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除夕 身後,周麟讓睜開了眼睛

周麟讓的這場感冒來勢洶洶。

咳嗽不斷, 喉嚨腫痛,全身乏力,好在當晚退燒了。

谌松說每天起床雙腳落地之前用熱水泡腳有奇效, 特地強調, 雙腳不能落地,從被窩裏出來直接入水, 效果最好。

谌年疑信參半, 早上卻還是給周麟讓倒洗腳水。

這是病中才有的待遇。

“燙。”周麟讓說。

剛下把腳擡起, 谌年面不改色一把給他摁下去,另一只手翻着《舊唐書》,說:“忍一忍。”

熱水沒過周麟讓的腳背, 先是針紮般的麻。

等過了十幾秒,适應了溫度, 雙腳已經被燙得通紅。

不到半小時, 他身上微微發汗,感覺舒服了不少。

谌年放下書,手背在他腦門上貼了貼, 擔心他又燒起來。

好在沒有。

“你怎麽感冒的?”她問,“是不是穿少了?都說了讓你穿秋褲。”

周麟讓聲音沙啞地跟她搞辯論:“別什麽都跟秋褲 * 扯上關系, 趕明兒要摔了一跤也是沒穿秋褲惹的禍。”

“可不是嘛,”谌年說,“穿了秋褲你摔起來就沒那麽疼。”

“真不愧是倪勾勾她老師。”怎樣都有理。

周麟讓決定暫時閉上嘴, 說多了不僅嗓子疼,他還頭疼。

生病的人嘴裏苦澀,食欲不振,吃什麽都沒有胃口。

谌松在爐子上煲着骨頭湯,周麟讓烤着火, 面前的小鍋裏濃白湯汁沸騰,熱霧不斷飄散。

等他想吃的時候,就拿勺舀一碗。

周麟讓體質好,很少生病。

突然病了,即便只是感冒,大家見他窩在火爐前沒什麽精神的樣子,不由對他有點兒寵。

倪鳶坐旁邊給他剝了個橘子,開胃。

周麟讓含了一瓣,酸甜酸甜。

倪鳶又立馬反悔說:“不能多吃,吃多了上火。麟麟,你還一半給我吧。”橘子就剩一個了,她也想嘗嘗。

周麟讓:“……”

藥裏有安眠的成分,周麟讓身上搭着毯子,躺在藤椅上打瞌睡。

倪鳶沒再打擾他。

她邊烤火邊做寒假作業。

有的人要等到開學前一晚,生死時速呼天喊地趕作業,比如叢嘉。

有的人喜歡一放假就開始做題,做完了了事,比如倪鳶。

倪鳶搬了張谌松的小桌過來,火苗将她的手烤得暖烘烘,她趴在上面寫作文寫得飛快。

等換到數學試卷時,手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草稿紙上的橢圓和雙曲線來來回回畫了好幾遍,交點坐标塗塗又改改。

周麟讓眼睛撐開條縫,看她苦思冥想的模樣,說:“選C。”

倪鳶擡頭看他,“真的嗎?”

周麟讓拿過她的紙和筆,準備寫步驟,落筆前不知怎麽猶豫了,“我來念,你自己寫。

“設P點為(X1,Y1),Q點為(X2,Y2)……”

倪鳶趕緊照着寫。

一路算下來,得出答案,最大值為2,選C。

一路念下來,周麟讓的嗓子更啞了。

“麟麟,你的聲音好……”倪鳶老半天想出一個詞:“好性感。”

周麟讓:“……”

他現在不能罵人,說句話都疼,且先忍着。

倪鳶看着解題過程,有點兒佩服,又有點兒納悶,“你一個高一的,為什麽會高二的題?”

周麟讓拿起她的教材随意翻了翻,“提前學的。”

倪鳶只聽人說高一(6)班的轉學生是個學霸,在學校宣傳欄張貼的紅榜前,也親眼看見他的名字高高挂在第一位。

但到了這一刻,她這個半吊子學霸被真正的學霸碾壓,由衷道:“你好厲害啊。”

周麟讓抿着 * 幹燥的唇,手裏握着盛滿棕色沖劑的瓷碗,喝了一口,“是比你厲害。”

倪鳶:“你好臭屁哦。”

谌松和谌年聊天的時候,不知怎麽聊到倆小孩的年紀,“等過了年,麟麟就十七了,勾勾就十八了,成年了。”

谌松忽然有些感慨。

他最近得了一塊好料,想着給倪鳶做把二胡,算是新年禮物,也算成年禮。

先制作琴筒,拿現有的模子比樣,在木料上畫了個六邊形,鑿子将裏鑿空,留下殼子。

再用毛筆在木板上畫二胡的音窗。

谌松提筆,手異常穩,絲毫不抖。

倪鳶在旁邊看着,“松爺爺,你怎麽什麽都會?”畫也畫得這麽好。

“小時候跟着師父學手藝,扔一本《芥子園畫譜》,照着上面摹。十幾個徒弟,書只有一本,輪到你手裏就得抓緊時間沒日沒夜地看,書都翻爛了……”

以前做老式的床、櫃,都手工刻花紋或是繪圖,纏枝蓮紋,荷塘鴛鴦,要拿得出手。

琴轸,琴杆,琴托,也依次做好,拿砂紙打磨。

給二胡弓杆裝上馬尾,最後組裝,上漆,貼上一塊仿真蛇皮。

倪鳶收到嶄新的手工二胡那天,周麟讓的感冒已經好了,在院裏跟着谌年打太極。

天氣好,微涼的日光穿透雲層,薄紗一樣落在人身上。

倪鳶拿着新二胡愛不釋手,在周麟讓跟前拉了曲《新年好》。

把周麟讓給氣笑了,對谌年說:“你們可真行,我生日,送八塊八的《散打秘籍》,還有T恤跟假發,她成年了,送把二胡。”

木料是上好的,琴弓上的馬尾是特地差人從內蒙帶回來的。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谌年一招野馬分鬃,神情淡定地弓步甩掌,“專心練功,切勿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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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倪路康終于回了家,帶回來許多年貨。

倪鳶跟他許久未見,覺得她爸還長胖了一點,以前沒有啤酒肚,現在衣服下肚子微微鼓,臉也圓潤了些。

倪路康問她學習情況,問她在學校過得怎麽樣,倪鳶零碎地說了幾句。

倪路康有電話進來,父女倆的談話就此終止。

秦惠心把各種年貨搬上樓,分類放好。

倪鳶從中找到一對紅燈籠,想着要挂上,去隔壁借來人字梯。 ㈨⑽光整理

周麟讓幫她扛着梯/子過來,幫她将燈籠挂好。

遠看,是紅彤彤的兩抹旭日綴在 * 屋檐下。

“對聯要不要一塊兒給貼了?”周麟讓站在高高的人字梯上,問倪鳶。

“好呀。”倪鳶進屋去拿對聯。

是昨天谌松給寫好的,蠶頭燕尾的隸書,上聯“迎新春江山錦繡”,下聯“辭舊歲事泰輝煌”。

橫批“春意盎然”。

周麟讓接過膠水和對聯。

倪鳶站在院子中央,替他看左右兩邊是否對稱,上下有沒有貼歪。

“再上一點……”倪鳶說,“好了。”

周麟讓從梯/子上下來,倪鳶叫他一起去林子裏,折了幾根松樹和桃樹的枝桠,插在窗戶上。

松枝長青,桃枝辟邪。

“你還懂這個?”周麟讓說。

倪鳶說:“圖個吉利,大家都是這麽做的。”

大年三十除夕夜,倪鳶一家三口吃團圓飯。秦惠心做了滿桌的菜,還包了餃子。

客廳開着電視,看中央臺的春節聯歡晚會。

天一入夜,窗外的煙花接連騰空炸響,蹦出萬千金絲銀縷,在夜幕中傾瀉而下,流光溢彩。

爆竹聲不斷,噼裏啪啦,幾乎要蓋過電視機裏的聲音。

“小鳶要去廟裏嗎?”倪路康坐在沙發上搶紅包。

“嗯,”倪鳶說,“一起去。”

倪路康在外辦廠做生意,每年過年回來,除夕夜要去廟裏上頭香,求平安順遂,求財源滾滾。

從三十到初一,零點一過,上的第一炷香,就叫頭香。

春夏鎮上有座觀音廟,月窮歲盡之時,前去祈福的人絡繹不絕。

開車便會堵,又因隔得不遠,大家全是步行。

深夜裏,一眼望去,路燈下密布的人影宛如深海中游曳的水母群,踩着未融盡的積雪,天寒地凍,卻熱鬧得仿佛去趕集。

倪鳶跟着倪路康出門,在路上偶遇了谌松和周麟讓。

倪路康發了根煙給谌松,兩人聊了起來。

倪鳶和周麟讓走在了他們前面。

周麟讓第一次這樣過除夕夜,雙手插兜裏,看四周,也覺得新奇。

前後都是人,倪鳶走在他旁邊。她怕冷,穿得多,圍巾繞了好幾圈,把口鼻都遮住。

走了十來分鐘,抵達觀音廟。

門前一棵巨大的古樟遮天蔽日,向四周肆意地伸展着枝桠。

廟前有許多擺攤的,賣煙火棒,賣零食,賣玩具,多是小孩聚集在攤子前挑選。

倪鳶聞到了烤紅薯的香味,問:“麟麟,你想吃點什麽嗎?”

周麟讓搖頭。

倪鳶:“可是我想吃。”

周麟讓:“自己去買。”

人太多,倪鳶上前時,周麟讓跟上 * 去,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稍微側身,将她與人群隔開。

倪鳶擠到攤子前買了個紅薯,見個頭太大,掰一半給周麟讓。

谌松和倪路康早已經進了殿內,不見蹤影。

戲臺子上有人唱戲,敲鑼打鼓震天響。

倪鳶見周麟讓是第一次來,帶他把前殿後院轉了一遍。

廟裏有種積年累月萦繞不散的檀香味,錢紙盤香燃燒過後的灰燼像雪花般簌簌揚起又落下。

倪鳶看了眼時間,才十點四十。

在結實又粗壯的木柱子後,她找到兩個蒲團,拍了拍,“麟麟,你坐吧,我們還要等好久。”

面前一方深藍色的粗布垂下,将他們與外面的人群稍微隔開。

“要等到什麽時候?”周麟讓問。他打了個哈欠,昨晚睡得很少,今天似乎有些困了。

“過十二點。”倪鳶說。

她透過面前的窗,可以看到對面的戲臺。

臺上的青衣甩出了水袖,口中唱着什麽,對面的老生捋着長長的黑胡子。

倪鳶聽不太清,等回過頭來時,周麟讓靠着柱子閉上了眼睛,睡着了。

倪鳶的呼吸一瞬間變輕了。

樟樹枝葉的縫隙中,煙花照亮了夜空。布簾子外,殿上的觀音慈悲含笑,殿中人頭攢動。

倪鳶看了周麟讓許久,時間變得無比漫長。

她忽而傾身上前,靠過去,在殿內喧鬧嘈雜的人聲中,将冰涼的唇小心翼翼地印上了少年的臉頰。

她鼻息滾燙,心跳如鼓。

頓了兩秒後,慌亂退開,撩開布簾快步走了出去。

身後,周麟讓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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