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騙子 “也不用這麽狠

後臺的兩間雜物室被當成了臨時的化妝間, 桌上散亂着化妝品,四處混亂地堆疊着各式各樣的服飾和演出道具。

倪鳶站在角落,旁邊飄浮着許多彩色氣球。

她仰頭看前面的大白。

伸手戳了一下大白的肚子, 冰冰涼涼, 似乎還遺留着雪花消融的痕跡。卻又軟乎乎,貼合着她的掌心。

想了想, 還是沒忍住問他:“麟麟, 你為什麽會上臺送花呢?”

周麟讓摘掉玩偶服的頭套, “排面懂不懂?”

開了一線窗戶透氣,藍色的氣球被氣流推動着飄過來,挨着他, 摩挲他微微蓬松淩亂的頭發。

“別人都有你怎麽能沒有。”他随意地抓了抓頭發,很理所當然地說。

晚會開始前, 周麟讓去門衛室幫谌年取快遞, 接連看着幾個外賣員送花進來,一猜就知道是為晚會準備的。

他掏出手機滑了滑,甚至沒思索, 手指已經勾選好了鮮花,立馬下了單。

等他值班回來, 正好趕上雙簧表演完畢。

來不及脫掉玩偶服,就上臺獻花。

倪鳶平複的心跳又快了起來,臉上的粉太厚, 遮蓋住了泛起的紅。

她背過身,佯裝鎮定,對着透明玻璃把頭上的小辮扯散,用手指将發絲理順。

“你知道我要表演節目嗎?”她問。

周麟讓反問:“我為什麽會不知道?”

最近天天中午看見她和她的小姐妹往302跑,嘴裏時不時就蹦出來一句沒頭沒尾的粵語臺詞。

他一問谌年, 自然就知道了。

“而且,有種東西叫節目單,我自己有眼睛會看。”周麟讓說。

學校官網早兩天就挂出了節目名單,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序列號:4。

節目:說雙簧《我家有個夜哭郎》。

表演者:高二(3)班倪鳶、叢嘉。

周麟讓早就知道這家夥是故意支開他的。

倪鳶撕開片狀的卸妝濕巾,把臉上的東西擦掉,動作慢吞吞的,一直背對着他,嘴上卻還要裝作和以往一樣自然平常。

假模假樣地說:“讓你去值班真是不好意思啊,害你少看了幾分鐘表演。”

周麟讓揚着唇微微笑了,宛如佛祖拈花,慈祥注視着在他掌心翻滾的猴兒,用比她還欠揍的語氣說:“沒關系 * ,我讓人錄下來了。”

“可以回去看。”周麟讓說。

倪鳶:我果然還是低估你了。

高一(6)班最高的籃球生,大個頭一米九一,站在人群裏高出平均海拔一大截。手臂健碩有力,風雨不動安如山地端着周麟讓的相機,拍下了表演雙簧的全程。

完成任務後,特地找來了後臺化妝間,給周麟讓檢查成果:“讓哥,快看看我拍得怎麽樣?手沒抖一下。”

倪鳶在他倆的面前,徒然矮了下去。

踮踮腳,伸長了脖子也去看。

然後,她就瞄到了鏡頭裏的自己。

畫質太清晰,清晰到能捕捉住她表演時因用力過度而抽搐的嘴角,以及系在頭頂辮子上顫動的小紅繩。

“拍得不錯。”周麟讓說,“謝了兄弟。”

一米九一笑着跟他對了個拳頭,“這都不算事兒,下次找你打球可別賴啊。”

周麟讓點頭。

一米九一憑借着倪鳶身上的大褂将她認出來,知道這位同學就是說雙簧的主角之一,是錄像裏的小白臉。

他朝倪鳶誇贊道:“你們雙簧說得真好,一點兒都沒顧及形象,特別專業,真的。”

倪鳶心頭一哽。

你可閉嘴吧。

一米九一把相機還給周麟讓就走了。

周麟讓看倪鳶吃癟,眼裏漾着笑。

他想把身上的玩偶服脫了,對倪鳶說:“幫我拉下後面的拉鏈。”

倪鳶照做。

細細的拉鏈容易卡住兩邊的布料,她往下拉一段,就停頓一下,将卡住的布料扯開。

玻璃窗上映着她和周麟讓的影子。

從倪鳶的角度看過去,她藏了大半邊身子在他背後,像依偎着他的脊背,以一種非常親密的姿态。

他們之間仿佛不存在任何距離。

倪鳶終于将拉鏈拉到底,低着頭,繃着臉不讓情緒洩露。

周麟讓卻誤會了。他從玩偶服裏解脫出來,看着她,“生氣了?”

“你留我這兒的黑料不少啊,怎麽這次還生氣了?”

他說的是在春夏鎮上,電視臺記者采訪楓葉紅樂團的那次,她穿着大紅大綠荷葉邊的演出服。

他也給拍下來了,雖然後來一換一又給删了。

那時倪鳶覺得囧,跟現在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現在的她,對他懷抱了不一樣的心思。

周麟讓靠過來跟她說話時,太近,他身上清新幹淨的氣息若有似無地萦繞在她鼻尖。

理智告訴倪鳶,她該退開一步,退到适當的距離上。但她退不了,無法挪動腳步。

相反地,她想要靠近。

倪鳶覺得她要完蛋了。

她說:“麟麟,你生下來才是為了克我的。”

聰明如周麟讓,在這一秒沒有弄懂她的意思。

他們走出房間時,那晚的風從幽深走廊的盡頭湧來,周麟讓下意識地領先一步,走在了倪鳶面前,替她擋風。

但他沒有明白,那句話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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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後,進入到期末沖刺複習階段。

倪鳶每天早出晚歸,中午也不回教師公寓302了,吃完飯直接從食堂去教室,參加班裏的随堂小測。

她與周麟讓碰面的次數,呈直線驟降。

周麟讓覺得,倪鳶好像在躲他。

盡管她很快地否認了,每次都以學習忙作為借口敷衍,他還要問,她就一副“我再不去教室學習我就要死掉了,就像離開海的魚一樣快要死了”的模樣。

仿佛真的只有知識的海洋可以拯救她。

“麟麟再見。”倪鳶跑得飛快。

周麟讓:“……”

她身上灰白色的冬季校服臃腫肥大,他看她像只鴿子在寒風中艱難逆行。

可是這個說自己很忙的人,昨晚卻在Studing上吐槽新上線的電影,還發了五百字的觀影感受。

還有她的小粉絲們在動态下留言,詢問學習方面的相關問題,她也頗為耐心地替對方一一解答。

實在跟她分秒必争搞學習的緊迫感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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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期末不僅僅是全市聯考,還和省裏的幾所名校統一進行排名。

高一年級組組長緊急推出了培優班方案,把年級前五十,臨時組成一個小班,周末繼續上課,老師給開小竈。

周麟讓接到班主任通知,沒有他拒絕的餘地。

“你別不樂意啊,多少同學想進這個培優班還沒機會呢,你就好好努努吧,争取在這次聯考中也拿個第一……”班主任念叨。

“千萬別掉以輕心,你在咱們學校是第一,但如果放在全省,你還能是第一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要不斷地提升自己……”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不進,別人進了,那你就是退了……”

周麟讓感覺頭上套了個緊箍咒,“別念了別念了,我去。”

班主任端着保溫杯喝口水,潤潤喉,獲得了戰役的勝利:“記得別遲到,遲到了我還找你。”

周麟讓煩躁地踹飛了過道上的紙團。

星期六。

夜裏周麟讓上完小課,出教室時已經快九點半。

給培優班開小竈的教室選在教學樓後的學苑小築裏,這棟小房子一二樓是圖書館,三樓有幾個空教室常被作為會議 * 廳。

處在綠樹環抱當中,像被藏起來了一般。

伏安教育局這邊是不贊成搞培優班這一套的,提倡一視同仁,讓所有學生享受同等教學資源。

但背地裏,各所學校要怎麽來,還怎麽來。

于是跟做賊似的,低調再低調,連教室也選在了學苑小築的三樓。

下課後,幾十個同學很快分散開,如溪流彙入夜色中,身影匆匆隐去。

樓梯間格外寂靜。

周麟讓聽見自己清晰的腳步聲,手機屏幕剛亮了一下,是周承柏問他什麽時候放寒假,回不回A城過年。

周麟讓沒有回消息。

他下了臺階,樓道裏的聲控燈在身後無聲熄滅。他迎着夜裏的碎雪,走回了教師公寓。

倪鳶和他迎面相遇。

她手上拎着垃圾袋,下樓扔垃圾。

身上穿着厚實的冬季睡衣,瑟縮着脖子,很畏寒的模樣。

“麟麟,你幹嘛去了?”倪鳶跟他一同上樓。

“上小課。”周麟讓說。

換作以往,倪鳶必定會再說點什麽。但這次她沒有,問過這一句之後,似乎沒有了別的話。

周麟讓也沉默着。

走到301門口,他突然問她:“你作業很多?”

“嗯,太多了,數學卷子、文言文練習、英語閱讀,多得做不完。”倪鳶說。

為了增強話裏的可信度,她又補充說:“現在回去還得記單詞。”

周麟讓點了下頭。

回了屋,周麟讓打開微信小號,給列表裏唯一的好友大風筝發消息。

L:“在幹嘛?”

大風筝:“作業已經做完了!現在要泡腳,然後看一集喜歡的動漫就睡,快樂啊。”

L:“你應該也快期末了,不忙嗎?”

大風筝:“還好呀,學習節奏不算快,我都跟得上。”

L:“哦。”微笑.jpg

倪鳶看着L發過來的微笑表情包,感覺怪怪的,仿佛帶着嘲諷的意思。

大風筝:“L,我怎麽感覺你今天不太對勁。”

她問:“你不開心嗎?”

L:“1。”

倪鳶把他當樹洞很久了,非常暖心地想要回饋一下,今晚她可以當他的樹洞,接住他的秘密。

大風筝:“為什麽不開心呢?”

L:“遇上個騙子,被騙了。”

倪鳶立即義憤填膺,并且感同身受地說:“這年頭什麽人都有,壞人太多了,騙子都沒有好下場!”

L:“也不用這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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