二(3)班報上去的三個節目, 街舞和雙簧都過了,只有大合唱因為沒什麽特色被刷了下去。
确定入選後,翹掉雜課排練就名正言順了。
像體育課、班會課、心理健康課……有節目的同學都可以申請去排練。
禮虞她們的街舞小隊每天去體藝樓跟其他班的同學搶占場地,非常麻煩。
倪鳶因為住在教師公寓,方便不少,都不用另外找場所,有現成的。
中午她和叢嘉吃過飯,可以回302。
今天是倪鳶第一次帶妝表演,叢嘉說想看看效果。
見桌上有盒痱子粉,直接拿來用了。
“鳶兒,閉眼睛。”
叢嘉捏着粉撲,先在倪鳶左眼上摁一下,再對稱地在右眼上來了那麽一下。
然後,叢嘉就笑了。
倪鳶聽見她的笑聲,不樂意再配合。
叢嘉立即保證說:“我不玩了不玩了,給你全臉塗,塗勻稱點兒。”
弄完,有點像日本藝伎妝。
頭頂再紮個小辮子,又不太像了,喜慶得很。
倪鳶照鏡子,把自己吓了一跳。叢嘉安慰她:“真不醜,來來來,咱們趕緊來排一遍,讓你适應适應。”
到時候上臺也要帶妝的,倪鳶也覺得她得克服一下。
不過好在,前面沒鏡子,她看不到自己的臉。
過了兩遍臺詞,投入到狀态,還真就慢慢不覺得奇怪了。到後面,甚至忘了自己還是這副鬼樣子,看見谌年回來就高興地叫她。
倪鳶有種慶幸,“還好是被老師看見不是被麟麟看見。”
叢嘉說:“晚會你到臺上,不遲早要被他看見的嗎,不能讓他看嗎?”
“因為他會在臺下拿出相機,抓拍我可以被做成表情包的每個瞬間,然後裝訂成相冊侮辱我。”
叢嘉表示:“弟弟好狠。”
倪鳶想了個法子。
第二天聖誕,她去(6)班給周麟讓送蘋果。
這一天串班的人特別多,走廊上格外熱鬧,互送禮物的不在少數,借着由頭表白的也有。
倪鳶找到周麟讓的座位前,發現 * 他人不在。
下課幾分鐘功夫,桌上多了許多顯然不是他的東西。用心包裝過的禮盒,心型巧克力,樣子精美的手工餅幹。
倪鳶看看自己手裏的蘋果,忽然覺得有點拿不出手了。
“你幹嘛?”周麟讓回來看見倪鳶杵在他座位前,擋了他的道。
倪鳶比他矮一截,說話需得仰脖子,“給你送蘋果。”
“不是平安夜送蘋果嗎?”平安夜都過了。
“無所謂啦,不用那麽講究,今天跟昨天差別不大。”倪鳶說。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周麟讓把她往旁邊拉了拉,坐回座位上,看見桌上散落的各式禮物,一把摟過,捧着放到了班級置物架上。
——這是拒絕的意思。
送禮物的人一看就明白,等沒人的時候會自己悄悄把東西拿走。
“麟麟,你好受歡迎啊。”倪鳶看了由衷感慨。
“你的蘋果呢?”周麟讓問,“拿來。”
倪鳶趕忙遞出去,周麟讓拿着啃了一口。倪鳶來不及叫住她:“等一下,還沒洗!”
周麟讓:“……”
周麟讓:“下次洗了再送我。”
倪鳶:您可真行。
“吃了我的蘋果,就得答應我一件事。”倪鳶說。
周麟讓立即把啃過一口的蘋果還給她。
倪鳶又重新塞回他手上,“別啊,你怎麽這樣,不能退貨的,你都已經咬過一口了。”
“說吧,什麽事?”周麟讓倒要看看她又耍什麽花招。
“元旦就要到了……”倪鳶遲疑地說:“元旦晚會上,你可以替我值一下班嗎?十分鐘就好。”
六中的元旦文藝晚會一向會邀請家長和校外贊助商們前來觀看,來的人多了,學生會就要安排人員值班,引着觀衆前往晚會舉辦的大禮堂。
為了烘托節日喜慶氛圍,學生會幹事們都穿玩偶服去迎賓,覺得好玩。
而且每個人只安排一次迎賓任務,基本迎一趟就完事了,可以接着在大禮堂看節目。
有的家長們并不那麽準時,或是因為路況,或是因為別的事情耽擱,大家來的批次不一樣。
晚會開始的前四十分鐘,學生會都安排了人值班引路。
倪鳶和叢嘉的雙簧排在第四個節目。
倪鳶估算好了時間,給周麟讓安排好了迎賓的時段,提前替他弄來了一身玩偶服,是大白。
白白胖胖的雪人,在夜色中,踩着融化的積雪朝校門口走去。
禮堂內彩燈炫目,音樂勁爆,是禮虞她們在表演街舞。
下一個節目,就輪到了說雙簧,倪鳶和叢嘉在後臺做準備。
叢嘉感嘆說:“你為了不讓弟弟看你表演雙簧,真是什麽招兒都能想出來,我服了。”
被塗白了臉的倪鳶穿着不太合身的大褂,坐在鋪着紅色地毯的臺階上,她透過幕布的縫 * 隙,看到了前方舞臺上的女孩們。
禮虞仍是中心位,跳得算幾人中最出彩的。
她戴着紫色的假發,身影在快速閃爍的燈光中模糊不清,有種失真感。
音樂聲太大,叢嘉要靠在倪鳶耳邊說話,她才能聽見:“鳶兒,你為什麽會那麽在意自己在周麟讓面前是不是好看,會不會醜呢?”
“別人都能看,為什麽他不可以看?”
音樂聲停,街舞表演結束。
禮虞帶領隊員鞠躬謝禮,她們站成了一排,一齊彎下腰。
觀衆席上突然轟動,像熱水沸騰。
臺下有人送花上臺,是宗廷。
許是因為顧及在場那麽多的老師和家長,他手上是一捧沒那麽張揚的粉薔薇,而不是紅玫瑰。
他将花束交到禮虞手上。
高二年級有不少人知道他們是一對,起哄聲便格外大。
只有臺下的老師被蒙在鼓裏。
今年不知道為什麽,這才表演到第三個節目,三個節目表演完都有人上臺送花。
叢嘉看了拍手惋惜:“我們怎麽沒想到還能這樣玩!早知道就叫我仨表哥過來撐場子了,每人送一束。”
倪鳶完全沒有聽進去。
她還沉浸在叢嘉剛才的話裏。
為什麽她不想讓麟麟看見她不好看的樣子,為什麽會那麽在意。
為什麽看他不收其他女生的禮物卻咬了她的蘋果,心裏會冒出些隐秘卻又說不清楚的小雀躍。
從什麽時候起,聽到宗廷這個名字內心變得毫無波瀾,那些好感尚未發芽,就已經消失不見。
從什麽時候起,她在叢嘉面前提到最多的,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麟麟,周麟讓。
叢嘉無意間的兩句話,把倪鳶徹底問住了。
快要登臺的前十秒,倪鳶心跳的頻率快得幾乎不正常。
幕布拉開,她僵硬地上前,坐在了舞臺中央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
頭頂撒下一束暖黃的光,籠罩着她。
讓倪鳶産生了一種被夏天的太陽照耀着的灼熱感和眩暈感。
叢嘉率先躲在了椅子背後,拿着話筒。
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椅背,作為開始表演的暗號。
倪鳶回神。
好在已經練習過太多次,她幾乎可以憑着慣性去對口型,比手勢。
叢嘉的粵語讓臺下笑聲一片,這意味着她們的節目成功了一半,收獲了不錯的效果。
倪鳶努力地完成了整個表演。
叢嘉說完最後一句臺詞,關掉話筒,從椅子後面站起身,牽着倪鳶站在中間謝幕。
倪鳶深深把頭低下去,餘光中看見一個雪白龐大的影子。
再擡頭,她将那影子看得更加清楚了些。
手捧大束鮮花的大白,笨拙地穿過狹窄的過道,朝臺上走來。
玩偶服笨重,兩側 * 都是人,他步子不快。
好像費盡了千辛萬苦才來到那個穿着長長的大褂,臉上塗滿了粉,此刻因瞪大了眼睛而顯得有些滑稽呆愣的小姑娘面前。
他将手中的花束交給了她——
堆簇的花朵像一座小山送至倪鳶面前,幾乎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